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老舍21︱老舍先生也曾受排擠並憤而辭職!!

2021-02-19 徐徐道來話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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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先生對濟南情有獨鍾,他曾經有一篇散文被選入了中學教材,《濟南的冬天》。

「對於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颳風,便覺得是奇蹟;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對於一個剛由倫敦回來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見日光,便覺得是怪事;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熱帶的地方,日光是永遠那麼毒,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叫人害怕。」

其實,除了《濟南的冬天》,老舍先生還寫過濟南的秋天和夏天,這些文字,真的是美極了,給您精選幾段,咱們也再來感受一下中國文學美文的魅力。濟南的秋天是詩境的。設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著了的大城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牆,環城流著一道清溪,倒映著山影,岸上蹲著紅袍綠褲的小妞兒。你的幻想中要是這麼個境界,那便是個濟南。設若你幻想不出——許多人是不會幻想的——請到濟南來看看吧。

  

請你在秋天來。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終年給你預備著的。可是,加上濟南的秋色,濟南由古樸的畫境轉入靜美的詩境中了。這個詩意秋光秋色是濟南獨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藝術賜給瑞士,把春天的賜給西湖,秋和冬的全賜給了濟南。秋和冬是不好分開的,秋睡熟了一點便是冬,上帝不願意把它忽然喚醒,所以作個整人情,連秋帶冬全給了濟南。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發的青黑,樹尖上頂著一臂地白花,好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壤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看著看著,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更美的山的肌膚。等到快回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很難真正地描繪出初夏的濟南,她的質樸到底有多厚重。你單單想像一下:午後的太陽慵懶地藏在白雲深處,「才露尖尖角」的荷花,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含羞地倚著池畔的小橋邊,藏在荷葉下,窺探著異鄉的來客。那感覺好比黃土高坡上,遠遠的一個穿著花格子棉布襖的麻花辮,趁著落日的餘輝,唱著歌趕著羊群回家,不時的還回頭望你兩眼。她的臉,你是看不分明的,可是那歌聲,卻足以讓你浮想聯翩。這便是濟南。

老舍先生這麼喜愛濟南,那他在濟南住的地方怎麼樣?

他大學老師當的好好的,為什麼會被排擠?

為什麼會憤而辭職呢?

辭職之後的生活又是怎樣的呢?

他又是在什麼環境下,創作出來的《離婚》、《月牙兒》、《駱駝祥子》等經典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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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麼足。

  

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作媒人和反對離婚。在他的眼中,凡為姑娘者必有個相當的丈夫,凡為小夥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這相當的人物都在哪裡呢?張大哥的全身整個兒是顯微鏡兼天平。在顯微鏡下發現了一位姑娘,臉上有幾個麻子;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說話有點結巴,或是眼睛有點近視。在天平上,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銷,上等婚姻。近視眼容易忽略了麻子,而麻小姐當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鏡,馬上進行雙方——假如有必要——交換像片,只許成功,不準失敗。

  

自然張大哥的天平不能就這麼簡單。年齡,長像,家道,性格,八字,也都須細細測量過的;終身大事豈可馬馬虎虎!因此,親友間有不經張大哥為媒而結婚者,他只派張大嫂去道喜,他自己決不去參觀婚禮——看著傷心。這決不是出於嫉妒,而是善意的覺得這樣的結婚,即使過得去,也不是上等婚姻;在張大哥的天平上是沒有半點將就湊合的。

  

離婚,據張大哥看,沒有別的原因,完全因為媒人的天平不準。經他介紹而成家的還沒有一個鬧過離婚的,連提過這個意思的也沒有。小兩口打架吵嘴什麼的是另一回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打不愛,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和離婚還差著一萬多裡地,遠得很呢。

  

至於自由結婚,哼,和離婚是一件事的兩端——根本沒有上過天平。這類的喜事,連張大嫂也不去致賀,只派人去送一對喜聯——雖然寫的與輓聯不同,也差不很多。

  

介紹婚姻是創造,消滅離婚是藝術批評。張大哥雖然沒這麼明說,可是確有這番意思。

  

媒人的天平不準是離婚的主因,所以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必須從新用他的天平估量一回,細細加以分析,然後設法把雙方重量不等之處加上些砝碼,便能一天雲霧散,沒事一大堆,家庭免於離散,律師只得乾瞪眼——張大哥的朋友中沒有掛律師牌子的。只有創造家配批評藝術,只有真正的媒人會消滅離婚。張大哥往往是打倒原來的媒人,進而為要到法廳去的夫婦的調停者;及至言歸於好之後,夫妻便否認第一次的介紹人,而以張大哥為地道的大媒,一輩子感謝不盡。這樣,他由批評者的地位仍回到創造家的寶座上去。

  

大叔和大哥最適宜作媒人。張大哥與媒人是同一意義。「張大哥來了,」這一聲出去,無論在哪個家庭裡,姑娘們便紅著臉躲到僻靜地方去聽自己的心跳。沒兒沒女的家庭——除了有喪事——見不著他的足跡。他來過一次,而在十天之內沒有再來,那一家裡必會有一半個枕頭被哭溼了的。他的勢力是操縱著人們的心靈。就是家中有四五十歲老姑娘的也歡迎他來,即使婚事無望,可是每來一次,總有人把已發灰的生命略加上些玫瑰色兒。

  

張大哥是個博學的人,自幼便出經入史,似乎也讀過《結婚的愛》。他必須讀書,好證明自己的意見怎樣妥當。他長著一對陰陽眼:左眼的上皮特別長,永遠把眼珠囚禁著一半;右眼沒有特色,一向是照常辦公。這隻左眼便是極細密的小篩子。右眼所讀所見的一切,都要經過這半閉的左目篩過一番——那被囚禁的半個眼珠是向內看著自己的心的。這樣;無論讀什麼,他自己的意見總是最妥善的;那與他意見不合之處,已隨時被左眼給篩下去了。

  

這個小篩子是天賜的珍寶。張大哥只對天生來的優越有點驕傲,此外他是謙卑和藹的化身。凡事經小篩子一篩,永不會走到極端上去;走極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而要平地摔跟頭的。張大哥最不喜歡摔跟頭。他的衣裳,帽子,手套,菸斗,手杖,全是摩登人用過半年多,而頑固老還要再思索三兩個月才敢用的時候的樣式與風格。就好比一座社會的駱駝橋,張大哥的服裝打扮是叫車馬行人一看便放慢些腳步,可又不是完全停住不走。

  

「聽張大哥的,沒錯!」凡是張家親友要辦喜事的少有不這麼說的。彩汽車裡另放一座小轎,是張大哥的發明。用彩汽車迎娶,已是公認為可以行得通的事。不過,大姑娘一輩子沒坐過花轎,大小是個缺點。況且坐汽車須在門外下車,閒雜人等不乾不淨的都等著看新人,也不合體統,還不提什麼吉祥不吉祥。汽車裡另放小轎,沒有再好的辦法,張大哥的主意。汽車到了門口,拍,四個人搬出一頂轎屜!閒雜人等只有乾瞪眼;除非自己去結婚,無從看見新娘子的面目。這順手就是一種愛的教育,一種暗示。只有一次,在夏天,新娘子是由轎屜倒出來的,因為已經熱昏過去。所以現在就是在秋天,彩汽車上頂總備好兩個電扇,還是張大哥的發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假如人人有個滿意的妻子,世界上決不會鬧「共產」。張大哥深信此理。革命青年一結婚,便會老實起來,是個事實,張大哥於此點頗有證據。因此,在他的眼中,凡是未婚的人臉上起了幾個小紅點,或是已婚的眉頭不大舒展,必定與婚事有關,而馬上應當設法解決。

 

不然,非出事不可!

