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消息網6月2日報導(文/連國輝)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袁鵬近日在接受《參考消息》記者專訪時表示,新冠疫情引發世界新變局,與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纏繞,國際政治、世界經濟、大國關係、地緣格局、全球治理、發展模式莫不遭受重大衝擊。儘管疫情仍在發展中,許多結論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幾個重大趨勢已然十分明朗。中國與世界的關係也因此再次走到十字路口。
3月21日,在義大利北部疫情最嚴重的城市之一帕維亞,中國援意抗疫醫療專家組與當地醫生交流。中國醫療專家組的緊急援助受到義大利媒體與民眾的廣泛關注與好評。(資料圖片)
疫情影響堪比世界大戰
《參考消息》:新冠疫情對世界政治、經濟、外交等領域有何深遠的影響?
袁鵬:我覺得影響非常深遠。我認為,疫情相當於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場世界大戰。世界大戰可能今後就是這種形式,不一定真刀真槍地打,而是表現為恐怖主義、生化公共危機、氣候災難等。從影響來看,疫情導致全世界經濟停擺、人員停止流動,600多萬人感染、幾十萬人死亡,它已經超出一般的局部戰爭。
在疫情之前,國際秩序本來就已經給人將要分崩離析的感覺,這次疫情是又一次猛擊,讓世界秩序更加支離破碎。美國作為世界領袖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反而自我淪陷,而且自私自利。中國被美國和西方妖魔化,其他國家都忙於自保,無暇他顧。在這種局面下,整個世界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雖然還是一超,但難以獨霸,單極已經終結;多極在曲折中發展,有的在上升,有的在下降,並非直線發展。比如歐盟,這次整體實力進一步下滑,它本來遭遇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英國脫歐危機,這次疫情又成了重災區,整個歐洲所受的打擊比美國還要大。可以說,疫情把既有的秩序與格局進一步打散了,它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現在整個世界經濟進入全面衰退,這是百年未遇的。疫情不除,世界經濟就不會有革命性的起色。更重要的是,各國沒有借疫情促成合作,共同走出危機,反而畫地為牢、各自為政,導致經濟低迷。世界正處於大變局之中。疫情讓大變局來得更快、更猛。
中美關係面臨嚴峻「大考」
《參考消息》:自疫情大流行以來,美國政客多次無理指責中國,煽動中美「脫鉤」。您認為中美關係現在主要的問題在哪裡?中美關係未來走向會怎樣?中國該如何應對美國的遏制?
袁鵬:在疫情暴發之前,中美關係已經發生根本性變化,以川普的上臺為標誌,以美國國家安全報告為起點,以貿易戰的全面開打為特徵,中美關係已經呈現與過去40年不一樣的面貌。本來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議可能成為兩國休戰的一個暫緩期,用這個契機修復雙邊關係。疫情大流行本來是修復中美關係的一個機會,但陰差陽錯,疫情反而加速中美對抗。表面上的原因,一個是情緒化的互懟,一個是疫情不同步,但是更深層次的是三方面原因。
一是美國對華戰略發生了不以疫情為轉移的根本性變化。這個變化的核心就是美國明確把中國視為主要戰略對手,並且採取全政府全方位全領域的手段加以遏制、打壓,而且這在美國兩黨似乎形成了共識。疫情就成為美國實現目標的一個機會,而非拉近中美關係的一個黏合劑。
二是美國國內政治的原因。疫情恰好與美國的選情疊加,川普的勝勢不能說根本被疫情改變,但如果疫情導致美國經濟就業形勢進一步惡化,其勝選的機會無疑會大幅下降。在這種背景下,一切為了拼大選,有助於大選的手段,川普都會用。現在看來,經濟不是他的優勢,內政也不是他的優勢,他唯一能夠在選舉中打的牌可能就是把一切責任推給中國,指望靠「甩鍋」中國贏得連任。
三是與美國政客有關係。川普身邊的涉華高官意識形態色彩很濃,對中國的認識普遍缺乏歷史的、文化的深層思考,充滿根深蒂固的反華情緒。
下一步中美關係將面臨更嚴峻的挑戰。近期挑戰,就是美國借疫情對中國「追責」「索賠」「濫訴」。面對這樣一種霸凌行為,中國只能跟它鬥爭。
中期挑戰是11月的美國大選。若如期舉行,美國共和黨會明確把中國當成它大選的主要議題,民主黨也會被迫跟進,儘管它想和共和黨的策略有所區隔。今年的大選與往年最大的不同是,中國不僅是議題之一,而且會成為一個焦點。這個焦點將導致即使大選結束,中國話題短期也不會消失。無論誰當選,在這個大的政治氣候下,也不會馬上調整現有的對華政策。
從近中期來看,未來兩年是中美關係的困難期。大概2022年以後,美國可能真正要跟中國探討新框架。在思考當前中美關係時,要將美國對華戰略的根本性調整的基本方向和近期一些極端動作做區分,要將選舉語言和策略同實際政策做區分,要將不可逆轉的政策和可以逆轉的政策做區分,還要將我們在推進既定戰略過程中不可承受的反應同可以承受的反應做區分。如此或可對中美關係的理解更理性、更精準。
4月6日,中國援助18個非洲國家的抗疫物資運抵加納。中國在防控疫情方面取得重要成效,並積極幫助他國抗擊疫情,體現守望相助、同舟共濟的精神與大國擔當。(許正 攝)
戰略機遇期仍長期存在
《參考消息》:在外部環境更加嚴峻的情況下,您如何看中國的戰略機遇期?
