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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滿語漢譯詞彙考釋
摘 要:詞彙是語言的建築材料,是文學創作賴以表情達意的基礎構件。母語詞彙的熟練運用,體現著作家生活積累和作品的語言風格。出身內務府正白旗皇室包衣世家的曹雪芹,在滿漢民族融合文化融合的乾隆年間,使用漢文漢語創作《紅樓夢》,其中寫入了獨具民族特色的滿禮旗俗,同樣使用了不少漢字記音滿語詞彙。這種漢語文為外表、旗漢合參是符合作家作品發生學規律的文學現象,是我們正確理解《紅樓夢》創作緣起主題和觀察曹雪芹創作風格的切入點。
關鍵詞:《紅樓夢》滿語詞彙 旗人曹雪芹 滿禮旗俗 滿漢融合
1980年8月,繼美國康斯維辛大學舉辦「國際紅樓夢研討會」之後,臺灣東吳大學瘂弦(王慶麟)教授與臺灣《聯合報》又召集唐德剛、周策縱、宋淇等港臺美籍紅學界知名學者探討「《紅樓夢》研究的未來方向」。研討紀要稱,唐德剛教授曾有論文提出曹雪芹一方面是漢人,生長在滿族的環境,脫不了滿族傳統的影響。周策縱先生主張用文學批評的眼光來研究《紅樓夢》,同時也一定要先知道當時的風俗習慣,這樣才能充分了解《紅樓夢》。香港中文大學宋淇教授談到電視時代青年人不願讀《紅樓夢》,其中一個原因是滿漢隔閡,對清朝滿人的文化不了解、有「文化代溝」①。諸位先生談到的研究方法、研究思路,按照當代文學理論就是要求大家開展曹雪芹身世生平發生學和《紅樓夢》文本發生學研究。實際上,胡適先生在1921年3月寫成《紅樓夢考證》(第一稿)時,就已經考定曹雪芹六世祖曹錫遠是正白旗包衣人,世居瀋陽地方;雪芹祖父曹寅是八旗的世家,蘇州織造李煦與曹寅同旗且兩處織造署及揚州鹽政「互相番代」的經過。1922年5月胡適《跋紅樓夢考證(一)》又指出:「因為不深信曹家是八旗的世家,故有人疑心此書是指斥滿洲人的。」1954年開展《紅樓夢》問題大討論,指斥胡適紅學研究「煩瑣考證」,對《紅樓夢》中的滿禮旗俗、清廷規制以及滿語漢譯詞彙少有觸及,成為紅學研究中的一個盲區,影響了對《紅樓夢》的閱讀接受和正確闡釋。
一
近年來,我在對《紅樓夢》版本比對校勘中發現,出身旗人世家的曹雪芹創作《紅樓夢》不單寫入了滿禮滿俗、清廷規制、清人服飾用品,而且也使用了一些漢字記音滿語和滿語漢譯詞彙。對這些漢譯滿語詞彙進行梳理疏解,既可為滿語(女真語、清語)詞彙語義研究、滿洲社會形態、八旗體制禮俗研究等方面提供經典實例,又可以推進《紅樓夢》版本校勘注釋,進一步拓展契合文本內學的新時代《紅樓夢》研究學術空間。在廣東省教育廳正高級研究員、滿族文史專家沈延林先生幫助下,僅就《紅樓夢》中出現的幾個滿語詞彙,匯校如下: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一):嬤嬤、教引嬤嬤,首見《紅樓夢》第三回「金陵城起復賈雨村,榮國府收養林黛玉」。甲戌本)「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嫫嫫並五六個丫嬛撮擁著三個姊妹來了。」同回,「當下茶果已撤,賈母命兩個老嫫嫫帶了黛玉去見兩個母舅」;「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幼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丫頭」;賈母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的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黛玉,「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寶玉之乳母李嬤嬤並大丫嬛名喚襲人者陪侍在外大床上」。此回計有十二處之多寫及「嬤嬤」;又寫作「嫫嫫」,滿漢對音互轉多無定字,亦即清人錢大昕所謂「譯音無定字」也。清人福格《聽雨叢談》卷十一關於乳母考證:「京師呼乳媼為奶子、奶媽,文其詞曰奶姥、奶娘,國語曰嬤嬤。」此處明確點出「嬤嬤」系滿語稱呼。
「嬤嬤」,漢語讀作momo;然在滿語中,嬤嬤是乳母的尊稱,讀mama。因為嬤嬤是奴僕身份,又系尊稱,所以綴詞行文時寫作「嬤嬤」而賈府少主一代如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鳳姐等人口語中寫作「媽媽」。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石頭記》系多人抄寫,書寫並不規範,敘述文字中「嬤嬤」與「媽媽」互用而人物口語全為「媽媽」,俞平伯匯校本據戚序本訂正分別使用。我們觀察甲、己、庚三個題籤《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脂評本,即可看到行文與人物口語中這種書寫上的差異。