  

老李這幾天眉頭不大舒展,一定大有文章。張大哥囑咐他先吃一片阿司匹靈,又告訴他吃一丸清瘟解毒。無效,老李的眉頭依然皺著。張大哥給他定了脈案——婚姻問題。老李是鄉下人。據張大哥看,除了北平人都是鄉下老。天津,漢口,上海,連巴黎,倫敦,都算在內,通通是鄉下。張大哥知道的山是西山,對於由北山來的賣果子的都覺得有些神秘不測。

  

最遠的旅行,他出過永定門。可是他曉得九江出磁,蘇杭出綢緞,青島是在山東,而山東人都在北平開豬肉鋪。他沒看見過海,也不希望看。世界的中心是北平。所以老李是鄉下人,因為他不是生在北平。張大哥對鄉下人特別表同情;有意離婚的多數是鄉下人,鄉間的媒人,正如山村裡的醫生,是不會十分高明的。生在鄉下多少是個不幸。

  

他們二位都在財政所作事。老李的學問與資格,憑良心說,都比張大哥強。可是他們坐在一處,張大哥若是象個偉人,老李還夠不上個小書記員。張大哥要是和各國公使坐在一塊兒談心,一定會說出極動人的言語,而老李見著個女招待便手足無措。老李是光緒末年那撥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孩子們中的一位。說不上來為什麼那樣不起眼。張大哥在沒剪去髮辮的時候,看著幾乎象張勳那麼有福氣;剪髮以後,頭上稍微抹了點生髮油,至不濟象個銀行經理。老李,在另一方面,穿上最新式的西服會在身上打轉,好象裡面絮著二斤滾成蛋的碎棉花。剛刮淨的臉,會仿佛順著刀子冒槐子水,又澀又暗。他遞給人家帶官銜的——財政所第二科科員——名片,人家似乎得思索半天,才敢承認這是事實。他要是說他學過銀行和經濟學,人家便更注意他的臉,好象他臉上有什麼對不起銀行和經濟學的地方。

  

其實老李並不醜;細高身量,寬眉大眼,嘴稍過大一些,一嘴整齊白健的牙。但是,他不順眼。無論在什麼環境之下,他使人覺得不舒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個,所以事事特別小心,結果是更顯著慌張。人家要是給他倒上茶來,他必定要立起來,雙手去接,好象只為灑人家一身茶,而且燙了自己的手。趕緊掏出手絹給人家擦抹,好順手碰人家鼻子一下。然後,他一語不發,直到憋急了,抓起帽子就走,一氣不定跑到哪裡去。

  

作起事來,他可是非常的細心。因此受累是他的事;見上司,出外差,分私錢,升官,一概沒有他的份兒。公事以外,買書看書是他的娛樂。偶爾也獨自去看一回電影。不過,設若前面或旁邊有對摩登男女在黑影中偷偷的接個吻,他能渾身一麻,站起就走,皮鞋的鐵掌專找女人的腳尖踩。

  

至於張大哥呢,長長的臉,並不驢臉瓜搭,笑意常把臉往扁處縱上些,而且頗有些四五十歲的人當有的肉。高鼻子,陰陽眼,大耳唇,無論在哪兒也是個富泰的人。打扮得也體面:藏青嗶嘰袍,花駝絨裡,青素緞坎肩,襟前有個小袋,插著金夾子自來水筆,向來沒沾過墨水;有時候拿出來,用白綢子手絹擦擦鋼筆尖。提著濰縣漆的金箍手杖,杖尖永沒挨過地。抽著英國銀裡菸斗,一邊吸一邊用琺藍的洋火盒輕輕往下按菸葉。左手的四指上戴著金戒指,上刻著篆字姓名。袍子裡面不穿小褂,而是一件西裝的汗衫,因為最喜歡汗衫袖口那對鑲著假寶石的袖扣。張大嫂給汗衫上釘上四個口袋,於是錢包,圖章盒——永遠不能離身,好隨時往婚書上蓋章——金表,全有了安放的地方,而且不易被小綹給扒了去。放假的日子,肩上有時候帶著個小照像匣,可是至今還沒開始照像。

  

沒有張大哥不愛的東西,特別是靈巧的小玩藝。中原公司,商務印書館,吳彩霞南繡店,亨得利鐘錶行等的大減價日期,他比誰也記得準確。可是,他不買外國貨。不買外貨便是盡了一切愛國的責任;誰罵賣國賊,張大哥總有參加一齊罵的資格。

  

他的經驗是與日用百科全書有同樣性質的。哪一界的事情,他都知道。哪一部的小官,他都作過。哪一黨的職員,他都認識;可是永不關心黨裡的宗旨與主義。無論社會有什麼樣的變動,他老有事作;而且一進到個機關裡,馬上成為最得人的張大哥。新同事只須提起一個人,不論是科長,司長,還是書記員,他便閉死了左眼,用右眼笑著看菸斗的藍煙,誠意的聽著。等人家說完,他睜開左眼,低聲的說:「他呀,我給他作過媒。」從此,全機關的人開始知道了來了位活神仙,月下老人的轉身。從此,張大哥是一邊辦公,一邊辦婚事:多數的日子是沒公事可辦,而沒有一天缺乏婚事的設計與經營。而且婚事越忙,就是公事也不必張大哥去辦。「以婚治國,」他最忙的時候才這麼說。給他來的電話比誰的也多,而工友並不討厭他。特別是青年工友,只要伺候好了張科員大哥,準可以娶上個老婆,也許醜一點,可是兩個箱子,四個匣子的陪送,早就在媒人的天平上放好。

  

張大哥這程子精神特別好,因為同事的老李「有意」離婚。

  

「老李,晚上到家裡吃個便飯。」張大哥請客無須問人家有工夫沒有,而是乾脆的命令著;可是命令得那麼親熱,使你覺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說有工夫。

 

老李在什麼也沒說之中答應了。或者該說張大哥沒等老李回答而替他答應了。等著老李回答一個問題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有人問他一件事,無論什麼事,他就好象電話局司機生同時接到了好幾個要碼的,非等到逐漸把該刪去的觀念刪淨,他無法答對。你抽冷子問他今天天氣好,他能把幼年上學忘帶了書包也想起來。因此,他可是比別人想得精密,也不易忘記了事。

  

「早點去,老李。家常便飯,為是談一談。就說五點半吧?」張大哥不好命令到底,把末一句改為商問。

「好吧,」老李把事才聽明白。「別多弄菜!」這句說得好似極端反對人家請他吃飯,雖然原意是要客氣一些。

  

老李確是喜歡有人請他去談談。把該說的話都細細預備了一番;他準知道張大哥要問他什麼。只要他聽明白了,或是看透言語中的暗示,他的思想是細膩的。

  

整五點半,敲門。其實老李十分鐘以前就到了,可是在胡同裡轉了兩三個圈:他要是相信恪守時刻有益處,他便不但不來遲,也不早到,這才徹底。

  

張大哥還沒回來。張大嫂知道老李來吃飯,把他讓進去。張大哥是不能夠——不是不願意——嚴守時刻的。一天遇上三個人情,兩個放定,碰巧還陪著王太太或是李二嬸去看嫁妝,守時間是不可能的。老李曉得這個,所以不怪張大哥。可是,對張大嫂說什麼呢?沒預備和她談話!

