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畢冰賓,筆名黑馬,1960年生於保定市。翻譯/作家。河北大學外文系77級本科、福建師範大學外文系81級研究生,文學碩士。英國諾丁漢大學勞倫斯研究中心訪問學者;美國勒迪希國際寫作之家訪問作家。出版勞倫斯作品譯文十餘種,出版《混在北京》《孽緣千裡》等長篇小說及散文隨筆集多部。《混在北京》改編成同名電影後獲第19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
1977年高考後
念什麼英語課本
作者:畢冰賓
恢復高考第一年,冬天我們參加了熱血沸騰的高考,很多本該十年前就上大學這才在30歲上圓夢。還有很多失學去了農村當農民的,也是熬出來了,所以一說恢復高考,那是改變命運的大考,十分激動。不過現在看我們那年的考試標準是有點可笑的。十年大學停止招生,中小學從1969年開始「複課鬧革命」,上課基本就是湊合。
還有挖防空洞和野營拉練,不斷去工廠農村勞作,所以那時的課本是十分簡化的。記得每次考試我都是花二三十分鐘就完成卷子,成績也總能名列前三,不禁洋洋得意。我的班主任就瞪著眼睛說:「別驕傲了,你這樣的成績,在過去也僅僅算個中等,最多考個中專。」聽後我不服氣,便就找來以前的數學課本和俄語課本來看,一看果然水很深,吃力得很。
但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學習壓力,知道中學混五年早晚是要上山下鄉的,所以我明知自己是混,但也不覺得慚愧,因為自己畢竟還是「名列前茅」的。而且我這個中等生水平的成績也竟然在沒有複習準備的情況下就考上了大學,總分還不低,就說明了那次考題的容易,更說明了十年中堅持學習的人不多,因為這樣的考題居然很多人都不會做,錄取率只4%,具體到招生少考生多的文科,錄取率據說只是1.5%。
考慮到考生的實際水平,非外語類考生乾脆免考外語。免考外語,對今天的學生來說那是多大的福利啊!後面還有,我們之後的1978年開始,外語類考生乾脆免考數學。都免考了好幾年。這福利也是現在學生做夢都想要的吧。
我中學念的是俄語,高中畢業應該念完十冊課本,但我們只學完了六冊初中課本,因為那個時期學生學外語沒有動力,俄語又難學,如果讓大多數人能及格,就根本學不完十冊。所以我是以六冊的俄語底子考的大學,可想而知考試題目不會太難。
有趣的是,高考時我陰差陽錯考了俄語卻被「調劑」到英語專業。拿到的課本印刷粗糙不算,句子居然和初中課本差不多。
一段短課文的內容是:「這是一張地圖,一張中國地圖。請看中間的紅星,那是北京。」原來這是前幾年的工農兵學員用的課本,他們當中很多人沒有英語基礎,所以啟蒙課本就這麼簡單。這對我這個連英文字母都不會的人當掃盲課本倒很合適。
但對考英語高分進來的同學就很小兒科,他們為此抗議說上大學等於浪費青春。於是系裡很快就給大家換課本,換的是以前的大學課本如許國璋英語多少冊。但用現在的眼光衡量那種課本也是比較簡單的。記得有一課是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選段,很簡單,是兒童小說,但還算有趣,講孩子們怎麼粉刷牆壁。
沒想到這樣的課本竟然一用好幾年不變。畢業後我讀研究生做教學實習,給大二(八〇級)上英語課,碰巧教的又是這一課,帶著學生們蹦蹦跳跳排練刷牆的話劇。足見那時教材的呆板與刷新之緩慢。
還好很快就開始改革開放了,大家不因循守舊死學舊課本了,開始學英國的《靈格風》課程和美國的《英語900句》,各顯其能找來很多國外的教材,英文程度高的同學乾脆直接讀英文小說了。
聽力和口語練習的教材沒什麼新意,我們乾脆大量時間抱著收音機聽英美電臺短波廣播,邊聽邊跟讀,聽完根據記憶查字典,互相交流收聽的內容,這等於是活教材。頭幾年的大學竟然是這樣在混亂中匆匆忙忙摸石頭過河趕過來的,直到上了大四的時候才完全用上英美國家的教材。時代不同了,不能用現在的標準看四十年前,覺得那是什麼人編的神話,但想想四十年前我們就那麼一窮二白地學英語,居然也學出來了,不能不說是神話。老書我還留著幾本憶苦思甜用哈。
作者:畢冰賓
恢復高考後我讀英語專業,自然必讀英國文學史。但竟然發現中國出版的英國文學史不是中國人寫的,也不是英美人作者寫的,而是蘇聯人寫的。一戰前,英國的出租圖書館基本決定了出版社對選題的取捨。圖為穆迪圖書館的場景
1977年恢復高考後上大學讀英語專業,可教材還得用1966年停止高考前的舊書。竟然發現中國出版的權威英國文學史不是中國人寫的,也不是英國或美國人寫的,而是蘇聯人寫的,由中山大學教授戴鎦齡主持翻譯的。多少年後我採訪戴老,他說是1950年代「一邊倒」,他們這些留學英美的學者都被要求專門花時間學習俄文,學習蘇聯的文學研究方法,學習的結果之一是幾個人合作翻譯了這本《英國文學史綱》(阿尼克斯特著)。
