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薛憶溈:中文小說翻譯成外文時遭遇改動,作家該不該插手

2020-12-12 澎湃新聞

作家薛憶溈在國內從1980年代末開始出書,一直以來不算大眾,但他那簡短精緻、個人化色彩濃鬱的作品奠定了他在國內文學界的地位。

今年3月,薛憶溈的短篇小說集《計程車司機》英譯本《Shenzheners》(《深圳人》)榮獲蒙特婁「藍色都市」國際文學節年度「多元文化獎」,他在英語文學界也開始為人所知。這本小說集用12個短篇描摹了「深圳人」的世像百態,大部分作品都是在作家移居加拿大之後寫成。

今年8月,《計程車司機》的中文新版本將使用英譯本的名字《深圳人》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薛憶溈解釋,英文版《Shenzheners》的名字,翻譯尚未開始他就已經想好,不僅因為這部小說描摹的是深圳人的群像,更重要的是為了顯示與在英語世界裡同樣家喻戶曉的《都柏林人》(Dubliners)的聯繫,「《都柏林人》呈現的是囚禁在一座被時間麻痺的城市裡的脆弱心靈,而《Shenzheners》關注的也是中國『最年輕的』城市裡從來就被文學忽略的脆弱和內心。」

7月23日,薛憶溈做客上海大眾書局,分享自己小說翻譯過程中的故事。

英語、法語文學界如何接受一本深圳背景的小說

文學作品在被譯介之後多大程度上能保持原作韻味,一直是翻譯中被探討的話題。對薛憶溈來說,減少翻譯對作品本身氣質的影響更為重要。

與大多數被翻譯的中國作家不同,薛憶溈精通英文、法文,也就有能力深度參與到自己的作品翻譯中去。

今年上半年,《深圳人》出了新的英文版,之後法文版也跟著出版,薛憶溈的另一部小說《白求恩的孩子們》英譯本也翻譯完畢,準備出版。這三本書的集中翻譯,讓他對翻譯和原文的關係有了自己的理解。

《深圳人》中的短篇《「村姑」》中,薛憶溈就寫到過這個問題。來自加拿大的女主角在火車上看美國作家保羅·奧斯特的《紐約三部曲》,身邊來自深圳的東方人掏出一本中文版《紐約三部曲》,說自己也很喜歡奧斯特的作品。

「一個沒有讀過原文的人有沒有資格評說翻譯的好壞?我通過翻譯喜歡上了奧斯特的作品,這到底是因為原作好還是因為翻譯的好?」薛憶溈借「深圳人」的口寫出這句話。

對於《深圳人》的英文翻譯,薛憶溈並沒有過多介入,更多是配合出版社工作,但這本書在英語文學界取得了一定的認可。他後來檢查翻譯,覺得有不少不符合原著的地方,但為了符合歐美讀者的閱讀習慣,尚且可以接受。

「但法文版翻譯讓我再次審視翻譯這件事。」薛憶溈回憶,法文版的翻譯是一次巧合,今年中國農曆大年初一的時候,加拿大魁北克一家出版社找到薛憶溈,說他們一位作者看到《深圳人》非常喜歡,想要翻譯,希望取得版權。他收下了這份新年的「紅包」。

後來薛憶溈才知道,這位譯者曾在深圳生活過,甚至和他同時在深圳大學呆過,只是緣鏗一面。聊過之後,他非常激動,「她和我看問題的方式都一樣。」

這樣的默契讓法文版的翻譯非常順利,譯者不太會中文,是由英文本翻譯了這部小說。薛憶溈開始有點擔心,但越到後來越覺得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她可以辨別出英文版裡面的錯誤。她覺得某個部分有點多餘,我去翻中文原文,果然多加了一句話,她覺得某個部分少了,原文果然還有一句話。」

「一個不是以我原文為基礎的翻譯反而更像我的原文。」薛憶溈感慨說,出版商和譯者也覺得這本書會有比英文版更大的跨越。

在這樣的合作中,薛憶溈開始認識到英文版的問題,「段落是有文體特徵的,英文版站在讀者立場重新切分了段落。在法文翻譯這裡,我都改回了原來的樣子,他們也完全可以接受。」