  

大嫂除了不是男人,一切全和大哥差不多。張大哥知道的,大嫂也知道。大哥是媒人,她便是副媒人。語氣,連長像,都有點象張大哥,除了身量矮一些。有時候她看著象張大哥的姐姐,有時候象姑姑,及至她一說話,你才敢決定她是張太太。大嫂子的笑聲比大哥的高著一個調門。大哥一抿嘴,大嫂的唇已張開;大哥出了聲,她已把窗戶紙震得直動。大嫂子沒有陰陽眼,長得挺俏式,剪了發,過了一個月又留起來,因為腦後沒小髻,心中覺著失去平衡。

  

「坐下,坐下,李老!」張大嫂稱呼人永遠和大哥一致。「大哥馬上就回來。咱們回頭吃羊肉鍋子,我去切肉。這裡有的是茶,瓜子,點心,你自己張羅自己,不客氣。把大衣脫了。」她把客人的話也附帶著說了,笑了兩聲,忽然止住,走出去。

  

老李始終沒找到一句適當的話,大嫂已經走出去。心裡舒坦了些。把大衣脫下來,找了半天地方,結果搭在自己的胳臂上。坐下,沒敢動大嬸的點心,只拿起一個瓜子在手指間捻著玩。正是初冬天氣,屋中已安好洋爐,可是還沒生火,老李的手心出了汗。到朋友家去,他的汗比話來得方便的多。有時候因看朋友,他能夠治好自己的傷風。

  

以天氣說,還沒有吃火鍋的必要。但是迎時吃穿是生活的一種趣味。張大哥對於羊肉火鍋,打滷面,年糕,皮袍,風鏡,放爆竹等等都要作個先知先覺。「趣味」是比「必要」更文明的。哪怕是剛有點覺得出的小風,雖然樹葉還沒很擺動,張大哥戴上了風鏡。哪怕是天上有二尺來長一塊無意義的灰雲,張大哥放下手杖,換上小傘。張大哥的家中一切布置全與這吃「前期」火鍋,與氣象預告的小傘,相合。客廳裡已擺上一盤木瓜。水仙已出了芽。張大哥是在冬臘月先賞自己曬的水仙,趕到新年再買些花窖燻開的龍爪與玉玲瓏。留聲機片,老李偷著翻了翻,都是新近出來的。不只是京戲,還有些有聲電影的歌片——為小姐們預備的。應有盡有,補足了迎時當令。地上鋪著地毯,椅子是老式硬木的——站著似乎比坐著舒服;可是誰也不敢說藍地淺粉桃花的地毯,配上硬木雕花的椅子,是不古樸秀雅的。

  

老李有點羨慕——幾乎近於嫉妒——張大哥。因為羨慕張大哥,進而佩服張大嫂。她去切羊肉,是的,張大哥不用僕人;遇到家中事忙,他可以借用衙門裡一個男僕。僕人不怕,而且有時候歡迎,瞎炸煙而實際不懂行的主人;乾打雷不下雨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可是張大哥永遠不瞎炸煙,而真懂行。他只要在街上走幾步,得,連狐皮袍帶小幹蝦米的價錢便全知道了;街上的空氣好象會跟他說話似的。沒有僕人能在張宅作長久了的。張大哥並非不公道,不體恤;正是因為公道體恤,僕人時時覺得應當跳回河或上回吊才合適。一切家事都是張大嫂的。她永遠笑得那麼響亮。老李不能不佩服她。可是,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微微的搖頭了。不對!這樣的家庭是一種重擔。只有張大哥——常識的結晶,活物價表——才能安心樂意擔負這個,而後由擔負中強尋出一點快樂,一點由擦桌子洗碗切羊肉而來的快樂,一點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錢的快樂。張大嫂可憐!

  

張大哥回來了。手裡拿著四個大小不等的紙包,腋下夾著個大包袱。不等放下這些,設法用左手和客人握手。他的握手法是另成一格:永遠用左手,不直著與人交握,而是與人家的手成直角,象在人家的手心上診一診脈。老李沒預備好去診張大哥的手心,來回翻了翻手,然後,沒辦法,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對不起,對不起!早來了吧?坐,坐下!我就是一天瞎忙,無事忙。坐下。有茶沒有?」

  

老李忙著坐下,又忙著看碗裡有茶沒有,沒說出什麼來。張大哥接著說:「我去把東西交給她,」頭向廚房那邊點著。「就來;喝茶,別客氣!」

  

張大哥比他多著點什麼,老李想。什麼呢?什麼使張大哥這樣快活?拿著紙包上廚房,這好象和「生命」,「真理」,等等帶著刺兒的字眼離得過遠。紙包,瞎忙,廚房,都顯著平庸老實,至好也不過和手紙,被子,一樣的味道。可是,設若他自己要有機會到廚房去,他也許不反對。火光,肉味,小貓喵喵的叫。也許這就是真理,就是生命。誰知道!「老李,」張大哥回來陪客人說話兒,「今兒個這點羊肉,你吃吧,敢保說好。連滷蝦油都是北平能買得到的最好的。我就是吃一口,沒別的毛病。我告訴你,老李,男子吃口得味的,女人穿件好衣裳,哈哈哈,」他把菸斗從牆上摘下來。

  

牆上一溜掛著五個菸斗。張大哥不等舊的已經不能再用才買新的,而是使到半路就買個新的來;新舊替換著用,能多用些日子。張大哥不大喜歡完全新的東西,更不喜歡完全舊的。不堪再用的菸斗,當劈柴燒有味,換洋火人家不要,真使他想不出辦法來。

  

老李不知道隨著主人笑好,還是不笑好;剛要張嘴,覺得不好意思,舐了舐嘴唇。他心裡還預備著等張大哥審他,可是張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內以前不談身家大事。

  

是的,張大哥以為政府要能在國曆元旦請全國人民吃涮羊肉,哪怕是吃餃子呢,就用不著下命令禁用舊曆。肚子飽了,再提婚事,有了這兩樣,天下沒法不太平。六

  

自火鍋以至蔥花沒有一件東西不是帶著喜氣的。老李向來沒吃過這麼多這麼舒服的飯。

  

舒服,他這才佩服了張大哥生命觀,肚子裡有油水,生命才有意義。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間,生命的中心。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湯——漂著一層油星和綠香菜葉,好象是一碗想像的,有詩意的,什麼動植物合起來的天地精華——給衝得滑膩,言語就象要由滑車往下滾似的。

  

張大哥的左眼完全閉上了,右眼看著老李發燒的兩腮。

  

張大嫂作菜,端茶,讓客人,添湯,換筷子——老李吃高了興,把筷子掉在地上兩回——自己挑肥的吃,誇獎自己的手藝,同時並舉。作得漂亮,吃得也漂亮。大家吃完,她馬上就都搬運了走,好象長著好幾隻手,無影無形的替她收拾一切。設若她不是搬運著碟碗杯盤,老李幾乎以為她是個女神仙。

  

張大哥給老李一隻呂宋菸,老李不曉得怎麼辦好;為透著客氣,用嘴吸燃,而後在手指中夾著,專預備彈菸灰。張大哥點上菸斗,煙氣與羊肉的餘味在口中合成一種新味道,裡邊夾著點生命的笑意,仿佛是。

  

「老李,」張大哥叼著菸斗,由嘴的右角擠出這麼兩個字,與一些笑意,笑的紋縷走到鼻窪那溜兒便收住了。老李預備好了,嘴中的滑車已加了油。

  

他的嘴唇動了。

張大哥把剛收住的笑紋又放鬆,到了眼角的附近。

老李的牙剛稍微與外面的空氣接觸,門外有人敲門,好似失了火的那麼急。

「等等,老李,我去看一眼。」

不大一會兒,他帶進一個青年婦人來。

 

第二

 

「有什麼事,坐下說,二妹妹!」張大哥命令著她,然後用菸斗指著老李,「這不是外人;說吧。」

婦人未曾說話,淚落得很流暢。

  

張大哥一點不著急,可是裝出著急的樣子,「說話呀,二妹,你看!」

  「您的二兄弟呀,」抽了一口氣,「叫巡警給拿去了!這可怎麼好!」淚又是三串。

  「為什麼呢?」

  「苦水井姓張的,鬧白喉,叫他給治——」抽氣,「治死了。他以為是——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治的;反正是治錯了。這可怎好,巡警要是槍斃他呢!」眼淚更加流暢。「還不至有那麼大的罪過。」張大哥說。

  「就是圈禁一年半載的,也受不了啊!家裡沒人沒錢,叫我怎麼好!」

  

老李看出來,她是個新媳婦,大概張大哥是媒人。果然,她一邊哭,一邊說:「您是媒人,我就仗著您啦;自然您是為好,才給我說這門子親,得了,您作好就作到底吧!」

  

老李心裡說,「依著她的辯證法,凡作媒人的還得附帶立個收養所。」

  

張大哥更顯著安坦了,好象早就承認了媒人的責任並不「止」於看姑娘上了花轎或汽車。「一切都有我呢,二妹,不用著急。」他向窗外叫,「我說,你這兒來!」

  

