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醫教育一開始就把 傷寒、金匱、溫病 作為獨立的課程開設,後來又作為一門學科來對待,據此逐漸形成了各自的專門研究領域。以後又有將三者合一成立中醫臨床基礎學科的舉動,是否有識之士覺察到了將三者分立的弊端?
至少高層管理部門已經意識到了劃分過細對人才培養的不利。但出於事物的強大慣性,在現實中基本上還是傷寒、金匱、溫病三者分立並行,作為課程的設置和教學仍在繼續。作為學科的存在,哪怕是中醫臨床基礎,其實研究的方向並不十分明確。
從漢末魏晉到明清,從傷寒雜病到瘟疫溫病,這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歷史過程,其中臨床上不斷發生的種種變化,通過歷代醫家的醫著有所反映。它們有的注重臨床經驗,有的偏向理論發揮,整個臨證理法方藥的記載,內容繁雜,精彩紛呈,有待於今人用心整理。
作為臨床主流中基本的東西,既浮現在表面,也沉潛於底層的,主要還是傷寒、金匱和溫病,這是在實踐中逐步形成的事物根幹,其他都可以看作是圍繞它們的展開。浮在表面的是與文字相關的一切,沉在底層的是臨床診療的實際。
傷寒、金匱和溫病的歷史走向和大體位置可以簡單圖示如下( 見圖1) 。
1 以傷寒出血熱闡釋疾病原委
這是認識的第一步,必須意識到臨床發生的具體疾病才是事物發生發展的根本原因。思考傷寒、雜病和溫病在臨床上的疾病背景,傷寒是關鍵。從具體疾病的角度思索中醫臨床發生和進展的原因,它能夠啟發我們如何從根源上來理解傷寒、雜病和溫病的問題。追根刨底,從出血熱的角度思考傷寒這樣的病,是一種嘗試。
這是一個看來很難考證的問題,但確實又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根本問題,也可以說,這是認識其他所有相關問題的前提和基礎。由傷寒旁開的雜病和溫病,如果可以理解為伴隨出血熱產生的併發症處理和相關疾病鑑別的問題,是否一體論就容易理解了。在這個問題上認識擱淺,對其他事情的理解就難以進展。
將傷寒病和出血熱對照可以作如下圖示( 見圖2) 。
從現代疾病的角度探討古代臨床的記載是一種方法,至於最終能否確定是什麼疾病應該是另外一回事。從出血熱考慮傷寒病不失為一種思路,個人認為這樣的推斷比較接近文本的整體描述。要充分認識這件事,必須了解和熟悉關於出血熱的現代知識,這是前提。
從具體疾病的角度來思考《傷寒論》和《金匱要略》,來探討傷寒病的問題,看似另類,不入主流,所以幾乎很少有人會花費精力思考這樣的問題。但是,歷史上發生的臨床問題並不抽象,疾病原本是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具體存在,只是由於年代久遠而顯得非常模糊,好在現存的相關文字記載,在一定的程度上還能折射出當年發生的事實。據此可以進行推測和假設,問題在於我們的思路能否到達。
一般而言,理解溫病包括了多種疾病容易,而要把傷寒看作主要是某種疾病困難。因為關於傷寒、《傷寒論》以及張仲景,一些慣常的說法根深蒂固,往往先入為主,所以人們對於新的說法會牴觸,傷寒多從廣義的角度被理解。現實中對於《傷寒論》,人們主要關注的是原文的闡釋和方藥的具體運用,不會留意傷寒究竟是什麼病的問題了。
用現代疾病的知識思考傷寒,主要依據當然是《傷寒論》和《金匱要略》的原文敘述,由此又產生了如何看待文本的問題。這需要一個通覽文本整體把握的方法,目光僅僅停留在原文敘述的細部不行。同時,既不能孤立地理解六經病證,也不能把傷寒和雜病完全分開,否則無法獲得關於傷寒病的整體認識。
另外,要了解宋以前有關《傷寒論》的流傳以及其他文獻中有關傷寒的記載,要理解那個時代文本流傳的一般情況。