翻譯如何保持原文韻味依舊值得探索

經歷了這次合作,薛憶溈開始關注並參與到自己英文譯本的翻譯中,也發現了更多的問題。他的短篇小說集《白求恩的孩子們》當時也在翻譯之中,譯者是Darryl Sterk,一位長期在臺灣大學翻譯系任教的加拿大人,金庸、龍應臺作品的英文譯者。

這部小說集是32個短篇的合集,薛憶溈在原文翻譯上做了大量修改,但因為有之前《深圳人》的合作,譯者較為了解薛憶溈的需求,也尊重他的改動,最後的成稿他很滿意。但出版方編輯卻較為強勢,希望把翻譯改得更符合英語語言環境的閱讀習慣。薛憶溈拿到修改稿讀了第一句就覺得「天旋地轉」。

小說開頭是作者從蒙特婁大學下課回來,決定寫這部小說,看著天空用英文喊一句,「親愛的白求恩大夫(Dear Doctor Bethune)」。

「這一句話,一下這個故事全有了。」可是編輯把dear改成reverent(尊敬的),薛憶溈覺得這一下整個定位就錯了,「這個編輯完全不懂我們和白求恩大夫的關係。」

薛憶溈小說注重文字細節,他提到自己寫時間,寫到「現在」就從頭到尾都用「現在」,不怕重複,這是他文字的一個標誌。但英文版為了不重複改成了不同的詞,損傷了語言原本的表達方式。

「在《白求恩的孩子》裡,他們做了很多這樣的改動,我都要一一改回來。」最讓薛憶溈生氣的是,有一處他寫到夫妻吵架動手打傷了,塗了紫藥水。編輯覺得英語讀者不好理解,全都改成了碘酒。「加拿大人也許不知道什麼是紫藥水,但這是一個非常中國的詞,而且是非常1970年代的,這是不能改的。」薛憶溈說。

「我的英文出版商告訴我『你不要以為中國人接受的內容我們就能接受』,這是一種態度,但我希望儘可能在中文原文基礎上讓他們接受。」薛憶溈認為,在這個翻譯的時代,怎麼去保持原作的韻味依然是值得探討的因素。

薛憶溈的這個故事其實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中國作家的小說在翻譯成外文時常會被譯者和出版商要求改譯成西方讀者容易接受的文本,即便像中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也不例外。比如莫言小說的英文版譯者、美國學者葛浩文就會對莫言原文進行不小的改動,甚至刪節,但這樣的改動也確實更能讓讀者接受。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相關焦點

