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時報(chinatimes.net.cn)記者崔笑天 北京報導
企業醫院剝離母體的大限又迫近了。
企業醫院即國有企業自辦醫院,曾經是我國醫療衛生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分布在航空、航天、石油、化工、電力、煤炭等20多個行業。在市場化經濟的大環境下,企業醫院已經完成了其歷史使命,須要從母體剝離、進入市場。2002年,國家經貿委等八部門出臺《關於國有大中型企業主輔分離輔業改制分流安置富餘人員實施辦法的通知》,大量企業將所屬醫院以不同形式進行改制分離。
但這一剝離過程顯得漫長而艱難。2017年,政策再加碼,國資委等六部委出臺《關於國有企業辦教育醫療機構深化改革的指導意見》(下稱《意見》),並將剝離的最終期限定為2018年,後又再度延期至2021年。
「2002-2003年,有過一波企業醫院改制熱潮,但是當時體量大的一些國有企業並沒有把下屬醫院剝離出來,然後才造成了2017年又出臺了這個文件。所以企業醫院改制是當年留下來的一個尾巴工作沒有做完,大概有幾千家,這次再重新提出來,進行一個剝離。」中國社會辦醫案例編委會執行主編曹健告訴《華夏時報》記者。
目前,我國企業醫院的數量並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不過,《2019年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鑑》顯示,截至2018年末,非政府辦公立醫院數量為2383家,這其中絕大多數為企業醫院,約佔全國醫院總數的7%。
如今,2021年將至,企業醫院剝離的大限再次來臨,這一艱難任務能完成嗎?
明確4條路徑
「如果把所有的醫療機構都視作一個森林裡的生態鏈,那麼幾千家國有企業醫院長期處於生態鏈的末端。」國內最大的綜合醫院集團之一——新裡程醫院的CEO林楊林曾在2019年撰文指出。
林楊林表示,企業醫院的財政支持不如政府公立醫院、教學科研不如大學附屬醫院、政策保護不如部隊醫院、市場拓展不如莆田系醫院。甚至,在過去幾年鋼鐵煤炭石油等大宗商品低迷的年月,還經歷了降薪與限制人才引進的釜底抽薪般的自廢武功模式。
因此,大部分企業醫院的日子並不好過。2017年,貴航貴陽醫院曾上演魔幻一幕:醫院的精神科主任帶著醫生、護士和64名患者「私自」轉去別的醫院。該醫院院長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全院副高級別的醫生不到100人,流失了50多人,很多科室基本癱瘓,醫院處於崩盤邊緣。」
這幾乎是企業醫院生存現狀的縮影。尤其是2018年底,母體國企給企業醫院的「輸血性補貼」被國家堅決切斷,剝離已經成了唯一也是最終的選擇。
上述《意見》為企業醫院剝離畫出了「路線圖」,指明4條路徑:一是關閉撤銷,或轉為企業內部的門診部;二是移交政府,包括移交給地方政府成為公立醫院,移交給當地公立醫院,少數移交給地方組建的平臺公司;三是由國家認可平臺資源整合;四是引進社會資本,重組改制。
一度,社會資本對參與企業醫院改制表現出極大興趣,紛紛搶食這塊「蛋糕」,幾億乃至十幾億級別的交易頻現。曹健認為,社會資本收購企業醫院的最初目的是想要企業醫院的牌照和人才資源,「因為新建一家醫院很難,要考慮到選址的問題,品牌的問題,時間的問題,人才的問題等等。直接收購會方便一些。」
條件好的企業醫院成為藥企、險企重金角逐的對象。比如,2017年3月,復星醫藥集團聯合泰康保險集團出資10億元,與江蘇徐礦集團共同出資組建淮海醫院管理集團,對徐礦集團所屬全部19家醫療機構一次性打包改制重組。19家醫療機構中包括其中包括徐礦總醫院、徐礦一院、徐礦二院3家直屬醫院及所屬的分院和5家礦屬醫院等。其中,徐礦總醫院是綜合性三級醫院。
社會資本退燒
但回頭來看,社會資本接盤企業醫院,運營好的並不多,反而出現一系列「反面教材」。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上市藥企通化金馬。2018年5月,通化金馬高調披露,將花21.9億元收購七煤醫院、雙礦醫院、雞礦醫院、鶴礦醫院、鶴康腫瘤醫院各84.14%股權。這5家醫院均位於黑龍江省,其中4家屬於三甲醫院。2019年1月,證監會卻表示「不予核准」。據財新報導,知情人士稱證監會叫停這筆交易的原因有二,「一是關聯交易,通化金馬的股東花了兩年時間倒手其中幾家醫院,收益翻倍;二是財務問題,五家醫院的利潤虛高。」
此事的最新進展是,今年2月,通化金馬再度發布公告,擬收購這5家醫院的股權,還增加了一家鶴崗鶴煤振興醫院,只不過,股權份額縮水為15%,金額也改成了4.9億元,通化金馬的實控人也發生了變更。
除了利用醫院挪騰套利,亦有賣醫院「回血」案例。比如益佰製藥。2016年1月,其花6.1億元控股淮南朝陽醫院,兩年後又以6.6億元轉讓,為下滑業績進行止損,緩解資金壓力。益佰製藥表示,本次轉讓將有利於整合公司資源、進一步優化公司資產結構,增加公司現金流動性等。