《顏氏家訓·教子第二》述及貴勢之家教育子弟「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此即「師保之職」。《紅樓夢》之賈府系「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兒女初生即交由乳母餵養,並由教引嬤嬤負責禮儀指導與生活能力培養、日常起居監護等。通觀《紅樓夢》,跟從隨侍賈寶玉的乳母除了李嬤嬤之外,《紅樓夢》第51、52兩回寫襲人回家探母,鳳姐吩咐怡紅院的兩個嬤嬤挑選兩個知好歹的丫頭:「在寶玉屋裡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回答鳳姐說「我們四個人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由此可知,寶玉身邊另有四個嬤嬤,代主子禁約和分派婢女並輪流帶管上夜的。寶玉身邊多個嬤嬤,同襲人、晴雯、麝月等大小丫鬟一樣,都是庚辰本第56回開篇講到的「內壼近人」(壼讀kun,當以程本「閫」字為是)。
「嬤嬤」在曹雪芹筆下既有豪門庸常生活的泛泛而過,也有活跳於紙上的細節刻畫與個性獨具的語言描繪。過時奶姆李嬤嬤饞嘴、偷拿、嫉妒受寵侍女、仗著奶水餵養之情時常攪鬧;賈璉乳母趙嬤嬤聽說榮府將有接駕省親的潑天喜事,前來求託鳳姐安排兩個兒子當差,誇耀當年太祖仿舜巡、賈府和江南甄家接駕內情,儼然曹家當年四次接駕的歷史見證人。賴嬤嬤等幾個伺候過祖宗的老嬤嬤家裡也都闊氣起來了,建起了花園又有了奴僕。鳳姐要稱她們「大娘」,在賈母面前給她們安排下座位,尤氏、李紈、鳳姐等年輕女主子卻仍要侍立。因是幼年主子的乳母和教引嬤嬤,不光受到主子和府中奴僕的尊敬,她們的家人也可以在府中謀得比較好的差事,如賈寶玉跟班的幾個小廝頭兒,就是他的奶哥哥。有些乳父、奶哥哥、奶嫂子還會成為府中管家、管事媳婦。故此,「嬤嬤」既是滿洲包衣制度的產物,也是一種滿禮滿俗。它的寫法和讀音差異體現著主僕分位等級和禮法關係,是《紅樓夢》閱讀闡釋「種族、環境、時代」三大制約因素的觀察窗口。漢語「媽媽」並不具有此種主奴依附和禮法信息。
「嬤嬤」鮮活呈現於《紅樓夢》中,亦是曹雪芹「實錄」家世家史與清制旗俗的體現。按照清廷規矩,皇家子女不論嫡庶,一生下來,就得交由嬤嬤撫養。嬤嬤從內務府包衣旗人的妻子中遴選。內務府正白旗曹璽妻孫氏被選為玄燁乳母且侍奉撫養玄燁最久。玄燁繼位後,封孫氏為一品誥命夫人。康熙帝有次南巡,適逢織造府中金針花開(漢文化中的孝母花),康熙帝欣然題寫「萱瑞堂」,並對隨從介紹自己的乳母說「此吾家老人也」②。又命曹璽督理江寧織造,「織局繁劇,璽至,積弊一清。陛見,陳江南吏治極詳,賜蟒服加一品,御書『敬慎』匾額。卒於位。子寅。曹寅,字子清,號荔軒。璽在殯,詔晉內刑部侍郎,仍督織江寧,加通政使,兼巡鹽兩淮鹽政。」(見同治十三年《上元江寧縣誌》)內務府職官一般不與地方行政系統發生橫向聯繫,然「曹璽陛見,陳江南吏治極詳」,這說明康熙極為寵信奶爹曹璽,曹璽是康熙在江南的耳目,「呼吸通帝座」。清初內務府總管為三品著孔雀圖案補服,親王郡王才能穿著蟒服。「賜蟒服加一品」,顯示曹璽有著非比尋常的恩榮。賜書「敬慎」匾額,則是皇帝主子對家臣世僕恪盡忠敬、慎終如始的訓諭。《紅樓夢》第三回寫林黛玉初進榮國府見榮禧堂上有皇帝御書匾額,有烏木嵌銀對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清廷重章服之榮,皇帝與親王、郡王帽頂綴以東珠,高官帽頂有珍珠、珊瑚又胸掛朝珠以顯示品級恩榮,此即「座上珠璣」之意;「黼黻」是官員朝服補子圖案。這是滿清「冠裳之制」的真實反映,故庚辰本有「實貼」二字之批。五十三回又借寶琴初見賈府宗祠有先皇御筆九龍金匾及御筆對聯,「上面正中懸著寧榮二公遺像,皆是披蟒腰玉」。由此可知曹雪芹以小說筆法寫賈府先祖寧榮二公「披蟒腰玉」、黼黻煥彩,有公侯一般的功勳榮耀,雖有誇飾但非向壁虛造,而是有著真實家史依據。曹璽去世,康熙帝旋命曹寅繼任江寧織造,且「晉內刑部侍郎,加通政使」,加官加銜,以示對曹璽、曹寅父子褒獎勉勵。故此《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如今代善早已去世……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了。」此處有批註:「嫡真實事,非妄擬也。」我們不能將小說人物與曹家先人一一對號入座,但這則批語也說明曹雪芹著書是有家史真事作素材來源而「非妄擬」。曹家三代四人在江寧織造府任職長達60餘年。曹家的榮華富貴與恩寵,除了祖上投清早有軍功,也與他家是內務府正白旗旗人,孫氏又是康熙帝嬤嬤有很大關係。這是曹家因軍功襲官之外賴以富貴發達的一個因緣根由。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二):甲戌本第三回,寶玉問黛玉也有沒有一塊玉,黛玉答道:「沒有那個,想來那玉亦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痴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
