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記憶中的小學老師(附錢穆故居素書樓照片)(丁柏恩)

2021-03-02 三人行名班主任工作室


                 素書樓二樓錢賓四先生銅像

我在教育事業上的偶像是錢穆先生。他從教小學到教中學,再到教大學,後來兩手空空建起新亞學院的人生歷程,激勵我奮進;讀他的書,蕩滌了歷史課本強加給我的對中國歷史和傳統文化的拙劣論述,尤其是他對中國歷史和傳統文化的溫情與敬意,令人心暖。

 

我和我妻子是通過讀錢穆先生的書才有緣相識,所以冥冥中錢穆先生做了我倆的月下老人。

 

時空交錯,無緣相見,但僅僅是是錢穆先生的書和文字,對我的人生已經有再造之功!

 

錢穆先生的生平和貢獻,非我輩能置喙。對不了解他的朋友,我推薦錢穆的自傳《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他的學生餘英時的《一生為國故招魂——敬悼錢賓四師》和《猶記風吹水上鱗——敬悼錢賓四師》,加上他的另一位學生嚴耕望的《錢穆賓四先生行誼述略》,能基本了解。


               臺北素書樓大門

我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他的《八十憶雙親 師友雜憶》中回憶他的小學老師對他的影響。

「體操先生為餘之同族錢伯圭先生,乃鴻聲裡人,遊學於上海。後始聞其乃當時之革命黨人。一日,攬餘手,問餘:聞汝能讀三國演義,然否。餘答然。伯圭師謂:此等書可勿再讀。此書一開首即雲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亂,此乃中國歷史走上了錯路,故有此態。若如今歐洲英法諸國,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亂。我們此後正該學他們。餘此後讀書,伯圭師此數言常在心中。東西文化孰得孰失,孰優孰劣,此一問題圍困近一百年來之中國人,餘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問題內。而年方十齡,伯圭師即耳提面命,揭示此一問題,如巨雷轟頂,使餘全心震撼。從此七十四年來,腦中所疑,心中所計,全屬此一問題,餘之用心,亦全在此一問題上。餘之畢生從事學問,實皆伯圭師此一番話有以啟之。」(P45——46)

 

錢師告訴他那個時候中國的皇帝是滿洲人,他「自幼即抱民族觀念,同情革命民主,亦由伯圭師啟之」。(P46)

 

「唱歌先生華倩朔師,名振,初字樹田,蕩口鎮人。尤為一校師生共仰之中心,其見重似尤過於伯圭師。」這位老師曾遊學日本,擅書法,亦能繪事,並能吟詩填詞。他曾編唱歌教科書,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其書暢銷全國,歷一二十年不衰。他教錢穆一年級國文課。錢穆先生作文得好評,從這位老師那裡得到的獎勵是太平天國野史一部兩冊,並因此得升一級上課。錢先生「生平愛讀史書,竟體自首至尾通讀者,此書其首也」。(P46——47)

   

錢穆先生升級後國文老師為華山先生,錢穆先生撰一文,又得續升一級。華山老師獎勵他一本書,「書名修學篇,上海廣智書局出版,乃蔣方震百裡譯日本人著作。書中網羅西歐英法諸邦不經學校自修自學而卒為名學者數十人,一一記述其苦學之情況。餘自中學畢業後,未入大學,而有志苦學不倦,則受此書之影響為大。」(P47——48)


                     素書樓全景 

錢穆先生升入高級班以後,「國文老師轉為無錫縣城聘來之顧師子重。顧師學通新舊,尤得學生推崇。師又精歷史輿地之學,在課堂上喜講三國兩晉,於桓溫王猛常娓娓道之,使聽者想見其為人。師之輿地學兼通古外,時發精闢之論。時上海有統世亨以地理學大師名,同學謂顧師之地理學尤過之。餘中年後,治學喜史地,蓋由顧師導其源」。錢穆先生先前已經熟讀《水滸傳》,經顧師指導才知道不但要讀正文,更要重視金聖歎的批語,如此重讀該書六七遍,不再喜歡讀小說,開始接觸翻譯本西洋小說,最早接觸的是《天方夜譚》,然後是林琴南翻譯的小說。

 

「一日,某同學問,錢某近作一文,開首即用嗚呼二字,而師倍加稱賞,何也。顧師言:汝等善忘,歐陽修《新五代史》諸序論,不皆以嗚呼二字始乎。諸同學因向餘揶揄言,汝作文乃能學歐陽修。顧師莊語曰:汝等莫輕作戲謔,此生他日有進,當能學韓愈。餘驟聞震撼,自此遂心存韓愈其人。入中學後,一意誦韓愈集。餘之正式知有學問,自顧師此一語始。」(P48——49)

 

錢穆先生還提到另外的兩位國文老師,分別姓瞿和馮,皆年老,其中瞿姓老師講《左傳》,對書中每一人之家屬長幼,及母妻戚族,隨口指名,如數家珍。(P50)

 

錢穆先生在果育小學有一位終生難忘的老師是倩朔芝之仲弟紫翔師名龍。「紫翔師在蘇州某中學教英文。餘入高三事,暑假紫翔師在蘇州返鎮,就其宅開一暑期講習班,專教國育高級班。授中國各體古文,起自《尚書》,下迄晚清曾國藩,經史子集,無所不包。皆取各時代名作,一時代不過數人,每一人只限一篇。」錢穆先生的最大收穫是「此後餘每治一項學問,每喜從其歷史演變上著眼,而尋究其淵源宗旨所在,則亦從紫翔師此一暑期講習班上所獲入也。」(P50——52)

 

錢穆先生本來比他哥哥低三級,在小學四年裡他兩度跳級,跟他哥哥差一級,跟他哥哥和其他六名該小學校友同時參加常州府中學入學考試,同被錄取。

 

錢穆先生總結說「回憶在七十年前,離縣城四十裡外小市鎮之一小學校中,能網羅如許良師,皆於舊學有深厚基礎,於新學能接受融會。此誠一歷史文化行將轉變之大時代,惜乎後來者未能趁此機運,善為倡導,雖亦掀翻天地,震動一世,而卒未得大道之所當歸。禍亂相尋,人才日趨凋零,今欲在一鄉村再求此一學校,恐渺茫不可復得矣」。(P53)

 


素書樓一樓客廳(以上照片由本文作者2015年夏天拍攝)

 

看看錢穆先生當年的小學老師,再想想自己近二十年的教育工作,完全沒有可比性。唯有抱定「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信念,奮鬥終生,方能對得起「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的教師身份。

 

以上摘錄出自《八十憶雙親 師友雜憶》(三聯書店 1998年9月1版 1999年8月3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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