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處理「君子不器」的問題,首先要釐清「君子」與「不器」指何而言?進而再將「君子」與「不器」關聯一起?從中釐清二者關係,期望能解決本章問題。
何謂「君子」?先引《白虎通義》講:「或稱君子者何?道德之稱也。君之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稱也。」,按引文稱「君子」為「道德之稱」,此暫先姑且不論,而「君」字很明確地與「群」字關聯,且此在《論語》裡有其根據,孔夫子講「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論語·衞靈公》),即講明君子是能夠「群而不黨」。
何以君子能夠「群」?按「群」字是由「君」、「羊」二字組成,而「君」是在「羊」字之上,即表示「君」為群之首。從此角度切入,「君子」是討論如何為政的問題。
掌握此線索,依此檢視「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論語·學而》)句,按此「君子」是建立在「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之前提上,先能夠做到符合「學而時習之」到「有朋自遠方來」漸進過程,展現出「群」的魅力,才得以討論「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所以君子是能夠包容「人不知」,甚至也包容異己,而不會有所動怒(慍)。
何以君子需要「人不知而不慍」的修養?在《論語·憲問》篇,子路問孔夫子「君子」的問題,孔夫子先講君子先要「脩己以敬」,再者「脩己以安人」,最後「脩己以安百姓」,在這個過程中,君子是要面臨處理眾人之事,首先要能以「敬」涵養來修身,然後再以此修養來安人及安百姓。這很清楚地說明君子為政及「群」的立場,首重的是從「脩己」開始,能夠「以敬」、「安人」、「安百姓」,甚至能夠「人不知而不慍」,而此「脩己」的度量即與「不器」恰恰可以關聯一起。
何謂「不器」?先引蔣伯潛廣解《四書讀本-論語》講:「下愚之人,不能成器;有一材一藝之人,各有所長,亦各有短,如器之各適其用;至於成德之人,則體無不該,用無不適,是為不器之君子。下文記孔子答子貢曰:『汝器也。』瑚璉雖是珍貴之器,但終沒有到『君子不器』的程度。」,按此是將人分為三等:「下愚之人」、「有一材一藝之人」及「成德之人」,分別以「下愚之人」為「不能成器」者,「有一材一藝之人」為「如器之各適其用」者,「成德之人」為「不器之君子」,並舉孔子答子貢為「汝器也」為例(《論語公冶長》),這是值得深入參考的線索。
然而,本文不從「下愚之人,不能成器」開始討論,而是另探究如何從「未成器」到何以「成器」的過程,到最後為何要從「器」轉變到「不器」的過程,這都是需要逐一釐清的。
本文「未成器」與「不能成器」定義不同,「不能成器」似乎把人可以發展的可能性抹煞掉,而「未成器」卻是有待開發的可能性,所以從「玉不琢不成器」理解,璞玉未經琢磨的過程,只是未經開發的石頭。
從「未成器」到「成器」是經過切、磋、琢、磨的過程,而切、磋、琢、磨的步驟在《論語·學而》被子貢引用到,子貢對孔夫子講:「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孔夫子認為子貢講的是「可也」,但還是可以追求更進一步的完美,講:「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依此接著回答:「《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最後孔夫子講:「賜(子貢)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另,在《大學》亦引《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引申為「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由二則可以理解切、磋、琢、磨的過程,是要追求「盡性」(「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的功夫。一塊璞玉從依其紋路特性,規劃製成可用物品,以「切」為第一刀,若不依其特性,妄自切下一刀,破壞了璞玉的原有紋路,此玉的特色就會降低,而人的發展亦復如是。切錯了第一刀,後面再怎麼磋、再怎麼琢、再怎麼磨都無法挽回本來面貌。切完後,接著依據切的大小,開始磋其風貌,磋的功夫比切要更加的細密及謹慎。切、磋之後,物品的外觀大致成形,按《大學》講「如切如磋者,道學也」,這是藉由「學」的歷程完成的,而「如琢如磨者,自脩也」是在「學」(切、磋)的歷程完成後進行自我修養,如玉開始雕琢及磨光,才算完成「成器」的步驟。
在《論語·公冶長》中,有段「器」的譬喻,子貢向孔夫子問自己的評價:「賜(子貢)也,何如?」,孔夫子講子貢是:「女(汝)器也」,子貢再問:「何器也?」,孔夫子回應:「瑚璉也」。按此段,孔夫子認為子貢是個成器的人,而且是瑚璉之士,所謂「瑚璉」,按蔣伯潛講:「瑚璉是兩種貴重的器,宗廟中用以盛黍稷,以玉為飾的。」(《廣解四書讀本-論語》),而宗廟是君臣議政的地方,表示子貢具備議政之才幹,(註: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對子貢處理政治事務多有描述,可參閱。)所以「成器」亦是透過「道學」(切、磋)、「自脩」(琢、磨)才能養成的。
雖然「成器」誠屬不易,但孔夫子在此章再講「不器」,而從「未成器」、「成器」到「不器」又是另一個轉折歷程。所謂「不器」正與「未成器」、「成器」不同,而「未成器」、「成器」都是建立在具體實物上,並且受到實物上的限制。若子貢如瑚璉,即受瑚璉的侷限,非瑚璉之事,子貢未必能承受及展現,而能展現「君子不器」者,就是孔夫子的氣象才足以稱之。
孔夫子的「不器」表現在「時」字上,從《論語·學而》「學而時習之」的「時」,到孟子稱孔夫子「聖之時者也」(《孟子·萬章下》)的「時」,代表孔夫子從「學而時習之」起到孟子蓋棺定論,所展現出來的氣象是「時」,能順應時變,萬化無窮,不受任何事物定義的侷限。因此,經「學而時習之」、「有朋自遠方來」後,即「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此「君子」就展現出孔夫子「不器」的氣度非凡。
因此,「成器」受到一定的用途及一定容量的局限,而「不器」則不受任何的限制,可以隨時任意展現其變化的用途,以及容納一切無盡的量(甚至包括尊重異己的意見),能達此境界者唯有天地而已,所以君子必需表現出「不器」的氣象,才能成為群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