「勞什子」,滿語loksimbi,讀為「洛克西恩米」,滿語口語音節省略為loksi即為「勞什(shi)子」。己庚兩本寫作「牢什子」。戚本又作「牢什古子」,滿語發音「洛克西恩米」與「勞什古子」差不多。《清文總匯》卷八釋為「胡說不止、人說顛話」。有的滿族學者解釋這個滿語除了「說傻話」也有哄騙人、嚇唬人的意思。寶玉初見黛玉就摔了自己的佩玉,說「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這勞什子」意思是「這是人們胡說亂說有通靈神異的東西」。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這個詞語又出現七次:
①第三十六回《識分定情悟梨香院》,齡官見賈薔花錢為她買來會銜旗串戲臺的雀兒「玉頂金豆」,抱怨說:「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幹這個。你分明是弄它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賈薔拆了籠子放走雀兒,齡官還說:「那雀兒雖不如人,它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你拿了它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第一個「這勞什子」意思是學習這些咿咿呀呀哄人的把戲。第二個「這個勞什子」意為這個雀兒銜著小旗子竄上跳下逗人發笑的玩意。兩處「勞什子」不同情景聲色的描摹,生動傳達出梨香院女伶與賈府公子戀情生發中嬌嗔幽怨之態。
②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寶釵身邊丫嬛紫鵑說老太太為寶玉定下寶琴了,寶玉說:「……先是我發誓賭咒砸這勞什子,你都沒勸過說我瘋的,剛剛的這幾日才好了,你又來慪我。」——此處「這勞什子」意同第三回這是塊人們胡說可以通靈通神的東西。
③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司廚的婆子來問送飯,襲人說剛才胡吵了一陣,也沒留心鐘敲了幾下,晴雯道:「那勞什子又不知怎麼了,又得去收拾。」——此處「那勞什子」意思是那個叮亂響逗引人的玩意。
④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茵》,芳官道:「……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學了這勞什子,他們說怕壞了嗓子……」此處「這勞什子」同第三十六回齡官說的「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勞什子」,即咿咿呀呀糊弄人、逗引人的把戲。
⑤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湘雲拿著探春的手強擲了個十九點出來,便該李氏掣。李氏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勞什子竟有些意思。」眾人瞧那籤上,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四字。——此處「這勞什子」意思是這些寫寫畫畫糊弄人的玩意。
⑥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王夫人因大觀園中有人(司棋)遺落淫穢之物繡春囊有汙清淨女兒世界,前來責問鳳姐。鳳姐聽說,又急又愧,登時紫漲了麵皮,便依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我便年輕不尊重些,也不要這勞什子。」此處「這勞什子」意思是「這個繡了亂七八糟圖樣的東西」。
