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古詩中有很多流派。其中閒適詩為古詩中注重詩歌的精神愉悅和心靈超越的一種流派,具有尚實、尚俗、務盡的特點。要了解白居易其人,就不可不讀他的閒適詩。歡迎關注「書友文心」,共同交流。
引 子:說起閒適詩,就不得不提及白居易。 閒適詩是白居易自編詩文四類之一,是詩人矛盾人生觀的產物。它表現出來的人生態度是獨善與兼濟相交織,知足與保和相融合,伴隨著儒家本色的褪失與佛道方向的漸進。通過白居易閒適詩中所體現的佛教意境,我們可以從中深刻地了解一個日常生活中,性情之中的白居易,進而了解其知足常樂、自然清淨、恬然適意為特點的人生哲學。
白居易是唐代李白、杜甫之後的又一位偉大的詩人,被稱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他的詩歌在當時廣為流傳,譽滿天下。白居易的偉大很大程度上緣於他創作的關注民生、同情百姓、激憤仕宦貴族的諷喻性詩歌以及一些感傷詩,而閒適詩長期以來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
白居易的閒適詩缺乏諷喻詩蘊涵的批判力量,也沒有《琵琶行》等感傷詩為後人所熟知,然而詩人對它們卻是情有獨鍾。
閒適詩是白居易自編詩文四類之一,諷喻詩長於抒發激憤,閒適詩則長於遣情,司馬自述中亦有「世間好物黃醅酒,天下閒人白居易」的自詡。白居易自己也曾解釋閒適詩的涵義是「或退公獨處,或臥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
白居易不僅在分類的行文次序上將閒適詩列為第二,而且進一步強調自己對閒適詩的看重:「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僕之所輕。至於諷喻者,意激而言質;閒適詩,思澹而辭迂」,還表達了閒適詩的獨善之義。作者的「獨」和「閒」兩種生活狀態對其詩的內容、風格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故而能夠表白作者知足保和的心理。
白居易的閒適詩一般以元和十年(815年)詩人被貶江州司馬為界,分前後兩期。前期詩作,多寫作者從政之餘的悠閒之樂,也不時夾雜仕途險惡的憂憤。後期的閒適詩則多寫樂天知命和明哲保身的觀念。表現在題材上,詩人不再是把視野投向社會,而主要轉向了個人生活的小天地,春花秋月、池草菊園、接往賓客、遊山玩水、彈琴飲酒,以及由此生發的生活理趣,人生感慨成為了閒適詩的主要創作內容。白居易的閒適詩幽淡平和,淡雅秀朗,詞迂意蘊。
閒適詩是詩人矛盾人生觀的產物,表現出來的人生態度是獨善與兼濟相交織,知足與保和相融合,伴隨著儒家本色的褪失與佛道方向的漸進。通過閒適詩的解讀,我們可以更加深刻地了解一個日常生活之中的、性情中的以及具有各種人性弱點的白居易。
白居易早期,以「儒家子」自命,儒家的門戶之見甚深,以攻乎異端的批判態度對待佛道二教,特別是佛教。因為白居易出生於一個「世敦儒業」的書香門第,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其祖父、父親和外祖父都是明經出身,能詩能文,諳熟儒家經典,白居易自幼受到他們直接或間接的沾溉。無論是少年時代,還是晚年「中隱」生涯,都可以清晰映照出白居易身上未曾改變過的深入骨髓的儒家精神,儒家修齊治平的理想無疑貫徹影響著他的一生。
當白居易遭到元和十年貶謫江州的挫折之後,隨著其政治態度的日益消沉,宦情日益淡泊,精神日益頹喪,他對三教的態度也逐漸起了變化。他把儒家的入世、佛教的解脫和道教的超越結合到一起,熔鑄而為「三教合一」的安身立命的人生觀。
白居易的一生中,「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釋教治其心,旁以山水詩琴酒樂其志。」儒釋道三教和諧地統一在一起,引導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人生哲學。
