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昏光暈染的夜色中,
淡淡的暖黃與濃亮的墨色交融,
我想起和光同塵。
這個詞真是好聽。如同柔和的光,浮動的微塵,與它們同體,那麼輕那麼柔,那麼微不足道,又那麼無邊無際。
像一首詩,又像一幅畫。每每這個時候,你就不再是自己——走入光中,化身為塵,你是無有,也是萬物,連同那風,來自北方的寒流,在凝固的冰涼中,一同消隱在這寥廓的夜裡。在渺無人煙的寰宇,結出陣陣的清香。
和光同塵,最早出自《道德經》第五十六章:「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從字面上理解,就是將所有銳利的、鋒芒畢露的東西隱去,以至與眾物,玄同為一。
元代的思想家吳澄這樣注釋貌似最貼切:「和,猶平也,掩抑之意;同,謂齊等而與之不異也。鏡受塵者不光,凡光者終必暗,故先自掩其光以同乎彼之塵,不欲其光也,則亦終無暗之時矣。」
這個解釋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隱」,掩抑其光,不露鋒芒,化而為與萬物相同,如同柔和的光,輕浮的塵。二是因為「隱」,不明不暗,不生不滅,是為永恆。
我想這也是老子最核心的思想之一,與他的「道」有深層的內在聯繫。道,簡言之,就是隱在萬事萬物之間,無時無刻不在發揮著作用的宇宙之運行規律。
正因為如此,它隱而不現,它寄託於無形,我們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其作用才恰恰得到最大化發揮——行無所限,為無所至,方乃大用。
很多人都以為老子的思想消極無為,相比儒家「志於道、謀於事」積極入世的精神,顯得過於出世。又或者相比當今,過於強調速度,強調物質,強調功效,它顯得過於緩慢,無力,無用。但是實際上,老子反而是那個最有力量,最能作用於世界的人。記得在很早以前說過,只要是在人類範疇(非其他非人智能),他就是那最頂端的智慧體,如同神,卻又不是神,他是天。
這與後來被演繹成的道教,具有宗教性質,是有本質的不同的。老子的道德經,純屬於人類的認識範疇,具有相當程度的超驗色彩,卻沒離開人自身。它反映了人與天地之間的關係,體現人類思與辨的最高智慧,它就是梁漱溟先生曾說過的人類那過於早熟的「理性」與「清明」。
老子始終在以「人」自身言說,他始終站在天地宇宙之間,以人類自身的力量和智慧去辨認、體察、探索與言說這個世界的本體以及其運行的規律,而不再往上走,走向神的領域。
換言之,老子的智慧始終為人類自身服務,他不把那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的極其簡單又極其複雜的道理粗糙地交託給那些我們人類不可解釋、不可確知的神,比如上帝,比如佛陀。
老子,就是人。同時他又以超驗的人,來觸及那些深不可知。直至今時今日,他這些道理仍不過時,仍代表了人類最高的智慧,無從超越,樸素又浩瀚無窮。
和其光,同其塵。無所是,又無所不是。無所能,又無所不能。如同風,它無所不在,又無所在,只有當它把龐大根系連土拔起時,你才真切感受到它的不可一世。
《晉書·宣帝紀論》這樣記錄:「和光同塵,與時舒捲;戢鱗潛翼,思屬風雲。」在這字面的背後,你與時光共舒捲,一切交與事物自身言說。
正如道德經自身的言說「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