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祿曾接受採訪時敬軍禮
「我的青春年華是在戰火紛飛的朝鮮戰場上度過的:在敵機掃射下審訊戰俘,在炸彈轟鳴中千裡行軍,在冰天雪地裡勞動生活……」近日,在省軍區南京第二十八離職幹部休養所,原志願軍第九兵團政治部敵工部翻譯、92歲高齡的劉祿曾,向記者講述了她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傳奇經歷。
落實寬待政策,
讓美國俘虜留下深刻印象
1949年上海解放後,從東吳大學法學院(位於上海)畢業的劉祿曾原準備到學校工作。抗美援朝戰爭開始後,志願軍抓到的「聯合國軍」俘虜在語言上無法溝通,繳獲的戰利品也難以識別,急需一批語言人才。學過英語的劉祿曾響應祖國召喚參軍入伍,北上赴朝。
「家裡母親去世了、弟妹又不少,我那時沒什麼牽掛,抗美援朝一聲炮響就去保家衛國。」劉祿曾和22位從事翻譯工作的青年男女一道,1950年底進入朝鮮。千裡行軍到達朝鮮中部,劉祿曾等10位青年被分配到志願軍第九兵團政治部敵工部。
在敵工部,劉祿曾要翻譯大量繳獲的軍事文件和宣傳品,還要審訊戰俘。第一次見到大群「聯合國軍」俘虜,劉祿曾印象很深刻,「披個毛毯,搞得狼狽不堪。」這些俘虜主要是美軍,也有少量其他國家士兵。上級要求速問速審,3天內了解俘虜的「來龍去脈」,分門別類後送往俘虜營。劉祿曾和敵工部一位幹事搭檔露天審訊時,敵機前來盤旋掃射,俘虜們被嚇得到處躲避、很是狼狽。
審訊戰俘不是光懂語言就行,還得了解學習軍隊編制、軍事用語、敵軍概況等,以便審訊有的放矢。「本來我不知道班排連營編制,不知道裝備、兵種是什麼,邊審訊邊學習。」劉祿曾積累了各種資料以便速查,當時的筆記本,她至今仍保留著。
經劉祿曾審訊過的有傲氣的美國空軍飛行員,有遭受種族歧視的黑人士兵,有的俘虜曾是罪犯,到朝鮮當兵賣命抵刑期。有的俘虜起先對抗情緒強烈,最終被我優待政策感召。
在劉祿曾經歷中,還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
1979年春,在外事部門工作的劉祿曾隨著名教育家吳貽芳博士赴美訪問。在紐約白羅克侖博物館組織的一次聚會上,和劉祿曾年齡相近的一位高個子男人主動詢問她的來歷,隨後與她熱烈握手。原來這名叫詹姆斯·伯特納的餐館老闆,1951年春曾作為美國陸戰一師的新兵被俘後,劉祿曾審訊過他。
為何時隔28年伯特納還記得劉祿曾呢?劉祿曾笑言:「是因為我在他身上落實的俘虜政策比較多。」一天,一位戰士來報告,有個高個子俘虜昨天裝病表現不好。她了解後發現伯特納是真的生病發燒,於是找來軍醫給他看病服藥,當晚送俘虜時還安排他乘車。一個下午,劉祿曾見到一位調皮的志願軍小戰士刮伯特納的大鼻子逗著玩,就制止了小戰士,「我告訴他刮鼻子也是不尊重人,與我軍寬待俘虜政策不符。」正是這幾件小事,讓伯特納對志願軍和這位女軍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狂奔過封鎖線,
炮彈就在身側爆炸
為對敵軍開展政治攻勢,1952年底,劉祿曾奉命調到第24軍政治部敵工科,隨廣播小分隊上前沿對敵進行英語廣播。