我們仔細觀察「勞什子」的使用,都是跟「這」、「這個」或「那」、「那個」指代詞連用的,「東西」、「玩意」、「物件」、「把戲」等詞義都是從「這」、「那」指代詞派生出來的,「勞什子」則主要是承接上述語義起到描摹聲音或情狀的作用,是曹雪芹活用滿語詞彙表達各色人物在不同情境狀態下「只有這個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一個體現,而非「胡說不止,人說顛話」。我們壽光方言中有個「稿兒」,類似於一個指代「東西」、「物件兒」的中性代詞,當與此滿語「勞什子」語義用法近似。由此我們可以觀察「勞什子」這個滿語詞義的演化過程。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紅學所校本《紅樓夢》第三回注釋為「如同說東西、玩意,含有厭惡之意。」「含有厭惡之意」則是己臆揣測,有違雪芹文中契合情景、繪聲繪色的語義描述。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三):甲戌本第五回結尾,寶玉夢中與警幻之妹可卿一日走到迷津前,忽見一夜叉般怪物竄出直撲而來,嚇得寶玉汗下如雨,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秦氏在外聽見,連忙進來……又聞寶玉口中連叫「可卿救我……」。己庚兩本刪改為只有寶玉喊叫的一句「可卿救我」,可知「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是對音互轉之下非常敏感的語句。
警幻仙子以情色之事警其痴頑。寶玉夢中「有陽臺巫峽之會、柔情繾綣」之可卿,系警幻仙子的妹妹名兼美字可卿,而非房外賈蓉妻秦可卿。而此「可卿」究竟有何音義?此系不得不考辯者。查秦可卿乳名「可兒」;第八回寶玉從薛姨媽處吃酒回到絳芸軒,晴雯迎出來要寶玉繼續寫字,又說「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有兩處批註稱讚晴雯嬌俏活潑:「可兒!可兒!」第十六回也有兩處批註使用了「可兒,可兒」:一是平兒攔下前來送利錢銀子的旺兒媳婦,撒謊說是薛蟠之妾香菱來了,批語寫到「可兒,可兒,鳳姐竟被他哄了」,稱讚平兒機智伶俐;二是鳳姐打趣賈璉照顧外人不肯照顧自己的奶哥哥,「說的滿屋裡人都笑了」,亦用「可兒,可兒」稱讚鳳姐風趣。鹹豐年間文康《兒女英雄傳》寫安驥中舉後與金鳳、玉鳳二妻新房中飲酒,心花怒放,拿著一支筷子敲打著桌子,道「鳳兮!鳳兮!可兒!可兒!實獲我心,依卿所奏。」
要知悉「可卿救我」之義,首要通曉「可兒」何意。據沈延林老師解釋,滿語詞彙kek讀出來就是「可兒」,表達稱心如意的驚訝聲。據脂批,可卿之父「秦業」系「情孽」諧音,「秦鍾」是「情種」諧音,可卿命名也是借鑑戲劇諧聲法與滿漢語對音互轉擬定的。「可卿」具有親愛之清的音義。寶玉夢幻中與此可卿柔情繾綣難分難解,險些墮落迷津時連連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寓有「親愛之清救我於迷津」之意。
《聽雨叢談》卷十一關於「滿洲字」考證:「今所用滿文連合數字為一者,皆額爾德尼等承旨擬制者也。其後又命儒臣(滿語『巴克什』)大海增添圈點,分別語氣,其法蓋備。又以滿文與漢字對音未全者,於十二字母之外,增添外字,其不能盡葉(協)者,則以兩字連寫,切成一字。用韻之巧,較漢文反切法更為穩葉。」福格按曰:「漢文造字之初,起於象形象意,故字字有義。滿文造字始於取聲成書,故單寫有音無義,必聯綴成之,始能成語。字雖不多,不患雷同,轉比漢文一字數解者易辨也。」不明滿文十二字母創製與漢字對音關係,即不能通曉「可卿」之音義,錯會芹意多多。
在劉姓小說家的演說中,秦可卿是個壞了事的老親王家藏匿在賈府的格格,她的級別很高,與公爹賈珍發生了愛情是正當的。小叔公賈寶玉與她的巫山雲雨是第一次性愛,與襲人不是「初試」是二試。另有小說家對秦可卿的解釋同樣很玄乎:秦可卿是賈寶玉性愛的導師,是秦可卿讓賈寶玉嘗到了靈與肉的愛情。他二人的誤區在於忽視了《紅樓夢》中對普世價值「今上崇詩尚禮」和賈府系詩禮簪纓之族、「大家尚禮」的觀察認知,也就不能明晰作者「以情悟道、守禮衷情」的創作意圖。當然也是不懂曹雪芹使用雙語諧音寫作而發生的誤解妄說。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四):第七回,周瑞家的奉薛姨媽之命給迎春黛玉鳳姐等人送宮花,見到水月庵智能兒,問:「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師傅那禿歪剌那裡去了?」「禿歪剌」是個蔑稱,但不是漢語方言。「歪剌」或寫作「歪喇」,是滿語wailan,讀為「外郎」,接近於漢語「員外郎」的意思,是小吏小官兒之意;滿語的「門吏」(16回賈政生辰,門吏忙來報告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是dukai wailan,讀為「度開外蘭」。滿語會失音,尤其是最後的n,失去n後就讀「歪喇」。「禿歪剌」就是漢語「禿頭的管理者」,俗語譯為「禿廝頭兒」。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五):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寶玉入塾讀書前來給父親賈政請安,賈政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外面答應了兩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寶玉奶母之子,名喚李貴。」第十四回寫鳳姐在寧府協理可卿喪事,跟從賈璉去蘇州安葬黛玉之父林如海的僕人昭兒回來了,「鳳姐急命喚進來。昭兒打千兒請安。」後回文字多有寫及此「打千兒請安」。
