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在《簡·愛》中理性地思考了三種婚姻模式對女性自由的束縛,婚姻是女性一生的追求和最終歸宿,但它綁架了女性的人身自由。對男女雙方來說,無愛情基礎的買賣婚姻會是漫長的煎熬,如羅切斯特和伯莎的婚姻折磨雙方長達十年之久,彼此都為婚姻所困。不過,夏洛蒂最後還原了幸福婚姻的模型,構建了以愛情為基礎,超越階層的界限的幸福婚姻範式。婚姻在低調的浪漫中回歸家庭傳統,結出理想的果實。
艾米莉的《呼嘯山莊》打破了婚姻的傳統定義,在她看來,愛情才是永恆的,婚姻是短暫的、不幸福的,很難結出理想的果實;婚姻與愛情關係不大,婚姻隱喻了資產階級財產的本質,它不僅是實現財產佔有的籌碼,也是財產重組和擴大的手段,而女性是被男性利用牟取財產的工具或婚姻的附屬品,成了短暫婚姻中的「過客」。
然而悖論的是,男性貪婪地憑婚姻攫取的財產並不長久,與他們短暫的生命一樣,加速了財產更迭的進程。艾米莉的婚姻觀剖析了男性強烈的物質佔有欲和女性的悲劇角色,顛覆了婚姻的神聖和圓滿,展現了婚姻問題的暴烈和非理性特徵。
一、傳統婚姻的真面目
英國小說中不乏婚姻主題的描述,婚姻不僅是男女個人的親密和情感的結合,也是兩個家庭、家族和階層的友好結盟,然而婚姻背後隱喻的是社會觀念的變革、財富的調整和生產方式的更迭。「門當戶對」是傳統婚姻的標準,標誌著社會階層間政治和經濟上的強強聯合,由此婚姻像是一筆交易,平等的外衣下潛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艾米莉的小說《呼嘯山莊》打破了傳統婚姻的固有模式,揭示了婚姻的不平等、勉強湊合和短暫性特徵,婚姻不再是門當戶對,而是謀財奪權的工具。
老恩肖剛一去世,離家出走的辛德雷攜妻子弗蘭西斯匆忙趕回,奪取了呼嘯山莊的領導權。辛德雷的婚姻一開始就疑點重重,恩肖家上下對新女主人的身份一無所知,「她是什麼人,出生在哪兒,他從來沒告訴我們。大概她既沒有錢,也沒有門第可誇,不然他也不至於把這個婚姻瞞著他父親的」。這段低調而神秘的婚姻,卻使得辛德雷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呼嘯山莊的財產,並輕而易舉地剝奪了兩個年幼弟妹的財產權。
然而婚姻是短暫的,弗蘭西斯身患肺癆病,像個影子人物式的存在,數月後誕生一個男嬰,便離開了人世。婚姻劇變徹底摧毀了辛德雷的意志,他無可救藥地墮落了。他敗光了所有家產,最終成為希斯克利夫的囊中之物。辛德雷婚姻的失敗,表面上是由於妻子的早逝,但根本原因在於他個人乃至整個自耕農階層的孽根性——生產方式的落後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原始的粗暴的管理模式嚴重製約著山莊的發展,生活的腐敗加速了山莊經濟的崩潰。
辛德雷的婚姻一開始就隱藏著禍端,有拼湊結合的痕跡,物質和感情基礎都很單薄,所以他一直隱瞞家人,連耐莉也責備說:「你本應該聰明些,不該挑這個不值什麼的姑娘!」
耐莉的言外之意是他不應該選擇這個思想膚淺、為人勢利、身體羸弱的女人。為了財產而匆忙結婚,拋棄家人的溫情,辛德雷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二、婚姻背後的現實環境反映
艾米莉安排凱薩琳嫁給埃德加·林頓顯然是為了迎合當時讀者對婚姻的期待,因為希斯克利夫的社會地位和強烈的報復欲有悖於傳統婚姻的指向。凱薩琳的婚姻看似她自由而明智的選擇,實則無奈之舉。她目睹了哥嫂的暴虐,尤其是對希斯克利夫的不公平對待,而自己無任何話語權和經濟實權。她本希望借婚姻來提升情人希斯克利夫的地位,擺脫哥哥的控制。
然而這個天真的想法為婚姻埋下了禍根——希斯克利夫因她的愛情背叛而負氣出走,自己被囚於婚姻的牢籠,再也不能呼吸自由的空氣。每當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她就壓抑不住苦悶之情,她向耐莉哭訴內心的感受: 「但願我在外面!但願我重新是個女孩子,野蠻、頑強、自由,任何傷害只會使我大笑,不會壓得我發瘋!為什麼我變得這樣厲害?為什麼幾句話就使我的血激動得這麼沸騰?我擔保若是我到了山那邊的石楠叢林裡,我就會清醒的。」