一方面,白居易體味到佛教所謂的人生虛幻,既然浮生短於夢,榮華瞬息間,他又何須戀世常憂死呢,他的生死觀非常超脫,自稱是「死生無可無不可,達哉達哉白樂天。」
另一方面,老莊玄學有「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知足不辱」,「自然適意」的處世之道也被他吸收,並與禪宗「即事而真」,「平常心是道」的人生理論糅合起來,形成了他知足常樂、自然清淨、恬然適意為特點的人生哲學。
閒適詩也就將詩人這種人生哲學體現得淋漓盡致。從白居易的閒適詩中我們不難發現其詩中所隱含的佛教意境:生活境、審美境、曠達境、天然境。
「佛法在日用」的生活境
白居易生活的時代,正是禪宗中馬祖道一「洪州禪」興盛的時期。他和洪州一派的禪師有密切的接觸。禪宗奉行「平常心是道」,主張從凡境來體驗禪理,認為日常生活是建立禪悟生命的基礎,禪的體驗離不開日常生活,要在日常生活中如吃飯、洗缽中都感悟到真實才是修行。白居易接受了洪州禪中的「平常心」,把平凡的生活轉化為安詳愜意,充滿詩意,情趣盎然的閒適人生。他的很多閒適詩鋪敘諸如衣食俸祿等身邊瑣事,渲染著日常生活的安閒和身體的快適,藉此寄託自己心靈的愉悅,以此達到心裡的平衡和安適。如「置身世事外,無喜亦無憂。終日一蔬食,終年一布裘。寒來彌懶放,數日一梳頭。朝睡足始起,夜酌醉即休。人心不過適,適外復何求」,「食飽拂枕臥,睡足起閒吟。淺酌一杯酒,緩彈數弄琴。」看起來都是有關吃穿住行,微不足道而瑣碎的日常世俗生活,白居易以自足自適的心理化解了現實的憂患,在現實生活中完成了超越,正是體現了他隨緣任運,知足保和的佛教生活境。
「觸目皆菩提」的審美境
禪棲息於大自然,自然處處皆是禪機的啟悟。「無情有佛性」,佛性不止於眾生有情,而且也蘊含在一切有情,無情的「萬法」之中,所謂「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白居易有不少寫景的「閒適」之作,「湛湛玉泉色,悠悠浮雲身。閒心對定水,清淨兩無塵。手把青竹杖,頭戴白綸巾。興盡下山去,知我是誰人。」真是心與境諧,其樂已極。又如「渭水綠溶溶,華山青崇崇。山水一何麗,君子在其中。」自然景物有時也成為自己情感的外在表現形式,具有了人性和人格,一切莫不顯露出活潑的禪的生命,物我交融,呈現出佛教「觸目皆菩提」的審美境。「雪消冰又釋,景和風復暄。滿庭田地溼,芥葉生牆根。官舍悄無事,日西斜掩門。不開莊老卷,欲與何人言?」,此時,他的視野已經轉向自然界,經過了審美的自然景觀充滿了「和」的氣息,他已經開始進入道家的境界。
「昨夜鳳池頭,今夜藍溪口。明月本無心,行人自回首。新秋松影下,半夜鐘聲後。清影不宜昏,聊將茶代酒。」清和的自然風光將他內心的塵俗之氣衝洗乾淨,在松影和鐘聲之中,啜幾口香茗,此時日醉昏昏的生活,又是何等的雅興悠然。
當然,這種美景也只擁有禪的意識和眼光的人呈現。白居易感嘆過:「雪盡終南又欲春,遙憐翠色對紅塵。千車萬馬九衢上,回首看山無一人。」詩人面對澄明鮮活的大自然的時候,面對一花一葉,一山一水時,都能寄託學佛參禪的心得。他說:「步月憐清景,眠松愛綠蔭。早年詩思苦,晚年道情深。夜學禪多坐,秋牽興暫吟。悠然兩事外,無處更留心。」他喜歡養鶴,也偏愛那種閒然安適的意趣,他說:「人各有所好,物固無常宜。誰謂爾能舞,不如閒立時。」真可謂萬類都是佛了。
「心安是歸處」的曠達境