雖不是去打仗,上前線仍是九死一生。「到前沿陣地去,必須要過炮火封鎖線這一道關。」劉老解釋說,敵人掌握了我軍人員特別是後勤運輸的規律特點,「知道我們天天必須要從這裡走,所以就盯住這條線打炮彈。」必經之路上,敵炮火打出兩道封鎖線,了解落彈規律的一位老戰士是關鍵引路人。「他說大家一起趕快蹲下來,等到敵人炮火封鎖這一陣子過了,我們就過。」過封鎖線必須一口氣跑完,衝進壕溝才算安全。
20多天後,劉祿曾完成任務後下撤時更危險。這次引路人是位通信班長,換走本來很少受炮擊的另一條路,當天炮火卻極為猛烈。班長急了,幫劉祿曾背起包,不停催她:「快跑!過了就是勝利。」偏偏戴著大棉帽、穿著厚棉衣和靴子的劉祿曾在雪地裡就是跑不動。
大概跑了20分鐘,一枚大炮彈在附近爆炸,劉祿曾感到一塊彈片從身邊疾飛過去,打在一棵樹上發出亮光,「看到火星一亮,才發現這個炮彈就在身邊。」
衝進一處火箭炮掩體,劉祿曾一下躺倒在了地上。洞裡有不少人在隱蔽,看到在這麼猛烈的炮火下還有小姑娘過封鎖線,都很驚訝,「好多人說『小鬼沒死,萬幸、萬幸』。」
封鎖線上無畏來回的戰友有很多,許多十八九歲的運輸員每天都要往前沿運糧彈。
後勤運輸艱難,坑道生活也極為困難。第一次上前沿,劉祿曾住在一個班的坑道,吃喝拉撒睡都極為不便。吃一般用最簡單的做法,炊事員炸油餅、饅頭給大家吃。「最艱苦的是缺水。」劉祿曾說,戰士們偶爾冒險從山底下水坑打水上來,水桶被打穿是常有的事。
洞裡照明靠蠟燭,一炮打過來就可能被震滅。照明、做飯、呼吸都消耗氧氣,坑道裡空氣十分渾濁。一次劉祿曾出去檢查廣播線路,一出坑道馬上就暈倒了。戰士們趕緊把被新鮮空氣「擊暈」的劉祿曾拉回來,躺在石頭壘成的床上,半小時才緩過來。
停戰夜,
隔山喊話美軍士兵
劉祿曾兩次到前沿對敵廣播,都在重要時間節點上。1952年底,為利用聖誕節開展政治攻勢,劉祿曾和廣播隊到了前沿一個連指揮所。喇叭設在山頂掩體裡,播音室在坑道,用兩個手搖發電機驅動,到了天黑廣播就開始了。
「要講能讓敵人接受的話。比如聖誕節到了,要激發對方思家厭戰的情緒。對敵政治工作、心理戰各個國家都在搞,但心理戰要搞得好是一門學問。」劉祿曾說,當時宣傳方式很靈活,會用留聲機播放《歡樂頌》《鈴兒響叮噹》等聖誕歌曲,播放美國人熟悉的民間小曲,還會念美軍士兵身上找到的《一封沒有完成的家信》。白天,劉祿曾就放歌曲、放相聲快書豐富戰士們的娛樂生活。
劉祿曾記得,等到1953年停戰前夕上前沿,廣播時往往對面還會停止開炮,她就把停戰談判最新進程播送給對面,瓦解敵人士氣。
1953年7月27日晚10點,劉祿曾在最前沿等來停戰的一刻。和戰士們爬出戰壕,看到對面山頭出現美軍士兵,劉祿曾用英語和對面山頭上美軍士兵作了告別,「We want peace,we hate war(我們熱愛和平,我們厭惡戰爭)。」
撤出陣地那個明朗的早晨,劉祿曾至今記得。沿途朝鮮人民已在蓋房子重建家園,劉祿曾在山下炮彈坑積成的水塘裡高興地洗手洗臉,「那時心情太好了,空氣、水分、陽光,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珍貴。」 本報記者 陳月飛
本報通訊員 丁 勇
攝影攝像 譚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