這書一直用到文革前,而文革後我們進大學自然也只能讀這本翻譯過來的文學史了,那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的再版書,老封面,史綱的綱還是繁體字綱。原書名的俄文就是「史」,中文為什麼翻譯成「史綱」,不得其解,估計還是覺得這本史寫得算是「提綱挈領」的那種吧。
但是英文專業的人用翻譯成中文的蘇聯版英國文學史總令人覺得隔靴搔癢,也不甘心。於是我們總算讀到了純英文的英國文學史,這次是美國人William J. Long 所著的版本,是從我們的外文書店後門進去的「內部書店」裡買的影印本。因為版權問題我們不能正式出版很多外文書,就靠這種辦法滿足讀者。那位以給高中學生編書著名的作者寫的教科書書還是相對簡單了些,於是我們那位1950年代留美回來的老師就推薦了《人民的英國史》給我們作為輔助教材來讀。
現在看,這兩本書一起學,倒有點「語境英國文學史」的讀法了。這次上網查那作者的背景,方知人家是老牌的英國共產黨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寫了很多人民的這人民的那之類的普及讀物,開啟英國人民的覺悟,可謂鞠躬盡瘁也。
1970年代末有一位河南師範大學的中年教師劉炳善寫了一本英文的《英國文學簡史》,可以說是中國人用英文寫的第一部,曾風靡各校英文專業。但畢竟是出自實用的教學目的教材類寫法,讀了感覺不佳,就沒再細讀。後來很多年方讀到劉先生翻譯的古典英國散文,文筆老道,字字珠璣,勘稱大家。
後來讀研究生,就不讀文學史類的書了,但看到有新書出來還是會買,就買了一套四本的皇皇巨製《英國文學史》,人民文學版,卻還是從俄語翻譯過來的,原著是蘇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編的,1958年版,不知道中國學者們翻譯了多少年才在1983年得以出版。那套書一共10多元,花去我三分之一的月助學金,我還是很捨得。
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我上研究生的198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南京大學陳嘉教授所著的四卷本英文版《英國文學史》,還配有一套英文的英國文學選讀,成為很多高校的英語文學專業教材。這次寫此文是負責的編輯提醒我我才發現這些年竟然不知道這套大作,應該為此慚愧。
一直到1996年前後才讀到了王佐良先生獨立撰寫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和王佐良、周珏良主編,大批北京外語學院教師參與編寫的五卷本《英國文學史》。(那套書我沒全讀,只讀了勞倫斯部分,發現這一部分難脫編譯窠臼)王佐良先生還同時推出自己獨自撰寫的《英國詩史》。這個結果確實來之不易。
說到我自己,在1980年代還差點促成了另一部蘇聯學者所著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的翻譯出版。我因為翻譯了蘇聯學者米哈爾斯卡婭的《1920-1930年代英國小說的發展道路》中的勞倫斯論述部分,作者就送我一本她丈夫米哈爾科夫所著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我抽看了裡面的勞倫斯部分,發現其看待勞倫斯的角度是我們當時所不具備的辯證角度,就請人寫了選題審讀意見,把它列入了我所組稿的一套給青年學生讀的《外國文學史話》叢書中。但那時正趕上1980年代末的混亂時期,這類文學史教育類的書徵訂不上印數來,書稿請一位俄語教授翻譯好了卻只能以千字3元的稿酬標準退稿,很是遺憾。
這些就是我讀過的一些叫英國文學史的書。直到現在我才真正讀一本英國人寫的英國文學史,可是它已經叫《語境英國文學史》了。編撰者是我的英國師兄,得到贈書,方知文學史寫法早就偏重語境了,很是客觀。
英國學者保羅· 波普洛斯基(Paul Poplawski)主編的《語境英國文學史》(English Literature in Context)
畢冰賓:哥們兒姐們兒奔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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