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衡哲
陳衡哲是中國第一位女西洋史學家,近代中國第一位女碩士,撰寫了中國近代第一部白話文世界史著作《西洋史》,是當時唯一一位為中學生編寫歷史教科書的女性作者。她還是北京大學乃至近代中國高校第一位女教授,新文學運動中的第一位女作家,堪稱一代才女。
1890年7月12日陳衡哲出生在江蘇省武進市。少年時代,受過傳統國學的薰陶,又從新學中得到教益。1914年,報刊登出清華學堂招收留美女生的消息,陳衡哲順利通過考試,成為我國第一批公派女留學生之一,1915年秋入美國瓦沙大學歷史系學習。1919年春,陳衡哲進入芝加哥大學研究院攻西洋史和文學,次年獲文學碩士學位。在美期間,陳衡哲與胡適、任鴻雋、楊杏佛、梅光迪、朱經農等著名學者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1920年,陳衡哲回國,任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同年,30歲的陳衡哲與34歲的任鴻雋(字叔永)結婚。胡適書贈婚聯:「無後為大,著書最佳。」祝他們早生貴子、精於著述。胡適的新詩《我們三個朋友——贈任叔永與陳莎菲(指陳衡哲)》曾風靡一時。
陳衡哲在北京大學歷史系講授西洋史,具有開創意義,成為第一位講授西洋史的教師。陳衡哲在到北京大學後的一次演講中說:「我因此知道現在中國的學界對於西洋歷史和研究歷史的方法有一種十分誠切的要求……但是我看現在中國學界的要求倒是純粹的歷史學,這種的要求極大,供給極小,差不多沒有。」
早在美國留學期間,陳衡哲就對教師在教學過程中的啟發引導和與學生互動印象深刻,她將這種教學方法引入北大世界史教學,鼓勵學生自己尋找和研究史料,至今仍有借鑑價值。從治史理念來說,她的西洋史中也包括中國,一方面從中國的角度認識世界,另一方面又以世界史來啟發中國的發展之路,這些都為當今中國世界史研究提供了啟示。
陳衡哲在多所全國知名高校教授世界史,起到了開風氣之先的作用。在五四運動的影響下,使用白話文已成為學校教科書編寫的一個趨勢。但在實際中,用文言文或者半文半白編寫出版的歷史教科書依然盛行,影響了學生對歷史教材的閱讀興趣。民國時期世界史史料是極其匱乏,世界史教材的編寫也是「編」大於「寫」,大量史料甚至觀點都來自西方,「歐洲中心論」「種族優越論」等觀點充斥其中。陳衡哲決心自己動手撰寫世界史教材。
1925年至1930年,商務印書館先後出版了陳衡哲撰寫的《西洋史》(上下冊)《文藝復興小史》《歐洲文藝復興史》等著作,在世界史研究領域起了開創性作用。陳衡哲寫的教材可讀性非常強,同樣一段歷史,由她講述起來就饒有趣味。用她自己的話說,《西洋史》上冊是「閒談隔村張三李四家太上老祖的掌故」,下冊是「講本村長輩的事業和人品」。讀者在閱讀時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讀的不是歷史著作而是文學作品。《西洋史》在當時流傳非常廣,三年之內印刷了六版,到1949年印刷了九版。胡適稱讚說:「這部書可以說是中國治西史的學者給中國讀者精心著述的第一部《西洋史》。在這一方面說,此書也是一部開山的作品。」
陳衡哲所著《西洋史》,充分吸納了美國魯濱遜新史學的理論與方法,主張擴大研究範圍,將政治、工業、農業、文學、美術、科學、哲學等納入研究領域,以全面了解歷史發生的原因和結果。陳衡哲注意運用辯證觀點分析歷史。她在評價古埃及帝國建立的作用時,指出:「武力是帝國的重要分子,所以帝國的建立是一件反文化的事,但他的結果,卻常常能得到些意外的進步。」她能實事求是地評價拿破崙的功過,認為法國大革命的精神跟著拿破崙的馬蹄走遍了歐洲的大半,但這只可以說是他的窮兵黷武的副產品,不是他的目的。