張大嫂正洗傢伙,一邊擦著胡蘿蔔似的手指,一邊往屋裡來,剛一開開門,「喲,二妹妹?坐下呀!」二妹妹一見大嫂子,眼睛又開了河。

  「我說,給二妹弄點什麼吃。」張大哥發了命令。「我吃不下去,大哥!我的心在嗓子眼裡堵著呢,還吃?」二妹妹轉向大嫂,「您瞧,大嫂子,您的二兄弟叫巡警給拿了去啦!」

  「喲!」張大嫂仿佛絕對沒想到巡警可以把二兄弟拿去似的,「喲!這怎會說的!幾兒拿去的?怎麼拿去的?為什麼拿去的?」

  

張大哥看出來,要是由著她們的性兒說,大概一夜也說不完。他發了話:

  「二妹既是不吃,也就不必讓了。二妹夫他怎麼當上了醫生,不是得警區考試及格嗎?」

  「是呀!他託了個人情,就考上了。從他一掛牌,我就提心弔膽,怕出了蘑菇,」二妹妹雖是著急,可是沒忘了北平的土話。「他不管什麼病,永遠下二兩石膏,這是玩的嗎?這回他一高興,下了半斤石膏,橫是下大發了。我常勸他,少下石膏,多用點金銀花:您知道他的脾氣,永遠不聽勸!」

  「可是石膏價錢便宜呀!」張大嫂下了個實際的判斷。

  張大哥點了點頭,不曉得是承認知道二兄弟的脾氣,還是同意夫人的意見。他問,「他託誰來著?」

  「公安局的一位什麼王八羔呀——」

  「王伯高,」張大哥也認識此人。

  「對了;在家裡我們老叫他王八羔,」二妹妹也笑了,擠下不少眼淚來。

  「好了,二妹,明天我天一亮就找王伯高去;有他,什麼都好辦。我這個媒人含忽不了!」張大哥給了二妹妹一句。

  「能託人情考上醫生,咱們就也能託人把他放出來。」「那可就好了,我這先謝謝大哥大嫂子,」二妹妹的眼睛幾乎完全乾了。「可是,他出來以後還能行醫不能呢?我要是勸著他別多下石膏,也許不至再惹出禍來!」

  「那是後話,以後再說。得了,您把事交給我吧;叫大嫂子給您弄點什麼吃。」

  「哎!這我才有了主心骨!」

  張大嫂知道,人一有了主心骨,就非吃點什麼不可。「來吧,二妹妹,咱們上廚房說話兒去,就手弄點吃的。」

  二妹妹的心放寬了,胃也覺出空虛來,就棍打腿的下了臺階:「那麼,大哥就多分心吧,我和大嫂子說會子話去。」她沒看老李,可是一定是向他說的:「您這兒坐著!」大嫂和二妹下了廚房。

  

老李把話頭忘了,心中想開了別的事:他不知是佩服張大哥好,還是恨他好。以熱心幫助人說,張大哥確是有可取之處;以他的辦法說,他確是可恨。在這種社會裡,他繼而一想,這種可恨的辦法也許就是最好的。可是,這種敷衍目下的辦法——雖然是善意的——似乎只能繼續保持社會的黑暗,而使人人樂意生活在黑暗裡;偶爾有點光明,人們還許都閉上眼,受不住呢!

  

張大哥笑了,「老李,你看那個小媳婦?沒出嫁的時候,真是個沒嘴的葫蘆,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看現在,小梆子似的;剛出嫁不到一年,不到一年!到底結婚——」他沒往下說,似乎是把結婚的讚頌留給老李說。

  

老李沒言語,可是心裡說,「馬馬虎虎當醫生,殺人……都不值得一考慮?託人把他放出來……」

  張大哥看老李沒出聲,以為他是想自己的事呢,「老李,說吧!」

  「說什麼?」

  「你自己的事,成天的皺著眉,那些事!」

  「沒事!」老李覺得張大哥很討厭。

  「不過心中覺著難過——苦悶,用個新字兒。」「大概在這種社會裡,是個有點思想的就不能不苦悶;除了——啊——」老李的臉紅了。

  「不用管我,」張大哥笑了,左眼閉成一道縫,「不過我也很明白些社會現象。可是話也得兩說著:社會黑暗所以大家苦悶,也許是大家苦悶,社會才黑暗。」

  

老李不知道怎樣好了。張大哥所謂的「社會現象」,「黑暗」,「苦悶」,到底是什麼意思?焉知他的「黑暗」不就是「連陰天」的意思呢……「你的都是常——」老李本來是這麼想,不覺的說了出來;連頭上都出了汗。

  「不錯,我的都是常識;可是離開常識,怎麼活著?吃涮羊肉不用滷蝦油,好吃?哈哈……」

  

老李半天沒說出什麼來,心裡想,「常識就是文化——皮膚那麼厚的文化——的一些小毛孔。文化還不能仗著一兩個小毛孔的作用而活著。一個患肺病的,就是多長些毛孔又有什麼用呢?但是不便和張大哥說這個。他的宇宙就是這個院子,他的生命就是瞎熱鬧一回,熱鬧而沒有任何意義。不過,他不是個壞人——一個黑暗裡的小蟲,可是不咬人。」想到這裡,老李投降了。設若不和張大哥談一談,似乎對不起那麼精緻的一頓涮羊肉。常識是要緊的,他的心中笑了笑,吃完羊肉站起告辭,沒有常識!不過,為敷衍常識而丟棄了真誠,也許——嘔,張大哥等著我說話呢。

  

可不是,張大哥吸著煙,眨巴著右眼,專等他說話呢。「我想,」老李看著膝上說,「苦悶並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來,而是這個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

  

張大哥的菸斗離開了嘴唇!

  

老李仍然低著頭說,「我不想解決婚姻問題,為什麼在根本不當存在的東西上花費光陰呢?」

  

「共產黨!」張大哥笑著喊,心中確是不大得勁。在他的心中,共產之後便「共妻」,「共妻」便不要媒人;應當槍斃!「這不是共產,」老李還是慢慢的說,可是話語中增加了力量。「我並不想嘗嘗戀愛的滋味,我要追求的是點——詩意。家庭,社會,國家,世界,都是腳踏實地的,都沒有詩意。大多數的婦女——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內——是平凡的,或者比男人們更平凡一些;我要——哪怕是看看呢,一個還未被實際給教壞了的女子,情熱象一首詩,愉快象一些樂音,貞純象個天使。我大概是有點瘋狂,這點瘋狂是,假如我能認識自己,不敢浪漫而願有個夢想,看社會黑暗而希望馬上太平,知道人生的宿命而想像一個永生的樂園,不許自己迷信而願有些神秘,我的瘋狂是這些個不好形容的東西組合成的;你或者以為這全是廢話?「

  

「很有趣,非常有趣!」張大哥看著頭上的幾圈藍煙,練習著由煙色的深淺斷定菸葉的好壞。「不過,詩也罷,神秘也罷,我們若是能由切近的事作起,也不妨先去作一些。神秘是頂有趣的,沒事兒我還就是愛讀個劍俠小說什麼的,神秘!《火燒紅蓮寺》!可是,希望劍俠而不可得,還不如給——假如有富餘錢的話——叫花子一毛錢。詩,我也懂一些,《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小時候就讀過。可是詩沒叫誰發過財,也沒叫我聰明到哪兒去。

  

我倒以為寫筆順順溜溜的小文章更有用處;你還不能用詩寫封家信什麼的。哎?我老實不客氣的講,你是不願意解決問題,不是不能解決。因此,你把實際的問題放在一邊,同時在半夜裡胡思亂想。你心中那個婦女——「

  「不是實有其人,一點詩意!」

  「不管是什麼吧。哼,據我看詩意也是婦女,婦女就是婦女;你還不能用八人大轎到女家去娶詩意。簡單幹脆的說,老李,你這麼胡思亂想是危險的!你以為這很高超,其實是不硬氣。怎說不硬氣呢?有問題不想解決,半夜三更鬧詩意玩,什麼話!壯起氣來,解決問題,事實順了心,管保不再鬧玄虛,而是追求——用您個新字眼——涮羊肉了。哈哈哈!」