「打千兒」是滿族請大安之禮,滿語為「埃拉搭拉米」。其動作是先撣箭袖(又名馬蹄袖),袖頭伏下,左膝前屈,右腿後彎,頭與上身稍微向前俯傾,左手貼身,右手下垂,介乎作揖與下跪之間的動作。一邊動作一邊唱喏「請某大人(或某奶奶)安。」「打千兒」是產生於遼金時代的古禮,是旗人奴僕(自稱奴才)對主子或尊長的一種禮節。如多日不見的平輩也施此禮,不過受禮者應稍彎腰,兩手略向前伸,掌心向上,稍低頭,表示還禮。如第六十四回寫賈璉為賈敬送殯回來了,「寶玉迎至大門以內等候。恰好賈璉自外下馬進來。於是寶玉先迎著賈璉跪下,口中給賈母、王夫人等請了安,又給賈璉請了安。二人攜手走了進來。」此處寶玉「跪下」即是「打千兒請安」。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六):庚辰本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末尾,寫鳳姐來到寧府探望生病的秦可卿:「雖未甚添病,但是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幹了……於是合秦氏坐了半日,說了些閒話兒,又將這病無妨的話開導了一遍。」秦氏說道:「……昨日老天太賞的那棗泥餡的山藥糕,我到吃了兩塊,倒像克化的動似的。」此處「克化」即滿語Kofori,讀為「闊佛裡」,意思是「鬆軟的、發絮、發泡的」。糕點是滿族傳統製作和喜愛的食品。秦氏說的「克化的動似的」正體現了滿族糕點甜軟松糯的特點。馮其庸瓜飯樓校本作「尅化」,是不懂滿語而想當然的誤校。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七):第16回,(旺兒媳婦前來送利錢銀子,被平兒擋下了,撒謊說是香菱來過了)鳳姐聽了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喇八的反打發個房裡人來了?原來是你這蹄子肏鬼。」甲戌本作「忽喇八」,庚辰本寫作「忽喇巴」。這是個滿語詞彙「胡勒巴都」,滿語失音記為「忽喇八」(或忽喇巴),漢譯「稀裡糊塗」。鳳姐這番話的意思是「我明白姨媽既然知道你二爺剛回來,不可能稀裡糊塗的就打發薛蟠房裡人來說事兒」。紅學所1982年新校本注釋「忽喇巴」為「忽然,憑空」,實為望文生義的注釋。
《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八):甲戌本第25回,寶玉的乾娘馬道婆從賈母處出來又往各院各房問安閒逛。聽到趙姨娘抱怨,馬道婆攛掇她暗地裡算計鳳姐和寶玉。又說:「若說我不忍叫你娘兒們受了委屈還猶可,若說謝的這個字,可是你錯打了法馬了。」此處「法馬」二字系滿語famambi,讀為「法馬米」,是迷路、迷糊、錯亂的意思。後出的各抄本可能發現這個滿語記音詞彙的存在,滿語特徵明顯,即作了更改。戚序本譯為「可是你錯打算了」;庚辰本則改為「可是你打錯了算盤」。滿語的算盤是bodokv,讀出來是「博多闊」。
滿語漢譯詞彙,與漢字由音符和意符構成表達詞意不同,只是起到一個注音的作用。如同現代英語人名翻譯時寫成漢字,僅是一個記音作用。馬道婆說的這句滿語翻譯成漢語,應為「可是你打算錯了」,或者「可是你打差了譜兒」,略近似於「打錯了算盤」。鄧遂夫在校對甲戌本時,不懂此處曹雪芹使用了一個滿語詞彙,注釋「法馬」即「砝碼」,當然是猜測附會。
二
《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是否為高鶚所寫,學界尚有爭議。據胡適先生考證,高鶚是鑲黃旗漢軍,乾隆六十年乙卯科進士,奉天鐵嶺人。根據我對《紅樓夢》各種手抄本的比對校勘綜合判斷,我認為曹雪芹與第二代怡親王弘曉之間存在著著作權的讓渡,是曹雪芹寫成初稿後,喜愛言情小說的弘曉憑藉父王允祥和自己繼任怡親王的權勢地位,召集親信文人對雪芹原稿進行了「披閱增刪」、纂改回目加寫評點,對雪芹八十回後原稿隱匿改寫,達成了《紅樓夢》所謂「全本」的放送流傳。這些怡府清客相公同樣多是旗人,熟知雪芹文中的滿禮滿俗,在續書中也同樣使用了一例滿語詞彙。第118回寫賈政扶賈母靈柩南歸,中途寫信提醒寶玉賈蘭好好讀書準備科舉。八月初三日正是賈母的冥壽。寶玉早晨過來磕了頭仍回靜室。……忽見鶯兒端了一盤瓜果進來說:「太太叫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克什。」
