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周總理好幾次當面表揚了胡絜青
導讀:1949年10月13日老舍乘「威爾遜總統號」輪船離開舊金山,經檀香山、橫濱、馬尼拉到達香港,避開新聞記者的注意在香港大學侯寶璋教授家靜養了24天,登上北上的小客輪經仁川抵達塘沽港。12月12日回到久別的故鄉北京。
1946年老舍在耶魯大學演講後與曹禺合影。
老舍先生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就更換一次「老舍畫牆」上的畫軸,宛如辦展覽。他自己常常利用寫作間隙的休息時間對著這些畫仔細觀察,有時一看就是二三十分鐘。每當作家朋友們來訪,在談話之餘,如有機會,他都刻意請這些朋友們賞畫,而且把自己的賞畫心得一一道出,引起作家們很大的興趣,有人還因此得到不少美術上的啟發,甚至啟蒙。漸漸地,作家們,特別是較年輕者,紛紛求老舍先生也為他們選購一些美術作品,譬如齊白石的,以便裝點自己的牆壁。老舍先生對這種請求欣然接受,很高興地帶著他們去逛榮寶齋或者和平畫店,而且當場拍板,說「您就買這幅」。來人不解,覺得不就是一張齊老人的螃蟹嘛,並不特別,老舍先生抿著嘴小聲地說:「您瞧,這隻螃蟹畫了五條腳,是『錯票』,更值錢。」大家哄堂大笑,掏錢購得五條腳的螃蟹,凱旋。
齊老人出身勞苦農家,一輩子勤儉,平日粗茶淡飯,吃得很清淡。胡絜青先生習畫時就近能詳盡地觀察到,因此去齊家時隔三差五總要帶點好吃的「進貢」,比如新鮮的河螃蟹之類。老人吃得很開心,像孩子一樣高興。得此經驗,老舍夫婦便經常約上吳祖光新鳳霞夫婦,詩人艾青等人宴請齊老人。有一次在東安市場樓上森隆飯館為齊老人祝壽,共有三四桌客人,老舍和齊老人等坐主桌,坐末席的是裱畫師劉金濤師傅和三輪車工人等隨從人員。劉金濤忽聽旁邊的人提醒他:「說你吶!」只聽得老舍先生站在主桌旁大聲地說:「我提議,請大家為工人階級劉金濤師傅敬一杯酒!」齊老人也笑眯眯地點頭,舉杯敬酒,其樂融融。
老舍先生也常常掏錢在畫店裡購買一些齊老人的畫作當「蓄備」,有畫軸,有扇面,有冊頁,總有幾十種之多,為的是作為禮物送人,比如,某同事喬遷新居,某小夥結婚,某朋友遠行,他都要親自登門祝賀,掏出來的禮物是一張齊白石的畫,往往令受禮者大喜過望,覺得這位長者真是體貼入微。
胡絜青的畫大有長進,後來正式加入了北京中國畫院。齊老人有個習慣,愛在徒弟們的習作畫上題詞,寫些嘉獎鼓勵的熱情言語,胡先生就經常攜得這樣的褒獎回家,不無得意地展示給老舍看,比如在一張藤蘿習畫上老人有這樣的題字:「此幅乃絜青女弟之作非尋常畫手所為九十二白石題字。」對這樣的表揚,老舍先生自然也跟著高興,有時還對外宣傳,最後,連周總理也知道了。周總理居然有好幾次當面表揚了胡絜青。在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的《周恩來選集》下卷第318頁上有以下的記載:周總理在1961年6月10日的講話中談到「老舍夫人是一位畫家,中年學畫,拜齊白石為師,現在和陳半丁、於非庵等畫家合作繪巨幅的國畫。」
老舍先生的毛筆字寫得很漂亮。他平時也把寫毛筆字當成一種休息方式和生活樂趣。除了自己寫詩寫字之外,他後來也很願意在胡絜青的畫作上題字,有一種婦唱夫隨相得益彰和珠聯璧合的效果,無形中留下一大批珍貴的藝術品。這種形式也是中國古代文人的一種習慣做法,只是在近代文人中比較少見了,那麼,齊老人的題詞和老舍先生的題詞就顯得更加稀罕,格外搶眼了。
老舍自喻「駱駝」 戲言此次赴美是去「放青兒」
老舍先生在美國的時間是1946年3月20日至1949年10月13日,前者是抵達西雅圖的時間,後者是離開舊金山的日子,前後共三年半。
老舍先生訪美之前,有郭沫若先生和茅盾先生的分別訪蘇之行,前者還是在戰爭中成行的。這兩次訪問都有作者自己寫的詳細訪問記問世,影響比較大。他們的出訪,發生在美、蘇兩大強國爭奪對戰後世界形勢的發言權的大背景下,是一個值得重視的信訊,美國方面自然會做出相應的反應。戰後的中國政治形勢正處在一個不確定的動蕩局面中,中國統治當局的腐敗無能日趨顯現,社會落後黑暗,百姓貧困,民怨沸騰,中國共產黨和進步勢力迅速崛起,形成某種強烈對峙局面,一場空前的大革命正在急劇的醞釀中。在這種形勢下,美國外交界的一些明智之士也將注意力轉向了中國的進步知識分子,作為爭奪的重要對象,求得他們的好感,爭取主動,謀求均勢。