可以說,仲景原文在漫長的歷史流傳中會失真,至於失真到了什麼程度是有待破解的謎。而且,必須理解文字記載和實際情況會產生相當的距離,臨床的疾病表現遠比文字描述要複雜得多。所以,即便原文全部是當時的實錄,反映出來的臨床事實也只能是冰山一角。當然還要理解,將傷寒病和出血熱對應只是個大概,傷寒涉及的範圍更大,因為無法排除有其他疾病混雜的可能。
我們不妨看看歷史上對於傷寒的本義是如何理解和把握的,歷代醫家或醫書中的敘述,基本上不外乎廣義和狹義兩種概念,認為傷寒指所有或部分熱病是廣義的理解,狹義的概念則認為感寒即發的熱病為傷寒。如王履在《醫經溯洄集》中強調: 仲景《傷寒論》專為即病之傷寒作,而不兼為不即病之溫暑設。這樣一來,傷寒被狹義鎖住,溫病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傷寒六經的方藥了,臨床上「脫卻傷寒,辨證溫病」的做法得以成立。
將傷寒作為狹義概念限定,後世就必須變通和擴展《傷寒論》中的治法方藥了。從歷史的角度對傷寒本義進行梳理,可以看出歷代醫家對傷寒理解的不同,概念上的廣義或狹義,儘管還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上,仍然模糊,但狹義傷寒的說法似乎有了對臨床具體病證思索的端倪。
民國時期受到日本醫家的影響,一度也有人將傷寒對應於西醫的腸傷寒,以後逐漸淡化,最後被基本否定。
對於傷寒是什麼的探討,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姜春華先生曾經追源溯流,進行了梳理,從《內經》開始,一直到明清,參考了歷代醫家的認識,來分析理解傷寒的本義。姜老最後的結論是: 傷寒二字是病因,也是病名,實際上包括了若干的急性傳染病。這樣的觀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被時代認可,一直影響至今。為了和溫病學說持平,現在普遍接受了廣義傷寒和狹義傷寒的說法。
歷史往往有巧合,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流行性出血熱在我國很多地方肆虐,在應對過程中各地都留下了中醫積極參與治療的臨床經驗總結。其中使用六經辨證、使用經方的效果卓著,再次使人們體會到《傷寒論》的魅力。
1990 年10 月曾經在江西南昌召開了全國中醫藥治療流行性出血熱的學術研討會,作為當時交流的主要內容,萬蘭清教授在1991 年有專論《流行性出血熱的中醫研究進展》發表,對當時臨床治療和研究的現狀作了概括。羅凜和盧衛也有專文對這次研討會的主要內容作了歸納總結。在流行性出血熱的臨床治療中,遼寧的楊麥青先生寫下了《傷寒論現代臨床研究》一書。江西的萬友生教授由《傷寒論》研究轉向寒溫統一論治,有專著傳世。傅建文醫師也有專文討論出血熱與《傷寒論》的關係。南京的周仲瑛教授創立「瘀熱證治」的學說,融會寒溫,強調瘀熱,從熱病擴展到雜病,由點到面,總結成《從瘀熱論治內科難治病》一書。
出血熱的臨床診療複雜,各地經驗不一,有溫熱疫、溼熱疫、傷寒疫的不同說法和做法,中醫界理應在這方面順藤摸瓜,將古典文獻記載和現代臨床實踐結合展開研究,遺憾的是這方面的工作並未深入。
從出血熱思考傷寒,提供的是一種從疾病學的角度進行古今對照和貫通的方法,關鍵在於對問題的深入思考和綜合判斷。但是應該注意,即便出血熱的假說能夠成立,也並不排除原文的敘述有涉及其他疫病的可能性。由出血熱對傷寒病的思考,到後來溫病涉及的具體疾病,再到後世雜病或現今中醫病證,其實都需要臨床疾病學方法的參與。以疾病為基礎的思考,不再是單純中醫理論的發揮,而是從宏觀視野上對於具體治法方藥的探討和把握,這樣的做法在今天理應得到足夠的重視。
下期預告:如何用六經九分法歸納證治規律?怎樣以熱病四分法凸顯診療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