「克什」究竟何意?查上海古籍出版社《紅樓夢鑑賞辭典》無此詞條注釋。「克什」是滿語kesi的發音,意思是造化、恩惠、恩典、福氣。吳正格著《清王朝的側影》,其中《滿洲秘檔•太祖敬禮宗兄》一段引文,寫1625年(後金天命十年)正月,努爾哈赤接見宗兄珠扈郭星阿等人時,這位宗兄為尊謹起見,以表君臣之別,不肯同席共餐。努爾哈赤要承襲「金主與眾將共食」的親和傳統,說「筵宴或飲食時,不可唯朕一人獨享。」這是帝賜予臣食即「克什」的發端。
至康熙時期,國力強盛,政權穩固,賜食於臣的「克什」之舉已經演化為康熙親和籠絡大臣近侍的一個膳宴政略。嘉慶進士、道鹹年間四川雲貴總督吳振棫《養吉齋叢錄》卷二十四記載:「(御膳房)進膳有膳單。每日膳畢,指出某物賜某處、賜某人。囊時(指康熙時)內廷主位、阿哥、宮主及御前、內務府、軍機、南書房入直大臣,皆間得被賜。每日召見外省文職臬司以上、武職總兵以上,亦賜餑餑二盤,謂之克什(清語。克什,賜也)。進膳之物,按時備供,不設飲。」此時此處,吳總督還要對「克什」這一滿語作注,可見普通人既不懂此意,更沒有領受皇帝賞賜食物的機會。「克什」是滿清權貴得到皇上恩賜的專有用語。
滿族養豬食肉有悠久歷史,《舊唐書•靺鞨傳》就有記載。金國阿骨打宴席大菜以豬肉為主。現代滿族同胞祭祀完畢,全族人分享祭祀豬肉,滿語也叫「克食」。祭祀肉也可以贈送外族人,接受祭祀肉者,向祭祀家族道喜祝賀(見李鳳琪著《青州旗城•民俗風情》)。按福格《聽雨叢談》卷六「頒胙」條考證,青州旗城滿洲分享祭祀肉,當是「祭肉乃分胙於鄰裡親黨」,是清廷春秋大祭與八旗祭祀「餕餘之禮」。
清人文康著《兒女英雄傳》第21回「同心向善買犢賣刀,隱語雙關借弓留硯」,何玉鳳母親去世,安水心一家前來相認,與鄧九公等趕到青雲堡上祭。……祭完,只見安太太恭恭敬敬把中間供的那攢盤撤了下來,又向碗裡撥了一撮飯,澆了一匙湯,要了雙筷子,端到玉鳳姑娘跟前,蹲身下去,讓他吃些。不想姑娘不吃羊肉,只是搖頭。安太太道:「大姑娘,這是老太太的克食,多少總得領一點兒。」說著,便夾了一片肉,幾個飯粒兒,送到姑娘嘴裡。姑娘也只得嚼著咽了;咽只管咽了,卻不知這是怎麼個規矩。當下不但姑娘不懂,連鄧九公經老了世事的也以為創見。不知這卻是八旗弔祭的一個老風氣。那時候還行這個禮;到了如今,不但見不著,聽也聽不著,竟算得個「史闕文」了。
此處介紹「克食」是一個八旗祭祀老禮,這與《紅樓夢》118回為賈母冥壽獻供品,又分賜眾人及寶玉瓜果的音義基本一致。不過,費莫氏·文康系道光、光緒年間滿族鑲紅旗人,他說「竟算得個史闕文了」,可見「克什」這個滿語滿禮已經不為當時旗人漢人所知。《聽雨叢談》卷十一153記:「克食,音柯施。克食二字,或作克什,蓋滿漢字諧音書寫,有不必盡同者,如兀朮亦作烏珠,厄墨亦作額謨。考清語克什之義,為恩也、賜予也、賞賚也,故恩騎尉曰克什哈番,天恩曰阿布喀克什得。近人泥於食字,誤克食為尚膳。嘗見大臣志傳中,曰賜克食幾次,是疊書滿漢賜賜兩字,殊費解也。愚臆志傳用漢文者,除人名地名外,似不必雜入清語;亦如清文中,除人名地名仍還漢音外,他辭不得雜入漢語也。如必以遵用當時傳宣之詞為敬,則當作某月日蒙克什御膳若干品,庶於滿漢文氣兼至矣。」福格對此「克什」音義書寫考釋精當,摘錄於此,以備佐證。
三
《紅樓夢》涉及的滿語詞彙還有一處是對「青埂峰」取象之地「赫圖阿拉」的釋讀。《紅樓夢》開篇女媧補天所棄頑石墮落之地「青埂峰」賦詞取象的正確釋讀,關涉曹雪芹祖籍地與曹家先世投清入旗時代及與清廷情緣關係考證。甲戌本在此有批註:「妙!自謂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我們知道,在《紅樓夢》中,「情」、「青」、「秦」、「卿」與「清」字都是同音互轉的,是契合於「大旨談情」寫作旨義的安排。據此可知「青埂峰」既寓音義「情之根源」,又系「大清根基」的一座山峰的隱寓。其取象本源即是位於遼寧撫順南面不遠的「赫圖阿拉」,滿語hetuala,漢譯為「橫崗」,現屬遼寧新賓縣境內。此處山勢騰躍、附近有蘇子河與嘉哈河交匯,向北蜿蜒的羊鼻子山東西兩側田野廣闊。努爾哈赤於1603年在此築起一座新城名叫赫圖阿拉城,滿語Yenden hoton讀為耶恩敦城,意為興起、肇興之城。被大清尊為「龍興之地」,又稱「興京」。此即福格《聽雨叢談》卷一「滿洲原起」所記:「我朝四祖及太祖發祥之基,距今盛京稍東二百七十裡,舊名赫圖阿拉。我朝未得遼瀋以前,四世鹹宅於此。本為遼金之地,索倫則遼人之苗裔,混同江則金人苗裔俱在焉。」曹雪芹先祖落籍遼陽,在此期間與努爾哈赤女真部結緣投身入旗。如不能明析「青埂峰」取象於赫圖阿拉(橫山崗,大清肇興根基之地),不解曹雪芹在《紅樓夢》開篇設下的這個扣子,就會發生到處找五彩石、到處認「通靈寶玉」祖籍地的荒唐可笑之事。