對此,曹健表示:「很多資本收購了醫院,但是後來運營的都不太好。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當年的資本沒有進行專業化的經營,或者是收購後只注重短期利益,將醫院迅速整合、包裝,然後上市獲利,卻沒有真正靜下心來去經營醫院,還有人才匱乏,投入匱乏。實際上,醫院經營是一個長線的活。」
一方面是有跡可循的失敗案例,另一方面,國有企業與醫院職工對社會資本的進入亦存在顧慮。國有企業擔心下屬醫院在進行資產評估時,存在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醫院職工也不信任社會資本,重組方案幾難通過職代會。
此外,還有企業醫院性質的問題。目前想要參與改制的這些企業醫院,大部分屬於非盈利性。非營利性醫院不向舉辦人或出資者進行利潤分配,其收入用於彌補醫療服務成本。這意味著,投資者不能參與分紅,也無權將醫院出售,醫院掙的錢只能用於醫院再建設。這也降低了社會資本入主企業醫院的意願。
此前,有一些地方立法和地方政策出臺,允許非營利性醫院有條件的轉為營利性,為社會資本參與改制留出口子。不過,今年6月1日,《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正式實施,此後「從法律上來說,營利性轉為非營利性醫療機構是可以的,但是非營利性轉為營利性,應該是不可以的。」2020年社會辦醫峰會上,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醫學信息研究所醫療衛生法制研究室主任曹豔林在表示。
曹健認為,這將會對一部分想通過投資醫療來實現上市的企業產生影響,不過對於真正想辦醫的機構來說影響不大,比如長線的產業資本。
但可以肯定的是,經過前幾年的慘痛試錯之後,如今社會資本「豪買」企業醫院的熱情已退燒,開始愈發理性。普華永道《2020年中期中國醫療健康服務行業併購活動回顧及展望》報告顯示,2020年上半年,社會資本投資境內醫院依然處於調整期。公立醫院併購交易熱度退燒,以國企醫院為代表的公立改制僅有製藥板塊上市公司通化金馬投資六家三、四線城市煤礦系綜合及專科醫院,平均交易規模相較以前年度顯著下滑。該報告指出,「相較於以往以企業醫院改制進程為主的併購趨勢,以腦科、IVF、腫瘤為代表的專科醫院成為2020年上半年主要併購趨勢。」
國有平臺整合最受青睞
社會資本已退燒,但剝離還在不斷地向前推動。
當初《意見》指明的企業醫院剝離4條路徑中,「現在走的最好、佔比最大的路徑可能還是在國有平臺進行資源整合,因為這樣一是不會出現國有資產流失風險,兩家國企之間的資產劃撥合作會很簡單;二是職工接受度比較高。」曹健說。
所謂國家認可的平臺分為兩類,一類是由國務院國資委指定的六家「國字號」企業兜底,分別是華潤健康、國藥集團、中國誠通、中國通用、中國國投、中國國新;另一類是由地方國資委搭建的託管平臺,如陝西、遼寧、浙江等地成立了省級健康醫療產業集團。
今年8月,傳出國家電網出讓全資子公司國中康健50%股份的消息,接手方是中國通用——正是國資委指定的六家「國字號」企業之一。國中康健旗下擁有9家醫療機構,包括三級綜合醫院2家、三級專科醫院1家、二級甲等醫院5家和參照二級甲等醫院管理的職業病防治院1家。2018年,國中康健整體盈利1.68億元,收入近25億元,資產總額71億元,淨資產60億元。
但這些平臺並非所有的醫院都願意接手,他們也有自己的衡量。目前還未完成剝離的企業醫院主要分為兩部分,大部分運營的不太好,存在比如母體單位效益不好、體量小、位置偏、設備老化等等問題;還有一部分是運營的很好的醫院,很多都是三級醫院,甚至在當地都是數一數二的龍頭醫院。相比而言,平臺更傾向於整合後者。
據曹健判斷,2021年這個時間節點不太可能完成企業醫院改制。「我們的企業醫院千差萬別,問題特別多,比如有的醫院規模很小,但是又沒法關閉,想移交給地方政府,地方政府缺乏接收能力,與公立醫院同等待遇的補貼、編制、後續持續投入等方面存在問題。國有平臺也不願意要,可能就是適合接受社會資本重組,但是因為一些問題,社會資本又進不來。」
2019年底召開的全國企業醫院大會暨企業醫院分會年會上,中國醫院協會企業醫院分會主任委員金永成亦表示,截至2018年年底,90%的企業醫院已完成了剝離任務。但是,由於醫療機構投資規模大、回報周期長、變現難,各路資本投資熱情明顯降溫,企業醫院改革改制可能要持續很長時間。
曹健認為,社會資本參與企業醫院改制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缺乏清晰的支持政策,比如對醫院的產權評估沒有依據可循。如果有清晰的政策,能進行明確的資產評估,社會資本進來就比較方便了。「因為他的母體國有企業上級單位,沒法去客觀的評估醫院的價格,出的太高了,社會資本不願意進來;出得太低了,領導也害怕擔風險。」
因此,他建議相關部門能夠出臺專門的醫院資產評估指引辦法,這不僅能夠指導企業醫院改制,對社會資本之間的醫院的收購也有參考價值, 「這等於是行業的一個資產評估標準。」
責任編輯:方鳳嬌 主編:陳巖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