對於一些朋友來說,《死亡詩社》是一部再熟悉不過的老電影,但正如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一樣,也有很多人從未聽聞過他。庸常和低俗尚且一再重複,美妙的詩歌難道不是更加值得麼。
但我無心重複它的過往,畢竟網際網路提供了海量的信息,而想就那些再次擊中我的情緒,隨想一番。
初聞《死亡詩社》是在高中,這要感謝智慧型手機和網際網路,得以讓受困於城鎮和應試教育的少年存有一窺未知世界的可能性。
一個視頻裡,一位中學老師在某節目的舞臺上講演著自己的教育理想。他是誰,都具體說了什麼,我早已遺忘。但他列舉了一些他說他會竭力推薦讓他的學生去欣賞的電影,我記住了,並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努力在網際網路上尋找資源去觀看。確實,我必須說,它們改變了我,在一定程度上。
這些電影有:肖申克的救贖、楚門的世界、V字仇殺隊、飛越瘋人院,以及死亡詩社。我知道,就像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一樣,有人看過這裡面的每一部電影,也有人從未聽聞過它們。
它們都涉及人類生活的重要主題——愛與自由,兩種對於動物來說,或許不那麼重要的生命體驗;它們也大都涉及到真與假、善與惡、美與醜的對立與討論,對立必然有抉擇,抉擇必然有衝突,衝突讓故事走向高潮。
我最喜歡飛越瘋人院,麥克墨菲那句「至少我試過了」最為打動我;觀看次數最多的是肖申克的救贖,後來在不同的場合下看過很多遍,作為豆瓣電影榜單的榜首,一部名副其實的影史經典;向別人推薦最多的是楚門的世界,因為它關於世界真實性的想像和探討最具哲思氣質;最不可說的是V字仇殺隊,如今還能找到當年6臺播出它的新聞;而留給我疑問最多的,是死亡詩社。
或許,是因為它最貼近我的真實生活世界。
不是精神病院,不是監獄,不是虛擬世界,不是極權恐怖,而是,一種最單純的、最美好、也最易破碎的理想情境。
我做過很多「逃離」的事情,就像影片中的年輕人們深夜跑出去集會一樣。沒有人教過我,但我想這是青年們應對壓抑的本能反應——逃離。要不然呢?在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教育體系裡,感受不到生命和存在的意義,除非將自己異化,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從取得的分數中獲得一些快樂。雖然,對於一些人而言,即便心甘情願地成為學習機器,得到的也更多是未滿足與不滿足的痛苦。
重溫《死亡詩社》,和我重新回到這個境遇有關,即便身份不同。
基廷先生的第一堂課,就以離經叛道的形式展開,帶大家離開教室,去感受詩歌和生命。Carpe diem —— seize the day。這一度成為青年時期的座右銘。
人們是如此健忘的,忘記苦難曾經來過,忘記自己終將死去,忘記生命短暫不應虛度,而要把握。
什麼是虛度,什麼是把握?這是第一個大問題。尼爾和他的父親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第二堂課,基廷先生和大家探討理解詩歌的方式和標準——以撕掉導言的方式。對於現在的我,這確實能激發更多的問題:何為好的詩歌,何為美,權威的價值何在,數位化標準的限度。這裡有很多有價值的討論,卻尚不存在任何定論。但基廷先生的教學方式如此激烈,卻是對偏向另一個極端的教育的憤慨和控訴。對於彼時的我,這樣的吶喊足夠吸引人。
沒有什麼「以後總會有時間」,青年人的時光是最寶貴的時光。那些沒有在青年時期感受到詩與遠方的青年,多數再也不會感受到了。
正如我們所見。
Dead Poets Society 死亡詩社。
青年人的浪漫,青年人的激情,青年人的欲望,青年人的生活都只能在繁重的學業之餘展開,以一種似乎不能見光的方式。
人們總是健忘的,忘了自己曾經年輕過,忘了自己的荒唐與脆弱。
詩、光、夜、月、樂。