  • 講堂直擊|法譯本《深圳人》11月面世,薛憶溈替英譯本鳴冤:「碘酒」不是「紫藥水」!
    2013年初,12篇小說集結出版,書名為《計程車司機——「深圳人」系列小說》。2016年9月,該書以《Shenzheners(深圳人)》為名出版了英文版,然而,接著的利好在2017年初再來敲門。2017年大年初一,加拿大魁北克Hachette集團旗下的一家出版社找到薛憶溈,表示有作家有意翻譯《Shenzheners》這本小說,並出了優厚的條件欲買下此書的版權。
  • 黃德海:虛構者薛憶溈
    從這裡大概也不難推測,薛憶溈居然用虛構的形式,對準或者說寫出了一個時代的核心秘密,從而在遠較小說技藝廣泛的領域,產生了獨特的共鳴。仍然是在雜誌工作的時候(我現在還是在這裡工作),忽然收到了薛憶溈一組題為「與馬可·波羅同行」的文章,解讀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
  • 閻連科:中國作家面對翻譯完全無能為力
    王安憶的作品也很難翻譯,她把故事消解了,全是細節。每個細節,不厭其煩,津津樂道,沒耐心讀不下去。而把王安憶的作品變成故事講出,就會變形。陳思和說:「《紅樓夢》被譯成外文,到底怎樣?不知道。更難翻譯的是賈平凹的作品,賈平凹的作品是很土的,但內涵很現代,故事情節拆成一句句話了,中國人都沒耐心讀,但你感到他的趣味在一句句話裡。」陳思和認為,如果僅僅是讀了中國文學史,認識中國字,翻得好不好,是一個問題。
  • 華裔作家外文寫作擴大中國影響力
    比起絕大多數用中文寫作,再將作品交由譯者翻譯的作家們來說,少數英文原創作家由於可以理解的原因,得到了海外市場更多的承認。  旅美女作家嚴歌苓在3月15日結束的香港國際文學節上說:「中國的經濟、市場,以及政治,在世界上扮演著如此重要的角色,因而幾乎無法對其文學視而不見。」
  • 俄羅斯作家聶爾卡吉的作品將翻譯成中文
    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sputniknews報導,俄羅斯秋明國立大學出版社社長謝爾蓋·西馬科夫在接受衛星通訊社專訪時表示,俄作家安娜·聶爾卡吉的作品將被翻譯成中文,目前正翻譯並尋找出版商。安娜·聶爾卡吉是俄羅斯少數民族、最北面部馴鹿的涅涅茨作家。他們過著遊牧生活。她的作品主要是介紹俄羅斯北部土著民族的生活,並體現傳統與現在之間的衝突。西馬科夫介紹稱:「安娜·聶爾卡吉反映了土著少數民族的問題,這個問題對全世界來說是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問題。她是我們地區唯一的此類作家。她完全有機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 曾被周國平高度讚賞的作家來告訴你,比「空巢」更空的是什麼?
    01「魔幻」薛憶溈點擊購買在讀《空巢》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作家薛憶溈的名字。在讀過《空巢》以後,我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於是上網去搜索了一下薛憶溈的其他作品,以及關於作者本人的介紹。一方面是「驚」自己的孤陋寡聞,書讀得太少,居然連薛憶溈這樣優秀的作家都不認識。而另一「驚」,則對我的震撼更大,這薛憶溈,居然是個男的!《空巢》這本小說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講述了一位80歲的「空巢」母親,在陷入電信詐騙的24小時內,她所遭遇的所有事情,以及她的所有心路歷程。
  • 莫言:翻譯家要做"信徒" 情感投入應與作家一致
    這兩年,圍繞翻譯問題,有很多爭論,有各種說法。有爭論是件好事,爭論得越熱鬧,越能促進一件事情的進步與發展。  翻譯是技術問題,也是學術問題,更是情感問題。要把中國文學準確地、傳神地翻譯成外文,應該不斷加深翻譯家與中國作家之間的了解,也要加深翻譯家同行間的了解。  關於翻譯的爭論,很多是技術問題,它的根本問題是學術問題。翻譯的基本原則還是「信、達、雅」。
  • 「漢德克是一位有良知的偉大作家」——訪新科諾獎作家中文文集主編
    中新社柏林10月22日電 題:「漢德克是一位有良知的偉大作家」——訪新科諾獎作家中文文集主編 中新社記者 彭大偉 今年10月10日,中斷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同時公布2018年和2019年的該獎得主。
  • 讓華人翻譯家為中國文學國際化加速(文學聚焦·海外華人作家看中國...
    可在這個龐大的寫作人群中,作品被譯介到海外的僅200餘人,這個數字無疑會與前面的一系列大數據形成巨大反差,這一反差昭示出中國文學的國際化進程與當代中國繁榮的文學寫作現實極不相配,需要加快。   出色的外文翻譯推動文學走向世界   近10年來,莫言、曹文軒、劉慈欣等作家紛紛憑藉其優秀作品在海外斬獲大獎,他們在為中國寫作界帶來榮耀和自豪的同時,也吸引了外國的專業和普通讀者對中國作家作品投以關注的目光,更帶動作家同胞帶著急切的心情要將自己的作品推向世界。
  • 這些大師既是才華橫溢的作家,又是成就斐然的翻譯高手