在美國駐華大使館當文化聯絡員的威爾馬·費正清(wilma Fairbank)和在重慶美國新聞處服務的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在促成老舍訪美一事上起了重要作用。他們向美國國務院建議邀請兩位知名的中國進步文人訪美,其中一位是小說家老舍,另一位最好是知名的共產黨人。為此,他們曾想盡辦法和周揚、歐陽山尊等共產黨人取得聯繫,但沒有成功。最後名單被確定為老舍和曹禺,前者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剛剛被譯成英文,取名《洋車夫》,成為美國的暢銷書,而老舍本人在八年抗戰中一直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主要領導人,在文學界有崇高威望;後者的話劇《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等使其作者曹禺的名字響徹中國戲劇舞臺,成為戲劇界最有代表性的作家。
在他們離開重慶動身赴美的時候,張治中先生曾設宴送行,作陪的人中有周恩來、馮玉祥、郭沫若、冰心等,還有從延安來重慶求醫的江青。當記者問老舍先生對赴美講學有何感想時,他開玩笑說,此次赴美是去「放青兒」,自喻駱駝,春天,到張家口外,去吃青草,去換毛,然後馬上就回來,作更長的跋涉和更沉的負重。他擔心自己的肺部可能有問題,去得成去不成還得兩說著。當他們到上海後,上海文藝界曾舉行盛大的歡送會,有一百餘人參加,留有合影。老舍說「文協」是中國最乾淨最華貴的團體,它做事最多而宣傳最少,此行赴美,將向國外介紹中國的抗戰文學的非凡成就,和「文協」的事跡,並望國內同仁堅持「文協」的一貫精神。啟程前美國大使館也為老舍和曹禺舉行了雞尾酒會。
他們坐的輪船是運輸船「史各脫將軍」號,3月4日啟程,航行17天。
到美國後,由西雅圖直奔首都華盛頓,向國務院報到,確定講學和訪問日程,然後由東向西,在大半年裡,再由西向東,轉了大半個美國,先後訪問了華盛頓、紐約、芝加哥、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亞,還到了加拿大的維多利亞島、魁北克。
他們一路走,一路講演。在華盛頓大學、在斯坦佛大學的小劇場節目社會研究會和人道會議,在西雅圖北部作家協會,在費城國際學生總會,在哈佛大學,在哥倫比亞大學,在雅鬥文藝創作中心,在其他著名高等學校,他們作了多次公開演講,老舍講的題目是:《中國現代小說》、《中國抗戰文學》。
一年後,曹禺歸國,老舍則在紐約定居,在紐約83西街118號租了兩間公寓房,過著一種既緊張又孤獨的寫作生活,一邊寫小說,組織翻譯中國抗戰文學,一邊關注著國內的戰火發展。
一二十位老朋友聯名寫信給老舍盛情邀請他回國
由1948年下半年起老舍患坐骨神經痛病,行動不便,1949年4月病重,入Beth Israie Hospital 開刀,但動手術的效果並不好,行動越加不便。
1949年6月在解放了的北平召開了第一次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兩路文藝大軍會師北平,會上周恩來向會議主席團成員表達了邀請老舍歸國的意願,決定由郭沫若、茅盾、周揚、丁玲、馮雪峰、巴金、馮乃超、陽翰笙等一二十位老朋友聯名寫信給遠在紐約的老舍,盛情邀請他回國。這封信由中共在美國的地下黨員司徒慧敏成功地轉到老舍宅中,老舍決定立即動身回國。
與此同時,國民黨體系的朋友,如到臺灣不久的吳延環也向老舍發出了邀請,請他到臺灣去,說:第一,已經給他在國立編譯館找好了一份工作,只領工薪不上班,照舊寫小說;第二,已經在臺北市房荒的情況下為他找好了房子;第三,可以派人把夫人孩子接到臺灣來。在費城的反共人士也曾經集會,反對老舍回北平。老舍會後表示:我寂寞啊,我真想家,真想國啊。
老舍毅然決定回國。但他當時有一個顧慮,害怕回國後被迫發表反美聲明,他為此深深感到不安,他認為美國人民始終是他的朋友。
1949年10月13日老舍乘「威爾遜總統號」輪船離開舊金山,經檀香山、橫濱、馬尼拉到達香港,避開新聞記者的注意在香港大學侯寶璋教授家靜養了24天,登上北上的小客輪經仁川抵達塘沽港。12月12日回到久別的故鄉北京。
老舍在美國幾乎沒有寫過一篇美國遊記,也沒有寫過一篇宣傳美國的文字。歸國後第二天,周恩來在北京飯店會見了老舍,暢談了很久,老友相見格外高興,這次談話不僅消除了老舍那唯一的顧慮,而且對老舍後來的生活起了重要作用。
歸國後,老舍寫過幾篇關於美國的文章,它們是:
《由舊金山到天津》
《紐約一日》
《美國人的苦悶》
《美國的精神食糧》
《大地的女兒》(紀念史沫特萊)
在這些為數不多的文章中,老舍一方面堅持了一種一如既往的對美國的不卑不亢的態度,並且批評了美國的黑暗面,特別是民族歧視和精神貧乏,另一方面對美國人民表達了熱情的友好態度,這也是他的一貫作風?(舒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