《紅樓夢》對榮寧兩府「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上上下下各色人等以及他們富貴顯赫的生活作了全景式的展示,其中賈府主子奴才的社會構成和現實存在是不得不細加考察的。要準確把握《紅樓夢》「盛席華筵終散場……更有情痴抱恨長」的寫作緣起與主題,尚須對小說所寫主子奴才庸常生活背後隱寫的滿洲包衣制度作出全面準確觀察評價。「元妃歸省」是我們透視榮耀顯赫的賈府在皇權籠罩下的主奴關係繞不過去的一個「大關節」。自家女兒晉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自然是主子是「宮主」。所以賈府上下為歸省接駕,花巨資興造大觀園,又去蘇州採買戲班與行頭、裝飾,建起「天上人間諸景備」的省親別院。元妃遊幸園中默默感嘆「奢華過費」。元妃駕臨,身為榮國太君的老祖母和她母親、伯母以及「現襲一等將軍」的伯父賈赦、「現任工部員外郎」的父親賈政等等,俱要跪拜恭迎。種種儀軌,俱是「皇家規範,違錯不得」。後來賈珍賈蓉父子對莊頭烏進孝說及皇妃歸省「再接一回駕,恐怕就精窮了。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裡頭苦。」故有《紅樓夢十二曲·好事終》「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的抒寫。脂硯齋對「皆從敬」作批:「深意他人不解」。此中深意,如從滿洲包衣制度下奴才對主子的恪盡忠敬之禮來解讀,則如觽解結,窒礙為通。書中「太祖仿舜巡」,賈府「銀子成了土泥」、「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現實中康熙為盡心職守的奶爹曹璽御題「敬慎」,曹璽鞠躬盡瘁卒於任所;書中如此奢華靡費的接駕,賈政尚且向元妃表達盡忠盡敬:「雖肝腦塗地,臣子豈能得報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種種儀軌與接駕別院的興造,才使得「獨他家接駕四次」的江南甄家(正是曹寅任內接駕四次)落下大虧空,以至遇到「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的查究,終於導致了「箕裘頹墮」、「家事消亡」。王蒙先生不愧為當代文化大家,其《紅樓啟示錄》第三章「大觀園的建設」論及賈政「一番對今上的克敬克忠之心溶化在血液裡表現在行動上流露在言語中」,已觸及「箕裘頹墮皆從敬」的解讀,然而疏於文本校勘與義理考辯,惜未能對包衣制度下主僕恩情禮敬作出深思闡述。
賈府大大小小的主子與大大小小的奴才,恰是滿洲包衣制度的真實再現。滿語包衣Booi,滿漢對音應作「波衣」,相沿寫作「包衣」,漢譯為「奴僕」。另有包衣阿哈Booi Aha,漢譯「家下奴僕」。此前有學者將「包衣」與「包衣阿哈」混同為一個概念,這是對努爾哈赤在建州女真崛起過程中創製的這個主奴層級體制不明而致誤。明朝中後期,居住在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主要有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三大部。其中以建州女真最強盛,社會最先進,「習射獵,知稼穡」,農業比較發達,「樂住種,善績紡,飲食服用皆如華人。」(《遼東志》卷七,引《東戍見聞錄》)至建州女真的英雄人物努爾哈赤時期,開始對女真各部及周邊朝鮮、蒙古、鄂倫春等部族的擴張兼併繼而對明朝用兵。為掌控戰爭中掠奪和前來歸附的人口,努爾哈赤創建了「包衣之制」即體現人身依附之親疏先後、等而下之的主奴層級體制。在這個基礎上,他又創建了八旗制度,形成了一個兵民合一、主奴層級管領的兩重編成體制,如同滿洲男子的大辮「歸總於頂心」,統一在大汗、皇上努爾哈赤掌管之下。
曹家投旗歸附女真當在努爾哈赤攻取瀋陽遼陽之天命六年(1621)期間。奉天《五慶堂曹氏族譜》記載曹雪芹先祖曹錫遠一家世居遼陽。歷史上的遼陽,是明朝在山海關外的軍事重鎮,號稱「關外鐵城」。是努爾哈赤統一關外女真各部落、建都赫圖阿拉城之後向遼瀋地區擴張勢在必奪的前線城市。正是奪取遼陽、瀋陽之後,努爾哈赤先是遷都遼陽,稱東京;五年後,後金國已鞏固,天命十年(1625)二月,大金國正式建都瀋陽。天聰八年(1634),瀋陽被尊為盛京,是大清的第二個政治中心③。曹錫遠家居於此(或為駐守遼瀋之明軍),風雲際會中與後金政權結緣,投身入旗,成為正白旗包衣人。「龍興舊部及滿洲各國、長白山各國、崇德以先歸附者,大都入於上三旗滿洲」(《聽雨叢談》卷一「滿洲原起」、「八旗原起」)。鑲黃、正黃、正白為上三旗,護從御營,是皇帝自將之軍。鑲白、正紅、正藍、鑲紅、鑲藍為下五旗,分隸於諸王統帶。