    正是在巴金的啟發和鼓勵下,汝龍成了一名傑出的俄羅斯文學翻譯家和契訶夫專家。是巴金建議汝龍「要系統地介紹一位作家的作品,並建議他集中精神翻譯契訶夫」。在《巴金書信集》中,致汝龍的信有37封之多。這些真正的大家,中西貫通,他們對外文作品的譯介與自己的文學創作之路,是彼此滋養彼此成全,相得益彰的關係。通過翻譯,他們自身的創作得到了不斷地提升;同時,不間斷地進行創作則讓他們的譯筆更加嫻熟並具個人風格。
  • 薛憶溈 寫作是一項需要「如履薄冰」的事業
    薛憶溈:2018年夏天,在劍橋大學參加完「徐志摩詩歌節」之後,我特意去了一趟東安吉利亞的重鎮諾裡奇,去尋找我喜歡的曾經長期旅居英國的德語作家W.G.塞巴爾德(W. G. Sebald)的生活遺蹟。我一個多年的夢想,就是能夠在那座城市找到一本用這位作家的風格寫的「關於」這位作家的書。
  • 作家麥家:世界上最好的翻譯在中國!
    麥家曾任浙江省作家協會主席,是首位被英國「企鵝經典文庫」收錄作品的中國當代作家。他的作品有長篇小說《解密》、《暗算》、《風聲》、《風語》、《刀尖》,電視劇《解密》、《暗算》、《風語》、《刀尖上行走》(編劇),電影《風聲》、《聽風者》等。小說《暗算》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 作家和翻譯誰成就誰?葛浩文譯本被贊比原著好
    這個被文學評論家夏志清譽為「中國近當代文學的首席翻譯家」自述,在他30多年中英文小說翻譯生涯中,有20年時間是在翻譯莫言的作品。  1979年,40歲的葛浩文一邊在大學裡教授中國文學,一邊開始以翻譯中文小說賺錢。當時中國文學作品在西方市場相當有限,數量遠低於歐洲、拉丁美洲甚至日本作品。中文書譯者的年收入從兩萬美元到五六萬美元,葛浩文的翻譯收入也不固定。
  • 華裔作家的困惑:應該用中文,還是用英語寫作?
    用中文,還是用英語寫作?這是今日中國作家必須面對的選擇嗎?   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引燃了世界對中國主題英語小說的巨大興趣,並使得多位以英語寫作的中國作家在海外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功。比起絕大多數用中文寫作,再將作品交由譯者翻譯的作家們來說,少數英文原創作家由於可以理解的原因,得到了海外市場更多的承認。
  • 薛憶溈「深圳人」系列英譯本國外獲獎
    晶報記者 歐陽德彬 我們熟知雨果的巴黎,喬伊斯的都柏林和狄更斯的倫敦,現在,英語世界越來越多的讀者開始深入了解薛憶溈筆下的深圳。蒙特婁當地時間三月二十日上午,薛憶溈的短篇小說集《計程車司機》英譯本《Shenzheners》榮獲蒙特婁「藍色都市」國際文學節年度「多元文化獎」。
  • 百度百科:網絡作家
    中文名網絡作家外文名Network writer職業分類作家、藝術家創作平臺網絡代表人物唐家三少,天蠶土豆、血紅等比較知名的作品則可能會發行實體書,也有機會改編為電視劇、電影、舞臺劇、廣播劇、遊戲,這也都是網絡作家獲得稿酬的途徑。也有一些網絡作家,因政治或其它因素不以報酬為目標而創作、把內容放在網上發表。
  • 俄羅斯讀者閱讀哪些中國作家的作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第一個十年期間,譯成中文的俄羅斯作品要比之前的200年都多。然後,兩國關係開始冷卻,互譯急劇縮減。90年代,中國作品湧入俄羅斯的書亭,題材各種各樣:從經典小說、古代智者的名言警句,到類似風水指南或如何掌握武術技巧的實用作品。
  • 薛憶溈連續第三年 獲「年度小說家」提名
    【深圳商報訊】(記者 蘇海強)根據3月21日公布的第14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提名結果,薛憶溈憑充滿哲理和詩意的小說集《十二月三十一日》再獲「年度小說家」提名。這是薛憶溈連續第三年獲得此項提名。 2014年薛憶溈憑語言精湛、思想深邃的小說集《首戰告捷》首次獲得此項提名,2015年他憑好評如潮的長篇小說《空巢》再獲此項提名。
  • 薛憶溈談《空巢》 探中國家庭人禍的歷史與哲學
    薛憶溈被稱為中國文學中最迷人的異類,他對語言極為痴迷,力圖將數學的精準與詩意的濃密融為一體。其最新小說《空巢》從今年7月18日起在晶報連載40餘天,出版之後大獲肯定。11月16日,薛憶溈亮相西西弗書店萬象城店,以《空巢中的婚姻和愛情》為題進行演講,晶報記者在活動之前對他進行了專訪。他談寫作、生活、人生態度,談天分對一個作家的重要性,談未來的計劃,等等。
  • 長沙作家成諾貝爾文學獎大熱門|文學|作家|陳小真|諾貝爾文學獎|...
    10 月 7 日下午,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殘雪直言,儘管多次被媒體問及是否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她一直不以為意,甚至沒有關注諾獎,也不了解近年來的獲獎者。為何能夠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在殘雪看來,這首先是一種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