浪漫之為浪漫,是因為浪漫的心靈在經歷它、在品味它、在感受它。
「上帝來電」是我已經忘記的橋段,這次重溫帶給我新的感受。信仰是比謊言更危險的真理之敵。信仰可以被人為填充任何內容。
我們總是在接受環境和長輩帶給我們的先驗觀念下成長。信教或是不信教,道德或是不道德,可行或是不可行。傳統社會,人的生活範圍有限,長輩的經驗足以支撐我們去生活;現代社會則大大不同,肉體和意識都可以超越地域的限制,去與廣闊的世界相逢。太多的觀念和道理交織,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立場,沒有絕對的價值,相對主義和主觀主義成為不得已卻又萬能的選擇。
在這種境遇裡,該如何判斷何者是更可取的呢。要麼靠邏輯,那是理性之爭;要麼靠拳頭,那是權力之爭。
德爾頓要求學校招收女生的文章引起軒然大波,這對於此時的我們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世界上會在不同的場域對同樣的問題產生截然不同的觀點,然後憑藉權威、權力、大眾壓倒對手。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因為這也是每時每刻在網際網路上發生著的事情。
但如果我們接受這僅是一種相對主義的主觀選擇,我們就失去了質疑反方的立場,也失去了傾聽和反思的必要。我們就失去了對受壓迫的弱勢群體的同情之基礎,我們就失去了對任何不公義之事發聲的可能性。畢竟那將淪為僅僅是選擇不同的道德判斷。
相對主義是明顯不可取的。這讓對話不可能,讓道德不可能,讓生活不可能。
那麼就是絕對主義了嘛?這似乎是相對主義唯一的補集。
但並不是由誰秉持著絕對的真理。因為爭執的雙方並沒有構成所有觀念的合集。香菜香不香並不只能在香與不香的簡單二元對立中進行角逐較量。
錯誤的思考會讓人比不加思考的人更加遠離真理。
要堅持對真理的追求,但真理不是被掌握在誰的手中。真理在我們探求的途中顯現蹤跡。
故事在戲劇性的衝突中達到高潮。視角讓我們同情尼爾的遭遇。這給一切親密關係一個教訓:不要以愛的名義,用權力將對方逼入絕境。
以愛的名義,進行愛的交流。
或許可以給尼爾的父親一次選擇的機會:讓尼爾選擇死亡還是選擇生命。這樣的問題也可以留給每個恨子不成龍的父母。
尼爾的死震驚了威爾頓。尼爾的父母將孩子的死歸罪於基廷,校方需要承擔輿論的替罪羊,學生們迫於父母和校方的壓力籤署了文件,一場人人都能「予以理解」的遊戲。
最後的告別,託德告訴基廷事情的經過,基廷寬慰他:I do believe you. 當然,這是心照不宣的遊戲。
電影不需要破局,破局也不過是童話故事。就像這心照不宣的世界,藏著多少心照不宣的罪惡。
但學生們以單純質樸的方式表達了對基廷的尊敬與愛。這是他們在現實的重壓下,對浪漫的理想主義的唯一可能的表達。
基廷笑得很欣慰,他們的靈魂已經被觸動了。真正的教育並不是讓人總去選擇激烈的抗爭,它們是種子,埋在靈魂的深處,讓人在每一次抉擇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多數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
我們都知道,梭羅所說的是如此精準。但這還是沒有提供給我們具體的人生指南。
我們可以想像有人在觀影結束後不為所動,也可以想像有人大為感動,但這有什麼區別麼?如果每個人都會回到那平靜的絕望中。
「不要在彌留之際,卻發現自己從未真正活過」
這樣的忠告有很多,但我們可以想像:會有很多人在彌留之際,才深刻地感受到這一忠告如此深刻。
據一位陪伴過很多位臨終者的護士小姐敘述,最讓臨終者感到懊悔並且希望可以重新選擇的五件事分別是:希望可以過自己的人生;不要那麼投入工作;可以表露自己的感受;維持友誼;追求更多的幸福。
我想,他們的想法並不那麼令人吃驚。但這將引出更多的問題。就讓我們留待以後慢慢思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