袁鵬:戰略機遇期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我的理解是必須把三個概念放在一起才能理解透。
第一個是百年變局論。這個百年,我的理解不是指100年,它是一個虛數,對內契合我們的百年屈辱,好像是一個實數,對外則是若干個百年。第二是在百年變局下派生的歷史機遇論。無論是從中國自己100年的發展來看,還是放在全世界整個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來看,中國的發展態勢,是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儘管我們面臨中美貿易戰、香港修例風波和新冠疫情,但這只是我們歷史機遇期中掀起的幾朵浪花而已,它沒有改變我們對整個歷史機遇期的總體判斷。第三是發展風險論。機遇不是盲目的,機遇中還蘊藏著一個個風險,只有擺脫這些風險才能牢牢地把住機遇。
如何將機遇期延長呢?首先要理解機遇期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機遇需要我們去主動塑造和創造,而且我們具備主動塑造和創造的能力。第二,機遇來自深化改革開放。中國的經濟韌性、發展潛力還有很多沒有釋放出來,新時期更要深化改革開放。第三,機遇可能取決於如何處理新時期中國與世界的關係。雖然中美關係處在一個緊繃狀態,但環顧全球,中俄關係處在歷史最好時期,中歐關係從歷史來看也是處在最好時期,中日關係正在轉圜,中國和發展中國家的關係總體穩定。相比美國和世界上其他國家的關係,特別是美歐關係的變局,中國還是處於一個相對比較有利的態勢。把國際關係運籌好、處理好,是我們確保機遇期的一個重要條件。
最後,我們不能為了維持機遇期而犯兩個錯誤。第一,不能為了機遇而機遇,為維護機遇期卻傷害中國的主權、發展的事情絕不能幹,比如香港、臺灣問題,該出手時還得出手。第二,不要犯一些顛覆性錯誤,不要因為一些小事,把整個歷史機遇期這個大的勢頭打亂了,那就得不償失。我們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總之,「百年變局論」「歷史機遇論」「發展風險論」是個整體,只有系統地、全面地、辯證地加以認識,才能相對準確地把握今日中國所處的歷史方位。
最根本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參考消息》:在「兩個一百年」徵程的歷史交匯期,中國應該如何繼往開來、謀定而動?
袁鵬:疫情沒有改變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總體態勢,只是讓這個變局來得更快更猛。它沒有改變中國仍然處於戰略機遇期、歷史機遇期的總體判斷,只是機遇的把握難度更大。同時,中國從疫情中可以看到一些好的方面。第一,中國率先走出疫情最艱難的時期,率先復工復產復學。第二,以兩會的召開為標誌,中國既定的國家戰略議程沒有因為疫情發生根本性逆轉,還是有條不紊地推進既定戰略議程。疫情沒有根本改變中國發展的方向、戰略,在美歐仍然是重災區、全世界一片低迷的時候,中國的處境依然是最好的。尤其是這次疫情應對過程中,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國體制的巨大優勢,這是中國下一階段信心的源頭之所在。
但與此同時,這次疫情也暴露出了我們一系列的問題與風險。最大的風險就是中國跟世界的關係面臨著重塑,這是過去幾十年沒見到的新態勢。我們要準確把握各國在災情時期的心態,要以大度、寬容、包容、理性的姿態和世界重新建立關係。
我們要利用疫情和「兩個一百年」的交匯,放慢一下腳步,整理一下思緒,收拾一下心情。全面梳理過去40年,為第二個百年再出發奠定新的思想理論基礎。改革開放之初,我們靠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才有了過去40年的超高速發展。現在又到了新的歷史關口,同樣需要新時代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當然,最根本的一點還是那句老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