  「你不是勸我離婚?」

  「當然不是!」張大哥的左眼也瞪圓了,「寧拆七座廟,不破一門婚,況且你已娶了好幾年,一夜夫妻百日恩!離婚,什麼話!」

  「那麼,怎辦呢?」

  「怎辦?容易得很!回家把弟妹接來。她也許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兒,可是她是你的夫人,一個真人,沒有您那些《聊齋志異》!」

  「把她一接來便萬事亨通?」老李釘了一板。

  「不敢說萬事亨通,反正比您這萬事不通強得多!」張大哥真想給自己喝一聲彩!「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呀,教導她。小腳啊,放。剪髮不剪髮似乎還不成什麼問題。自己的夫人自己去教,比什麼也有意味。」

  「結婚還不就是開學校,張大哥?」老李要笑,沒笑出來。「哼,還就是開學校!」張大哥也來得不弱。「先把『她』放在一邊。你不是還有兩個小孩嗎?小孩也需要教育!不愛理她呀,跟孩子們玩會兒,教他們幾個字,人,山水,土田,也怪有意思!你愛你的孩子?」

  

張大哥攻到大本營,老李沒話可講,無論怎樣不佩服對方的意見,他不敢說他不愛自己的小孩們。

  

一見老李沒言語,張大哥就熱打鐵,趕緊出了辦法:「老李,你只須下鄉走一遭,其餘的全交給我啦!租房子,預備家具,全有我呢。你要是說不便多花錢,咱們有簡便的辦法:我先借給你點木器;萬一她真不能改造呢,再把她送回去,我再把東西拉回來。決不會瞎花許多錢。我看,她決不能那麼不堪造就,沒有年青的婦女不願和丈夫在一塊的;她既來了,你說東她就不能說西。不過,為事情活便起見,先和她說好了,這是到北平來玩幾天,幾時有必要,就把她送回去。事要往長裡看,話可得活說著。聽你張大哥的,老李!我辦婚事辦多了,我準知道天下沒有不可造就的婦女。況且,你有小孩,小孩就是活神仙,比你那點詩意還神妙的多。小孩的哭聲都能使你聽著痛快;家裡有個病孩子也比老光棍的心裡歡喜。你打算買什麼?來,開個單子;錢,我先給墊上。」

  

老李知道張大哥的厲害:他自己要說應買什麼,自然便是完全投降;設若不說話,張大哥明天就能硬給買一車東西來;他要是不收這一車東西,張大哥能親自下鄉把李太太接來。

  

張大哥的熱心是無限的,能力是無限的;只要吃了他的涮羊肉,他叫你娶一頭黃牛,也得算著!

  

老李急得直出汗,只能說:「我再想想!」

  

「幹嗎『再』想想啊?早晚還不是這麼回事!」老李從月亮上落在黑土道上!從詩意一降而為接家眷!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就以接家眷說吧,還有許多實際上的問題;可是把這些提出討論分明是連「再想想」也取銷了!可是從另一方面想,老李急得不能不從另一方面想了:生命也許就是這樣,多一分經驗便少一分幻想,以實際的愉快平衡實際的痛苦……小孩,是的,張大哥曉得痒痒肉在哪兒。老李確是有時候想摸一摸自己兒女的小手,親一親那滾熱的臉蛋。小孩,小孩把女性的尊嚴給提高了。

  

老李不言語,張大哥認為這是無條件的投降。

  

  

設若老李在廚房裡,他要命也不會投降。這並不是說廚房裡不熱鬧。張大嫂和二妹妹把家常事說得異常複雜而有趣。丁二爺也在那裡陪著二妹妹打掃殘餘的,不大精緻的羊肉片。

  

他是一言不發,可是吃得很英勇。

  

丁二爺的地位很難規定。他不是僕人,可是當張家夫婦都出門的時候,他管看家與添火。在張大哥眼中,他是個「例外」——一個男人,沒家沒業,在親戚家住著!可是從張家的利益上看,丁二爺還是個少不得的人!既不願用僕人,而夫婦又有時候不能不一齊出門,找個白吃飯而肯負責看家的人有事實上的必要。從丁二爺看呢,張大哥若是不收留他,也許他還能活著,不過不十分有把握,可也不十分憂慮這一層。丁二爺白吃張家,另有一些白吃他的——一些小黃鳥。他的小鳥無須到街上去溜,好象有點小米吃便很知足。在張家夫婦都出了門的時候,他提著它們——都在一個大籠子裡——在院中溜彎兒。它們在鳥的世界中,大概也是些「例外」:禿尾巴的,爛眼邊的,項上缺著一塊毛的,破翅膀的,個個有點特色,而這些特色使它們只能在丁二爺手下得個地天天夢見天橋槍斃人,不敢出來。

  

「嘔,在你那兒呢,那我就放心啦。」張大哥為客氣起見,軟和了許多;可是丁二在老李家幫什麼忙呢?

  

老李提著一籠破黃鳥走了。張大哥看著房契出神,怎回事呢?

  

第二十

  一

  老李唯一值得活著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機會看一眼東屋那點「詩意」。他不能不承認他「是」迷住了,雖然他的理智強有力的管束著一切行動。既不敢——往好了說,是不肯——純任感情的進攻,他只希望那位馬先生回來,看她到底怎樣辦,那時候他或者可以決定他自己的態度。設若他不願再欺哄自己的話,他實在是希翼著——馬回來,和她吵了;老李便可以與她一同逃走。逃出這個臭家庭,逃出那個怪物衙門;一直逃到香濃色烈的南洋,赤裸裸的在赤道邊上的叢林中酣睡,作著各種顏色的熱夢!帶著丁二爺。丁二爺天生來的宜於在熱帶懶散著。說真的,也確是得給丁二爺想主意——他一天到晚怕槍斃,不定哪天他會喝兩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帶他上哪兒?似乎只有南洋合適。他與她,帶著個怕槍斃的丁二爺,在椰樹下,何等的浪漫!

  「小鳥兒,叫吧!你們一叫,就沒人槍斃我了!」丁二爺又對著籠子低聲的問卜呢!

  逃,逃,逃,老李心裡跳著這一個字。逃,連小鳥兒也放開,叫它們也飛,飛,飛,一直飛過綠海,飛到有各色鸚鵡的林中,飲著有各色遊魚的溪水。

  他笑這個社會。小趙被殺會保全住不少人的飯碗,多麼滑稽!

  二

  正是個禮拜天,蟬由天亮就叫起來,早晨屋子裡就到了八十七度,英和菱的頭上胸前眼看著長一片一片的痱子。沒有一點風,整個的北平象個悶爐子,城牆上很可以烤焦了燒餅。

  丁二爺的夏布衫無論如何也穿不住了;英和菱熱得象急了的狗,捉著東西就咬。院子裡的磚地起著些顫動的光波,花草全低了頭,麻雀在牆根張著小嘴喘氣,已有些發呆。沒人想吃飯,賣冰的聲音好象是天上降下的福音。老李連襪也不穿,一勁兒扑打蒲扇。只剩了蒼蠅還活動,其餘的都入了半死的狀態。街上電車鈴的響聲象是催命的咒語,響得使人心焦。

  為自己,為別人,夏天頂好不去拜訪親友,特別是胖人。可是吳太太必須出來尋親問友,好象只為給人家屋裡增加些溫度。

  老李趕緊穿襪子,找汗衫,胳臂肘上往下大股的流汗。方墩太太眼睛上的黑圈已退,可是腮上又加上了花彩,一大條傷痕被汗淹得並不上口,跟著一小隊蒼蠅。「李先生,我來給你道歉,」方墩的腮部自己彈動,為是驚走蒼蠅。「我都明白了,小趙死後,事情都清楚了。我來道歉!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吳先生又找著事了。不是新換了市長嗎,他託了個人情,進了教育局。他雖是軍隊出身,可是現在他很認識些個字了;近來還有人託他寫扇面呢。好歹的混去吧,咱們還閒得起嗎?」