陳衡哲的歷史寫作還深受歷史唯物主義的影響。她在1924年與胡適就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進行討論時說:「你說我反對唯物史觀,這是不然的;你看我那本《西洋史》,便可以明白我也是深受這個史觀的影響的一個人。但我確不承認歷史的解釋是unitary(一元的);我承認唯物史觀為解釋歷史的良好工具之一,但不是他的唯一工具。」由於馬克思主義的傳播,陳衡哲接受了唯物史觀的影響,另一方面也主張用多元的觀點來解釋歷史。
在《西洋史》一書中,陳衡哲強調歷史的實用價值,歷史學家要「培養讀者分析現代社會上各種現象的能力」。在1920年代,她主張用歷史學的工具去「揭穿武人政客的黑幕,揭穿他們愚弄人民的黑幕」,以「避免戰爭」。在國際方面,希望歷史學「能幫助青年們,去發達他們的國際觀念。稗人類誤解的機會,可以減少,人類的諒解和同情,也可以日增一日」。
摒棄「歐洲中心論」的錯誤觀點、重視古代東方歷史,是陳衡哲《西洋史》另一重要傾向。陳衡哲重視論述古代東方國家歷史上的貢獻。如闡明古代埃及文明的重大成就(文字、紙筆、曆法、玻璃、測量術和建築術),在講述兩河流域歷史時也具體說明蘇美爾人在文化的重大成就。而在談到希臘文化時,她強調其接受了古代東方的遺產,指出與其說是希臘文化傳布於東方,不如說是希臘文化與東方文化在互相發生影響。
陳衡哲生前曾有寫作《西洋文明史》《歐亞交通史》及《白種人勢力擴張史》等具有中國特色的史著的計劃,後來因健康等原因,未能實現,成為遺憾。
清末,維新派代表梁啓超等力倡「小說界革命」,卻少有成功的實踐。在美期間,陳衡哲一方面積極支持胡適的文學革命,同時又以自己的白話文創作實績為新文學運動吶喊。1917年,陳衡哲在胡適編輯的《留美學生季報》發表了處女作《一日》,初具現代小說雛形,成為用現代白話創作短篇小說的最早嘗試。胡適在陳衡哲短篇集《小雨點·序》中寫道:「當我們還在討論文學的時候,莎菲(指陳衡哲)卻已開始用白話做文章了。《一日》便是文學革命討論初期的最早作品。」司馬長風在其《中國新文學史》中寫道:「當文學革命蓬勃興起的時候,首先響應拿起筆寫小說的作家最先是魯迅,第二個就是陳衡哲。她實是新文學運動第一個女作家。」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陳衡哲寫下近百萬字散文,1938年在開明出版社出版了《衡哲散文集》。抗戰以後大都散失,未曾成集。陳衡哲的作品寫知識分子婦女的愛情與事業、愛情與義務的矛盾,寫世間的親情和溫暖,也反映現實的黑暗、痛苦,讚揚不屈的奮鬥精神。司馬長風的《中國新文學史》說她的散文「善於寫景物,也善於談人論事,議論風發,其活潑幽默可與較後的兩大散文家梁實秋、錢鍾書競耀」。
陳衡哲是一位西洋史學家,文學只是副產品,但是她的小說和散文,還是像「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滋潤過新文學的幼苗。王平陵在《三十年文壇話滄桑錄》中說:「陳衡哲女士在這個如火如荼的新舊文學論爭中,至少發生過助燃作用。」
陳衡哲的《西洋史》向我們展示了中國近代史上的優秀女性在面對西方文明時所作的回應,也為書寫西洋歷史確立了典範。她的西洋史思想和治學方法,對我們今天仍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她在西洋史研究領域的貢獻更是不應該被遺忘的。正如著名世界史專家、北大原副校長何芳川所說的:「回想起何炳松、陳衡哲……諸前在那風雨如晦的歲月裡的辛勤勞作與藍縷之功,一種油然而生的景仰、崇敬的感情會立時漲滿腦海、湧滿心田。」
(作者單位:北京師範大學史學研究中心)
來源:人民政協報
作者:何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