《舊唐書·本傳》說白居易「以忘懷處順為事」,「放心於自得之場」。蘇轍在其《書白樂天集後二首》中這樣評論白居易:「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瞭然照諸患之空也。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即捨去,分司東洛,優遊終老,蓋唐世士大夫達者如樂天寡矣」。「隨緣自適」,「隨遇而安」確實是白居易的人生態度,白居易一生為官,不論是升還是被貶,也不論是留京還是外放,他都處之泰然,心情平靜,以「吾道尋知止」的知足心理排除現實厄運,獲得精神自由。白居易致仕後,親友都為他俸祿減半而憂心,他卻很達觀。他在《少年問》詩中說:「號作樂天應不錯,憂愁時少樂時多。」他晚年過著「身閒當貴真天爵,官散無憂即地仙」的中隱生活,卻始終能保持心靈的安然自適。他說「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心泰身寧是歸處,故鄉可獨在長安?」「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具有觸境隨緣,飄然無礙之神髓。到了後期,白居易潛心佛道,從而找到了真正的心理歸宿,他的注意力已經從日常生活中瑣碎的舒適轉到了心靈的真正愉悅上來,過著一種形神兼備的閒適隱逸的居士生活。
有人把白居易比作陶淵明,他自己也以「異世陶元亮,前生劉伯倫」。他退居渭上時,還意味深長地寫過《效陶潛體十六首》。雖然二人的人生經歷並不相同,但白居易身上確實也有陶淵明式的曠達閒適,雖異代相隔而靈犀相通。這歸根結底還是由其不以得失為懷的曠達超脫的心境造成的。「江城寒角動,沙洲夕鳥遠。獨在高亭上,西南望遠山。」寥寥四句十二字,自然景觀歷歷在目,孤絕的心情顯而易見,而細察其心境,又是相當平和的,並沒有帶半點怨艾,此時作者的心胸之闊大已非昔日可比,其審美情趣已經趨向了隱趣。正是這種閒適曠達的心境構成了白居易閒適詩總體格調的幽淡平和。
「春來草自青」的天然境
白居易的詩以語言通俗平易,情調淡泊悠閒而見稱。他自稱「詩成淡無味,多被眾人嗤;上怪落聲韻,下嫌拙言詞」,與中唐崇尚雄奇怪異的審美取向大相逕庭。從白居易的《長恨歌》和《琵琶行》兩詩來看,語言清麗,音韻瀏亮,可見白居易駕馭語言的水平很高。他的閒適詩則平易淺俗,本色自然,隨見隨感,滿心而發,脫口而出,用詩的節奏、韻律表達,這種「春來草自青」的天然境正是禪宗審美境界的表現。
據《五燈會元》記載,「問:『如何是學人著力處』師曰:『春來草自青,月上已天明。』」又云:「僧問:『如何是學人用心處?』師曰『用心即錯』」意思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像春天到來,草色自然而然變青;夜色降臨,月亮自然而然會升起一樣,不可用心著力。禪即主張自在任運,隨處領悟,反對拘執束縛,更反對雕琢藻飾,一切都在本然之中,一切都是淡然無為,而不應是牽強著力的,才能直接本來面目。白居易說事情偶然合乎己意就是最佳境界,東西出乎以恬然才能看出造物者的天工。多一份人工修飾,便少一份恬然趣味。可見出自天然,不假雕琢正是白居易自覺的審美追求。
白居易鍾情於本色自然的審美境界,不光表現在詩歌的語言風格上,同時也體現在對音樂等藝術的描寫上。白居易晚年的詩中有很多對琴曲的描寫。同樣喜歡淡遠平和,清冷瀏亮的樂曲,可作為其趣味的印證。如「清冷由木性,恬澹隨人心。心積和平氣,木應正始音。」在清冷、恬淡、平和、韻清的音樂聲中,我們儼然可以看到本色自然,不假雕飾的詩人,陶然自得于格高韻古的旋律,流露出俯仰自得的禪悅之情。
白居易的閒適詩所體現的四種佛教意境,也正說明了白居易將閒適詩作為洩導情緒的一個途徑。閒適詩不像諷喻詩必須關注時代政事有益民生,它具備比較隨意和自適的色彩,題材包括在日常生活裡面,抒情表意的功能使白居易能夠在官場外林泉下田園中遣興娛心寄寓情懷,得以自由地表達意願和記述瑣事,或者曲折的宣洩自己的主觀性情和客觀感受。
在閒適詩中,我們看到一個性情中的白居易,他也有各種各樣的人性的弱點,同時也有著優雅的情致,使一個普通的文化人,舉手投足中顯示出特殊的文化素養,展示了他多面性中的主要的一個方面,要了解白居易其人,不可不讀他的閒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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