  老李為顯著和氣,問了句極不客氣的,「那麼你也不離婚了?」

  方墩搖搖頭,「哎,說著容易呀;吃誰去?我也想開了,左不是混吧,何必呢!你看,」她指著腮上的傷痕,「這是那個小老婆抓的!自然我也沒饒了她,她不行;我把她的臉撕得紫裡套青!跟吳先生講和了,單跟這個小老婆幹,看誰成,我不把她打跑了才怪!我走了,乘著早半天,還得再看一家兒呢。」她仿佛是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專為利用暑天鍛鍊腿腳。

  老李把她送出去,心裡說「有一個不離婚的了!」

  剛脫了汗衫,擦著胸前的汗,邱太太到了;連她象紙板那樣扁,頭上也居然出著汗珠。

  「不算十分熱,不算,」她首先聲明,以表示個性強。「李先生,我來問你點事,邱先生新弄的那個人兒在哪裡住?」「我不知道,」他的確不知道。

  「你們男人都不說實話,」邱太太指著老李說,勉強的一笑。「告訴我不要緊。我也想開了,大家混吧,不必叫真了,不必。只要他鬧得不太離格,我就不深究;這還不行?」

  「那麼你也不離婚了?」老李把個「也」字說得很用力。「何必呢,」邱太太勉強的笑,「他是科員,我跟他一吵;不能吵,簡直的不能吵,科員!你真不知道他那個——」老李不知道。

  「好啦,乘著早半天,我再到別處打聽打聽去。」她仿佛是正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利用暑天鍛鍊著腿腳。老李把她送出去,心裡說「又一個不離婚的!」他剛要轉身進來,張大哥到了,拿著一大籃子水果。「給乾女兒買了點果子來;天熱得夠瞧的!」隨說隨往院裡走。

  丁二爺聽見張大哥的語聲,慌忙藏在裡屋去出白毛汗。「我說老李,」張大哥擦著頭上的汗,「到底那張房契和丁二是怎回事?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得勁,你看!」

  老李明知道張大哥是怕這件事與小趙的死有關係,既捨不得房契,又怕鬧出事來。他想了想,還是不便實話實說;大熱的天,把張大哥嚇暈過去才糟!「你自管放心吧,準保沒事,我還能冤你?」

  張大哥的左眼開閉了好幾次,好象睏乏了的老馬。他還是不十分相信老李的話,可是也看出老李是決定不願把真情告訴他:「老李,天真可是剛出來不久,別又——」

  老李明白張大哥;張大哥,方墩,邱太太,和……都怕一樣事,怕打官司。他們極願把家庭的醜惡用白粉刷抹上,敷衍一下,就是別打破了臉,使大家沒面子。天真雖然出來,到底張大哥覺得這是個家庭的汙點,白粉刷得越厚越好;由這事再引起別的事兒,叫大家都知道了,最難堪;張大哥沒有力量再去抵擋一陣。你叫張大哥象老驢似的戴上「遮眼」,去轉十年二十年的磨,他甘心去轉,叫他在大路上痛痛快快的跑幾步,他必定要落淚。「大哥,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給你拿著那張契紙,凡事都朝著我說,好不好?」

  「那——那倒也不必,」張大哥笑得很勉強,「老李你別多心!我是,是,小心點好!」

  「準保沒錯!丁二爺一半天就回去,你放心吧!」「好,那麼我回去了,還有人找我商議點婚事呢。明天見,老李。」

  老李把張大哥送出去,熱得要咬誰幾口才好。

  丁二爺頂著一頭白毛汗從裡間逃出來:「李先生,我可不能回張家去呀!張大哥要是一盤問我,我非說了不可,非說了不可!」

  「我是那麼說,好把他對付走;誰叫你回張家去?」老李覺得這樣保護丁二爺是極有意義,又極沒有意義,莫名其妙。三

  張大哥走了不到五分鐘,進來一男一女,開開老李的屋門便往裡走。老李剛又脫了襪子與汗衫。

  「不動,不動!」那個男的看見老李四下找汗衫,「千萬不要動!」

  老李明白過來了,這是馬老太太的兒子。他看著他們。

  屋門開了,馬老太太進來:「快走,上咱們屋去!」「媽!」馬先生立起來,拉住老太太的手,「就在這兒吧,這兒還涼快些。」

  馬老太太的淚在眼裡轉,「這是李先生的屋子!」然後向老李,「李先生,不用計較他,他就是這麼瘋瘋顛顛的。走!」

  馬先生很不願意走,被馬老太太給扯出來。丁二爺給提著皮箱。老李看見馬少奶奶立在階前,毒花花的太陽曬著她的臉,沒有一點血色。

  四

  大家誰也沒吃午飯,只喝了些綠豆湯。老李把感情似乎都由汗中發洩出來,一聲不出;一勁兒流汗。他的耳朵專聽著東屋。東屋一聲也沒有;他佩服馬嬸,豪橫!因為替她使勁,自己的汗越發川流不息。他想像得到她是多麼難堪,可是依然一聲不出。

  丁二爺以為馬先生是小趙第二,非和李太太借棒槌去揍他不可,她也覺得他該揍,可是沒敢把棒槌借給丁二爺。英偷偷的上東屋看馬嬸,門倒鎖著呢,推不開;叫馬嬸,也不答應。英又急了一身的痱子。

  西屋裡喀羅喀羅的成了小茶館,高聲的是馬先生,低聲的是老太太。

  西屋的會議開了兩點多鐘。最後,那個女的提起小竹筐,往外走。馬先生並沒往外送她。

  老太太上了東屋。東屋的門還倒鎖著。「開開吧,別叫我著急了!」老太太說。屋門開了,老太太進去。

  老太太進了東屋,馬先生溜達到北屋來。英與菱熱得沒辦法,都睡了覺。三個大人都在堂屋坐著,靜聽東西屋的動靜。馬先生自己笑了笑。「你們得馬上搬家呀,這兒住不了啦!」大家都沒言語。

  「啊!」馬先生笑了。「都滾吧!」

  李太太的真正鄉下氣上來了,好象是給耕牛拍蒼蠅,給了馬先生的笑臉一個嘴巴——就恨有倆媳婦的人!「好!很好!」丁二爺在一旁喝彩。

  馬先生捂著臉,回頭就走,似乎決定不反抗。

  五

  李太太的施威,丁二爺的助威,馬先生的慘敗,都被老李看見了,可是他又似乎沒看見。他的心沒在這個上。他只想著東屋:她怎樣了?馬老太太和她說了什麼?他覺不到天氣的熱了,心中顫著等看個水落石出。馬先生的行為已經使他的心涼了些,原來浪漫的人也不過如此。浪漫的人是個以個人為宇宙中心的,可是馬先生並沒把自己浪漫到什麼地方去,還是回到家來叫老母親傷心,有什麼意義?自然,浪漫本是隨時的遊戲,最好是只管享受片刻,不要結果,更不管結果。可是,老李不能想到一件無結果的事。結果要是使老母親傷心,更不能幹!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的心已涼了一半:馬少奶奶到西屋去吃飯!雖然沒聽見她說話,可是她確是和馬家母子同桌吃的!

  到了夜晚,他的心完全涼了:馬先生到東屋去睡覺!老李的世界變成了個破瓦盆,從半空中落下來,摔了個粉碎。「詩意」?世界上並沒有這麼個東西,靜美,獨立,什麼也沒有了。生命只是妥協,敷衍,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別人還可以,她!她也是這樣!

  起初,只聽見馬先生說話,她一聲不出。後來,她慢慢的答應一兩聲。最後,一答一和的說起來。靜寂。到夜間一點多鐘——老李始終想不起去睡——兩個人又說起來,先是低聲的,漸漸的語聲越來越高,最後,吵起來。老李高興了些,吵,吵,妥協的結果——假如不是報應——必是吵!他希望她與他吵散了——老李好還有點機會。不大的工夫,他們又沒聲了。

  老李的希望完了,世界只剩了一團黑氣,沒有半點光亮。他不能再繼續住在這裡,這個院子與那個怪物衙門一樣的無聊,沒意義。他叫醒了丁二爺,把心中那些不十分清楚而確是美的鄉間風景告訴了丁二爺。

  「好,我跟你到鄉下去,很好!在北平,早晚是槍斃了我!」丁二爺開始收拾東西。

  六

  張大哥剛要上衙門,門外有人送來一車桌椅,還有副沒上款的對聯,和一封信。

  他到了衙門,同事們都興奮得了不的,好象白天見了鬼:「老李這傢伙是瘋了,瘋了!