畫眉田莊在虛假溫情的面紗下缺少人情味,足以使人瘋狂。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對家庭女性的控制與禁錮與監獄無異」,兩性關係的危機體現了資產階級文化內在的壓迫性。埃德加·林頓看似舉止優雅,實則自私冷漠,充滿階級偏見,是維多利亞中產階級文化的代表。他娶凱薩琳為妻,並非出自愛情,而是林頓家族產業發展的需要。為了將來取代呼嘯山莊的自耕農生產方式,婚姻是一種便捷的途徑。婚後,埃德加的本性徹底暴露,「書房成了他逃避衝突和抵制非理性行為的避難所」。
他的退縮和逃避揭示了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懦弱和無能,不敢正視殘酷的現實。他將自己埋在書堆裡,尋 找安慰,絲毫不顧妻子的感受,整日一副冷冰冰的姿態。他看不起希斯克利夫的身份,稱他為「鄉巴佬」,「吉普賽」人,繞著彎兒說廚房適合接見他。遭凱薩琳拒絕後,他心生嫉恨,再也不顧妻子的死活,「保持著哲人的聽天由命的態度」,這樣的冷漠麻木的態度直至凱薩琳的精神狀態徹底崩潰,他的憐憫之心才有所顯現。
然而這種憐憫包含了一層自私的用意:「因為另一個生命也依仗她的生存而生存;……林頓先生的心不久就會快樂起來,而他的土地,由於繼承人的誕生,將不至於被一個陌生人奪去」。林頓的心思並不在凱薩琳的身體,而是自己財產的未來去向。在他看來,妻子只是他孕育繼承人的皮囊而已,這充分揭示了資產階級溫文爾雅的外表下的虛偽和自私。在這場看似般配的婚姻中,凱薩琳因自己的無知和錯誤選擇而落入了婚姻的圈套,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這場悲劇婚姻的禍端似乎由於凱薩琳的天真無知、埃德加的自私虛偽和希斯克利夫的虛妄痴情,但其根本原因在於根深蒂固的社會偏見。 伊莎貝拉的婚姻就像一場噩夢,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迷戀上希斯克利夫。她誤將希斯克利夫想像成具有浪漫氣質的「拜倫式英雄」——伊莎貝拉對這位勉強受到招待的客人,表示了一種突然而不可抗拒的愛慕之情。弗洛伊德指出,愛表現為一種著迷,與催眠有異曲同工之妙,是同樣的盲從和同樣的缺乏判斷。希斯克利夫是個「神秘的可怕的人物」,他施展性魅力,一下子就俘獲了伊莎貝拉的芳心,伊莎貝拉很快陷入他預設的婚姻陷進。
婚姻成為希斯克利夫實施報復林頓家族的手段,他並不愛伊莎貝拉,而是瘋狂地折磨她,用暴力控制她的人身自由,以監護人的身份輕易奪取伊莎貝拉在林頓家族的財產份額。由於當初的任性,伊莎貝拉又遭到哥哥的無情放逐,伊莎貝拉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最後她逃出希斯克利夫的魔爪,客死異鄉。伊莎貝拉婚姻悲劇的原因在於她自己的無知、任性和盲從,面對異性誘惑,沒能很好把控自己,本能的衝動導致她判斷力的缺失,從而誤入婚姻的陷阱。
三、寫在最後
艾米莉小說世界裡,「罪」被重新定義為「錯位的愛」或「錯誤的愛」。如辛德雷因愛的錯位,在弗蘭西斯死後,自甘墮落,沉迷於酗酒、賭博等不良習氣,誤入希斯克利夫的詭計;伊莎貝拉因誤導的愛情而嫁給希斯克利夫,淪為婚姻的犧牲品。艾米莉批判了傳統婚姻的種種弊端,每次婚姻不亞於一場災難。
而災難的受害者往往都是女性,她們要麼選擇逃離,要麼選擇死亡,匆匆結束可怕的婚姻;而男性也並非真正的勝利者,他們在痛苦的煎熬或自我沉淪中度過那可悲的餘生。究其原因,傳統婚姻缺乏愛情的維繫,成了滿足男性私慾的工具,註定其悲劇性的結局。艾米莉在想像中勾勒出傳統婚姻的亂象,注入了暴力、墮落、狂野等非理性元素,探討了婚姻中人性的醜惡,揭示了傳統婚姻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