由曹家籍隸正白旗可知曹家入旗當在崇德以先,這與他家在努爾哈赤於天命六年(1621)攻取遼陽瀋陽時期歸附入旗的時間是吻合的。「包衣阿哈Booi Aha」直接隸屬於上三旗的,稱為皇上家臣;隸籍下五旗各王貝勒的稱「王包衣」;又有戶下旗人,原是舊日勳戚自帶之兵民;有莊頭旗人,系國初帶地投充或由兵丁撥充屯田,後歸內務府會計司管轄;還有旗人之家人。曹家系努爾哈赤、皇太極的親兵家臣,自然屬於「老滿洲」。曹家先人入旗成為皇室包衣至雪芹於乾隆中前期開始創作《紅樓夢》;書中第五回警幻仙子傳示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在時間節點上都是吻合的。在努爾哈赤、皇太極、多爾袞統兵徵戰中,曹錫遠及子曹振彥、孫輩曹璽、曹爾正參與了關外徵戰和「從龍入關」,並獲軍功得官。曹振彥後任浙江鹽法道,曹爾正任八旗佐領。皇太極時期從上三旗抽組設立內務府,曹璽妻孫氏被選為幼年康熙玄燁的「嬤嬤」,曹璽一家成為專職服務於皇帝皇室的內務府上三旗管領下人。「內務府三旗,其管領下人,是我朝發祥之初家臣。所謂凡周之士不顯亦世也。」福格所說的「內務府三旗管領下人」即直接隸屬聽命於皇帝之「包衣阿哈」;「凡周之士」即皇上身邊人,不是世代顯貴也是家臣世僕之人。又按福格所注「八旗宗室滿洲蒙古漢軍,次序井然,所以區別親疏也」,說明滿清八旗設置即有制度上重視秩序先後與情緣親疏的設計。故《紅樓夢》「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作為「情痴情種」的曹家世世代代在大清治下之情緣情殤殊堪深思。
曹璽由工部尚書改任江寧織造在職二十一年(曹璽滿名董三,故康熙十三年狀元韓菼稱其「董織造」)。其子曹寅做四年蘇州織造又做了二十一年江寧織造並同時兼做四次兩淮巡鹽御史。曹寅去世後二子曹顒、曹頫繼任江寧織造。曹家三代四人在蘇州、江寧織造府任上近六十年,織造署幾乎成了他家的世職。康熙對曹家寬恩有加,曹寅祖孫父子對老主子康熙帝也是忠敬盡職,康熙六次南巡其中四次即由曹寅負責接駕。曹寅善騎射,也是一個飽學之士,有詩詞集行世;他在揚州曾奉命管領《全唐詩》的刻印。揚州的詩局歸他管理甚久,他自己又刻有二十幾種精刻的書,有《周易本義》、《施愚山集》、朱彝尊《曝書亭集》等。曹寅藏書精本多達3287種(見曹寅《楝亭書目》)。可見他的家庭富有文學美術的環境④。正是內務府旗人世家出身和家庭中文學藝術的涵養傳承,造就了曹雪芹超然卓逸的文學才能。他處在一個旗漢融合、旗漢並蓄的家庭和社會環境中,他的皇皇巨著《紅樓夢》「參酌旗漢,融情於禮,以情悟道,以自誤啟蒙世人」。
當下進行曹雪芹身世發生學和《紅樓夢》版本發生學研究,《紅樓夢》中滿語漢譯詞彙的考釋,是繞不開的竅要之處。漢語漢文為外表,滿禮滿俗、八旗包衣規制、滿清皇室包衣世家結緣大清得榮華富貴又遭查究傾覆的家史家事作骨肉內裡,正是《石頭記》以「風月寶鑑」譬喻此書皆有表裡的匠心創意。誠如脂批所言:「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的正面,方是會看。」乾隆年間周春於《紅樓夢評例》中記道:「看《紅樓夢》有不可缺者二,就二者之中,通官話京腔尚易,諳文獻典故尤難。」彼時之漢官學者大都要學習清書國語(滿語),「通官話京腔尚易」確是事實,張英、張廷玉父子位居清廷中樞參預機要,均以熟習清書為務。查初白(慎行)扈從康熙帝出巡,即有漢字標音之滿語寫入詩文。乾隆帝授權傅恆、陳大受重編《華夷譯語》以敷應用。乾嘉時期存齋主人貝子永珔曾言:「今日之翻譯經典,即如南人學習國語,祗能仿佛大概。至其曲轉微妙處,終有一間未達者。」昭槤謂此「真有識之言也。」⑤錢大昕研治《蒙元秘史》、《元典章》與遼金史,亦是通習蒙古、女真、契丹之語言、制度、禮俗為津梁。近現代陳寅恪、陳垣、呂澂諸先生治元史與滿清文檔、中國古教、佛教研究,同樣以精通滿蒙藏梵等邊疆語言文字為要。日本東京大學原名譽教授和田清是日本清史研究第一人、日本文獻學派第二代領袖人物;那珂通世、河內良弘等近現代日本學者同樣擅長滿文滿禮。今研《紅樓夢》會看此書者,首通滿語滿禮,此之謂也!
本文參考資料:
①胡文彬 周雷 著《紅學世界》
②《康熙傳》內蒙古出版社明哲著(2004年1月)
③馮元魁 編著《清王朝的興亡》(1989年6月 知識出版社)
④胡適 著《中國章回小說考證·紅樓夢考證175-314》(1980年2月 上海書店印行)
⑤《嘯亭雜錄》,[清]昭槤撰,中華書局出版,1980年12月第一版,《嘯亭續錄》卷三「佛言須彌山」p471
山東省濰坊市生態環境局壽光分局 王純忠
作者:王純忠 原創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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