  辭了職!辭!「這個決想不到的」辭「字貼在大家的口腔中,幾乎使他們閉住了氣。」已經走了。下鄉了,奇怪!「張大哥出乎誠心的為老李難過。」太可惜了!「太可惜的當然是頭等科員,不便於明說。」莫名其妙!難道是另有高就?「大家猜測著。不能,鄉下還能給他預備著科員的職位?

  「丁二也跟了他去。」張大哥貢獻了一點新材料。「丁二是誰?」大家爭著問。

  張大哥把丁二爺的歷史詳述了一遍。最後,他說:「丁二是個廢物!不過老李太可惜了。可是,老李不久就得跑回來,你們看著吧!他還能忘了北平跟衙門?」

 

也許這是個常有的經驗吧:一個寫家把他久想寫的文章撂在心裡,撂著,甚至於撂一輩子,而他所寫出的那些倒是偶然想到的。有好幾個故事在我心裡已存放了六七年,而始終沒能寫出來;我一點也不曉得它們有沒有能夠出世的那一天。反之,我臨時想到的倒多半在白紙上落了黑字。在寫《離婚》以前,心中並沒有過任何可以發展到這樣一個故事的「心核」,它幾乎是忽然來到而馬上成了個「樣兒」的。在事前,我本來沒打算寫個長篇,當然用不著去想什麼。邀我寫個長篇與我臨陣磨刀去想主意正是同樣的倉促。是這麼回事:《貓城記》在《現代》雜誌登完,說好了是由良友公司放入《良友文學叢書》裡。我自己知道這本書沒有什麼好處,覺得它還沒資格入這個《叢書》。可是朋友們既願意這麼辦,便隨它去吧,我就答應了照辦。及至事到臨期,現代書局又願意印它了,而良友撲了個空。於是良友的「十萬火急」來到,立索一本代替《貓城記》的。我冒了汗!可是我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知道拼命與靈感是一樣有勁的。

 

這我才開始打主意。在沒想起任何事情之前,我先決定了:這次要「返歸幽默」。《大明湖》與《貓城記》的雙雙失敗使我不得不這麼辦。附帶的也決定了,這回還得求救於北平。北平是我的老家,一想起這兩個字就立刻有幾百尺「故都景象」在心中開映。啊!我看見了北平,馬上有了個「人」。我不認識他,可是在我廿歲至廿五歲之間我幾乎天天看見他。他永遠使我羨慕他的氣度與服裝,而且時時發現他的小小變化:這一天他提著條很講究的手杖,那一天他騎上自行車——穩穩的溜著馬路邊兒,永遠碰不了行人,也好似永遠走不到目的地,太穩,穩得幾乎象凡事在他身上都是一種生活趣味的展示。我不放手他了。這個便是「張大哥」。

 

叫他作什麼呢?想來想去總在「人」的上面,我想出許多的人來。我得使「張大哥」統領著這一群人,這樣才能走不了板,才不至於雜亂無章。他一定是個好媒人,我想;假如那些人又恰恰的害著通行的「苦悶病」呢?那就有了一切,而且是以各色人等揭顯一件事的各種花樣,我知道我捉住了個不錯的東西。這與《貓城記》恰相反:《貓城記》是但丁的遊「地獄」,看見什麼說什麼,不過是既沒有但丁那樣的詩人,又沒有但丁那樣的詩。《離婚》在決定人物時已打好主意:鬧離婚的人才有資格入選。一向我寫東西總是冒險式的,隨寫隨著發現新事實;即使有時候有個中心思想,也往往因人物或事實的趣味而唱荒了腔。這回我下了決心要把人物都拴在一個木樁上。

 

這樣想好,寫便容易了。從暑假前大考的時候寫起,到七月十五,我寫得了十二萬字。原定在八月十五交卷,居然能早了一個月,這是生平最痛快的一件事。天氣非常的熱——濟南的熱法是至少可以和南京比一比的——我每天早晨七點動手,寫到九點;九點以後便連喘氣也很費事了。平均每日寫兩千字。所餘的大後半天是一部分用在睡覺上,一部分用在思索第二天該寫的二千來字上。這樣,到如今想起來,那個熱天實在是最可喜的。能寫入了迷是一種幸福,即使所寫的一點也不高明。

 

在下筆之前,我已有了整個計劃;寫起來又能一氣到底,沒有間斷,我的眼睛始終沒離開我的手,當然寫出來的能夠整齊一致,不至於大嘟嚕小塊的。勻淨是《離婚》的好處,假如沒有別的可說的。我立意要它幽默,可是我這回把幽默看住了,不準它把我帶了走。饒這麼樣,到底還有「滑」下去的地方,幽默這個東西——假如它是個東西——實在不易拿得穩,它似乎知道你不能老瞪著眼盯住它,它有機會就跑出去。可是從另一方面說呢,多數的幽默寫家是免不了順流而下以至野調無腔的。那麼,要緊的似乎是這個:文藝,特別是幽默的,自要「底氣」堅實,粗野一些倒不算什麼。Dostoevsky(陀思妥夫斯基)的作品——還有許多這樣偉大寫家的作品——是很欠完整的,可是他的偉大處永不被這些缺欠遮蔽住。以今日中國文藝的情形來說,我倒希望有些頂硬頂粗莽頂不易消化的作品出來,粗野是一種力量,而精巧往往是種毛病。小腳是纖巧的美,也是種文化病,有了病的文化才承認這種不自然的現象,而且稱之為美。文藝或者也如此。這麼一想,我對《離婚》似乎又不能滿意了,它太小巧,笑得帶著點酸味!受過教育的與在生活上處處有些小講究的人,因為生活安適平靜,而且以為自己是風流蘊藉,往往提到幽默便立刻說:幽默是含著淚的微笑。其實據我看呢,微笑而且得含著淚正是「裝蒜」之一種。哭就大哭,笑就狂笑,不但顯出一點真摯的天性,就是在文學裡也是很健康的。唯其不敢真哭真笑,所以才含淚微笑;也許這是件很難作到與很難表現的事,但不必就是非此不可。我真希望我能寫出些震天響的笑聲,使人們真痛快一番,雖然我一點也不反對哭聲震天的東西。說真的,哭與笑原是一事的兩頭兒;而含淚微笑卻兩頭兒都不站。《離婚》的笑聲太弱了。寫過了六七本十萬字左右的東西,我才明白了一點何謂技巧與控制。可是技巧與控制不見得就會使文藝偉大。《離婚》有了技巧,有了控制;偉大,還差得遠呢!文藝真不是容易作的東西。我說這個,一半是恨自己的藐小,一半也是自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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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天下 2019年33期 | 張佳瑋 您只看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和《茶館》,不一定能想得到:這麼位老北京範兒的先生,其實是留過洋的。
  • 第三屆老舍戲劇節:高曉松、濮存昕、斯琴高娃朗讀老舍
    撰稿丨新京報記者 何安安今年是老舍誕生120周年,各種各樣有關老舍的紀念活動也貫穿了全年。日前,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聯手鼓樓西劇場舉辦了一場老舍作品專場朗讀盛會「世間幸虧有過老舍」。本場活動也是正在舉行的第三屆老舍戲劇節「戲劇茶館兒」系列文化活動之一。除了作為開場朗誦嘉賓之外,有著編劇、策劃人、影評人等身份的史航還擔任了朗讀會的主持人。此外,由老舍先生長女舒濟先生精心策劃,關紀新解讀,鄭榕、藍天野、李濱、雷恪生、斯琴高娃、濮存昕等朗讀的有聲書《愛聽老舍:名家朗讀珍藏版》已於近期面市,其中還收錄了老舍二十多歲時朗讀課本的珍貴原音。
  • 老舍誕辰120周年:不該被忘卻的老舍之死
    50年代,老舍寫過《春華秋實》(1953年)、《青年突擊隊》(1955年)、《西望長安》(1956)等話劇劇本,因為寫的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和人物,都不太成功。北京人藝老演員藍天野在多年之後談起當年老舍的話劇創作,曾經感嘆:「當時社會上出現什麼大事,老舍先生很快就有作品出來反映。……演完了,戲也就完了。」
  • 老舍先生在美國三年半 一二十位老友寫信邀請他回國
    漸漸地,作家們,特別是較年輕者,紛紛求老舍先生也為他們選購一些美術作品,譬如齊白石的,以便裝點自己的牆壁。老舍先生對這種請求欣然接受,很高興地帶著他們去逛榮寶齋或者和平畫店,而且當場拍板,說「您就買這幅」。來人不解,覺得不就是一張齊老人的螃蟹嘛,並不特別,老舍先生抿著嘴小聲地說:「您瞧,這隻螃蟹畫了五條腳,是『錯票』,更值錢。」大家哄堂大笑,掏錢購得五條腳的螃蟹,凱旋。
  • 讀讀這些曾被搬上舞臺的老舍作品
    明天是周末了,我們沿著「人民藝術家」老舍先生的人生脈絡,推薦幾本他的經典作品。以下推薦的作品都曾被改編成話劇,在舞臺與觀眾見面。周末在家,一起品味書香,享受閱讀時光吧。 1921年,老舍在《海外新聲》上發表名為《她的失敗》的白話小小說,署名舍予,這是迄今為止發現的老舍的最早的一篇作品,僅有700字。 1926年,在英國教書的老舍開始了密集的文學創作,正式開啟作家生涯。「老舍」這個筆名也是在這一年被啟用。在英期間,他創作了反映中英文化碰撞的長篇小說《二馬》。
  • 井上靖憶老舍 這位日本人和舒慶春先生什麼關係
    我感謝她的提醒,當即向老舍、李季先生家裡說明情況,他們表示尊重日本朋友的美好感情,屆時將當面表示感謝。8月7日下午,我陪井上靖一行去八寶山。臨時靈堂設在一處平房中,靠窗處擺了兩張鋪著雪白桌布的桌子,上面擺著骨灰盒、遺像和鮮花。井上靖先生一行,給老舍、李季獻花後,雙手合十,黙哀鞠躬,拍照留念。
  • 老舍夫人曾磕頭拜齊白石為師 後成師傅「代言人」
    《作家老舍》——圖文敘說大作家老舍一生  齊白石先生的一幅畫跟隨老舍夫婦一生  在近代文人中,老舍、胡絜青夫婦和齊白石老人的交往是非常漂亮的一段佳話,有不少精彩的故事,很值得一記。  老舍先生1930年由英國教書回來後,應聘到山東濟南的齊魯大學教書。
  • 短史記 | 「老舍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的傳聞被證偽
    自80年代起,老舍之子舒乙曾多次說過類似意思的話:「1968年……瑞典人……經過投票準備授獎給他,但是老舍當年已經逝世,按諾貝爾文學獎規定,不能授予,所以將當年文學獎授給了川端康成。」②意即老舍是1968年距離諾貝爾獎最近的人。
  • 老舍:窮人的狡猾也是正義
    寫作中的老舍。1951年,他被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今年是人民藝術家老舍先生誕辰115周年。——編者母親是第一個老師老舍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闡述怎樣才能成為一個作家,他開篇便寫到態度:「我想,一位寫家既已成為寫家,就該不管怎麼苦,工作怎樣繁重,還要繼續努力,以期成為好的寫家,更好的寫家,最好的寫家。同時,他須認清:一個寫家既不能兼作木匠、瓦匠,他便該承認五行八作的地位與價值,不該把自己視為至高無上,而把別人踩在腳底下。」
  • 老舍在英國:幫朋友翻譯《金瓶梅》
    1997年11月7日我首次訪問英國時,曾到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檔案部和中文圖書館參觀。當時圖書館裡有三套1939年的《金瓶梅》英譯本。當晚,該圖書館負責人在一次晚宴上親手將其中一套贈送給我,讓我帶回北京。目前,這套《金瓶梅》藏於北京老舍紀念館中。《金瓶梅》英譯本的故事是現代英中兩國文化交流史上一樁非常有趣的事情,也是老舍先生旅英五年裡無意之中留下的一個重要足跡。
  • 老舍先生的散文《濟南的冬天》很美,可是冬天卻很冷
    濟南是山東省的省會,是一個文化豐富的老城,老舍先生原名舒慶春,他曾經有一篇散文叫做《濟南的冬天》。在舒老的描寫中,濟南不僅風光秀麗,而且冬天也很溫暖。其實這倒也是對的,但是濟南真的不溫暖。當然,我們也不能說老舍先生寫錯了,老舍先生是1930年前後來到的冬天。在那之前,他在英國倫敦任教,那裡有霧的天氣讓他印象深刻。當他來到濟南市,他對這座老城的環境感到震驚。這裡冬天沒有風,沒有霧,溫暖的天氣,有山也有水。也許是老舍先生住在濟南的那幾年冬天不是很冷。
  • 善解人意 隨和可親——周恩來與老舍
    老舍是中國現代著名的小說家、戲劇家。他1918年於北京師範學校畢業,曾在北京中、小學任教;1924年赴英國,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1930年回國,先後任齊魯大學和山東大學教授;抗戰時期,主持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抗戰勝利後,又到美國講學並進行創作。
  • 老舍《駱駝祥子》的出版歷程
    郵發代號1-201 對於《駱駝祥子》這部老舍的代表作能否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內部曾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支持出版的是第一編輯室主任方白,反對者以時任副社長王任叔為主,之後馮雪峰、樓適夷都參與了意見。這個爭論牽扯了如此多的人和如此多的意見,在當時應該是很罕見的。長久以來,這些爭論並不為人所知。
  • 老舍先生的「人生哲學」:讀懂這三點的人,都會活得比較順遂!
    可定睛一看,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老舍」先生,既然作者這麼有名,想必是不讀不行了。因為「老舍」的名氣真的太大了,試問誰不知道《駱駝祥子》《四世同堂》這麼有名的長篇小說?就衝作者,這本書就值得一讀。如果你恰好也想了解本書,那麼也一定意義上會了解老舍。通讀本書,我們會發現老捨身上有很多優秀的品質值得我們學習。第一,老舍先生幽默感十足,正如他所說:一輩子很短,要過得有趣。老舍先生愛好廣泛,對很多事情都饒有興趣。
  • 才女趙清閣,曾告訴老舍跳江才能在一起,老舍跳湖後她過得怎樣?
    民國才女趙清閣是一個悲情人物,她曾跟文學家老舍有一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兩人為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趙清閣曾多次試圖結束這段感情,為此她甚至告訴老舍,只有跳江才能在一起。這本來只是趙清閣用來拒絕老舍的理由,沒想到老舍卻真的為此跳江,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 法治文苑 ▏​名人軼事——老舍
    你可曾還記得《駱駝祥子》中這樣一句話:「這世間的真話本就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對白。沒有胭脂的年代,女兒的臉只為情郎紅,可後來有了胭脂,便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老舍先生的文字蘊含著豐富感情,他用一段段簡潔的文字慢慢訴說著一個個故事和道理。或許我們對老舍的印象還是與北平,北平話和《駱駝祥子》等作品有關,但跳出老舍先生的作品,我們還可以發現老舍先生生活中的一些趣事。
  • 老舍《四世同堂》英文原稿現世
    >  超十萬字內容將首次曝光  國內文壇和現代文學研究界將迎來一項可喜的成就,將近70年前作家老舍著作《四世同堂》在美遺失原稿已經被找齊、譯出並將全文刊登在下一期《收穫》上。這將是老舍先生這部巨著第一次真正以本原的面目示人。  《四世同堂》是老舍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和最高成就。但是可惜這部著作是個殘本。據老舍當年初步設計,這部著作分為3部,共100段。它於1944年在重慶的報紙開始連載。老舍本打算用兩年時間寫完,但由於時局動蕩和作者罹患多種病痛,直到1945年底他才完成第一、二部。此後,老舍接受美國國務院邀請赴美,它的第三部是在美國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