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剛畢業的臺灣年輕人組建了「美感細胞團隊」,邀請14位設計師與插畫家,重新設計了臺灣小學國語教科書的內容,讓課本改頭換面。
今天我們說教科書長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也不會只是出版社的問題,也不會只是教育部門的問題;它可能多多少少也是學生的問題,也是家長的問題,也是老師的問題。因為每一個齒輪就這樣扣在一起,好像每一個都只錯了一點點,可它們互相影響所造成的問題就非常大。
大家好,我叫張柏韋,來自臺灣。我畢業於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其實交通大學是一個非常理工的學校,我在裡面讀了一個文科。
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們都是那種學渣類型的,平常聚在一起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討論學生會要玩什麼活動,討論我們接下來要辦什麼,甚至有時候會討論臺灣現在的問題是什麼、怎麼解決。
2013年的春天,我們三個都跑到國外做交換學生,我去了荷蘭,在荷蘭的生活讓我有很多反思。我生活在阿姆斯特丹,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城市,尤其在建築方面。你會發現那裡的建築物有點奇怪:它過分細長,尤其是中間這一個,你會覺得它好像不是一個很正常的房子,門一打開可能就要上樓。
這樣子的房子怎麼會存在?十七十八世紀,阿姆斯特丹跟現在的國際大城市一樣,地價或者說課稅都非常高,跟如今依樓板面積課稅的方式不一樣,當時課稅只看房子佔地大小,蓋一層樓跟蓋十層樓的稅是一樣的,所以如果你非常窮,還想要住在阿姆斯特丹,就只能靠往上蓋樓這種方式。
但是我覺得很酷啊,這麼有歷史味道這麼有故事的東西就留在他們的生活裡。
學渣到哪裡都是學渣,所以在這半年裡,我們還是到處玩。我們去巴黎時正在舉辦叫「70年前的巴黎」的活動。70年前,二戰剛結束的時候,巴黎人很開心,所以拍了很多照片。這個活動就把70年前巴黎的照片跟現在的街景對上,反白之後,很多場景都無縫接上了。
所以我們可以發現一件事:歐洲這些國家在城市樣貌上,都自然而然呈現了一種美學。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自然而然就得到享受與滋養。
半年之後交換結束了,回到臺灣,視覺反差非常強烈。看看我們的街道——
所以我們幾個就聚在一起開始討論:為什麼好看的設計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因為我們的設計師不如人家嗎?歐洲的設計師確實都很厲害,但臺灣也有很多非常厲害的設計師,國際水準的,像古又文、聶永真等等。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為什麼精英的好品味不能傳遞給大眾呢?
其實精英跟大眾本來就有落差很正常,然而斷層過大,大眾失去了理解精英的耐心,就會覺得沒有必要非得做那麼好看的東西,漸漸地沒有要求,美的事物就會消逝。
那為什麼會造成這麼大的斷層?
我們來看一下歐洲的小孩子平常看到的。這是我隨便找的他們網絡上一些海報的設計。
而我們呢,這是我們常見的樣子,有臺灣的也有大陸的。
在這兩種環境生活二十年,有什麼差別?最大的差別就是:
前者覺得這樣叫60分,後者覺得這樣叫60分。當他們的60分是我們的90分的時候,這就是一個大問題。我們就繼續問,難道我們沒有美學教育嗎?有,但是……
博物館太遙遠,臺灣小朋友一年去美術館的次數不到一次。博物館在資源非常集中的地方才會產生,必須要有錢有閒才能有可能。如果我不是一個都市小孩,我住在偏鄉,獲得這樣的美學資源就非常困難。
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在念書,早上四節課下午四節課,8個小時一天,40個鐘頭一周,1400多個鐘頭一年。慘一點的還要晚自習,還要周末補習……
到這裡,我們就發現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就是改造教科書——上課太無聊,課本太難看,我們經常創作這樣的,杜甫很忙,他扮演很多角色。
一本好看的教科書是多麼重要的事。所以我們開始了這個「美感細胞 | 教科書再造計劃」。而且我們決定一定要做主科,不能做一個大家不重視、可能很容易丟棄的科目,美術啊,音樂之類的,我們選擇做了國文這一科。
國文科其實非常有趣。如果大家覺得哈利·波特或者金庸可以出精裝版,每一頁都做得很漂亮、封面做得很美,難道國文科不行嗎?
所以我們那時候幾個人討論就覺得這個東西可以做,自己覺得很雀躍,可是事實上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我自己念人文社會學系的,我另外兩個夥伴更慘,一個念電機系,一個念機械系。
那怎麼做呢,其實很簡單,我們就開始問別人。前半年訪問出版社的業務,問市場的狀況、飽和程度;我們去問設計師對教科書現行設計的想法;甚至還找到一些政治人物,問他們對這樣的政策推行的看法。
花了非常非常長的時間,也遇到很多挫折,有些人覺得在這麼保守的市場底下,你不太可能做到創新,還是不要做這件事情了。或者有人就一直鼓吹我們做破壞式創新——就是來開一家出版社跟大家開幹,然後把這件事情做出來。
不過那時候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是,我發現問一個好問題的價值比得到一個好的答案重要多了。一個好的問題它可以引領到下一個層次,因為你了解這件事情,在問下一個問題的時候可以得到更多的東西;一個好答案只是幫你結束到當下這個問題的回答而已。所以那半年之內,我們突飛猛進地開始了解這件事情可能會遇到的阻礙。
有一天我問了一個教授,把這個idea重新跟他講了一次。他就說:「哎,你這個idea不錯,可是為什麼你不做一個demo?」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做demo有一個非常巨量的價值。
今天我在這兒說我要做一本美感的教科書,在場有四百個人就有四百個想像,每一個人想像的美感教科書都跟我想的不一樣,一定會有一點落差。今天我在跟你們討論這個東西可不可行、能不能做的時候,你們是依據自己心中的想像去做判斷的,所以很可能我們講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本書,那今天在做這樣討論的時候很容易就失焦,唯有你把一個demo做出來,告訴他真的長這樣,我們依據這樣的東西來做,哪裡可以修正哪裡可以做得更好,這樣的討論才有價值。
因為我們自己既不是念設計也不是搞教育的,所以我們如果要做一個demo就必須非常拼命。那時候我記得我自己的生活費大概是六七千塊臺幣,大概折合1200塊人民幣左右。我們那個時候就透過臉書去敲我們認識的會做設計的人,因為當時的經濟狀況所限,所有參加的設計師,我們都只能要求他們用無償的方式跟我們合作。我們大概前前後後找了快三十幾個設計師,最後有十四個設計師同意跟我們一起做這一次的嘗試。
這是我們第一次開會。我們跑到臺北的一個地下街,那邊有一個小空間可以開會,然後租下他的場子把大家都叫過來。
我們也跑去做群眾募資,你們這邊叫眾籌。我們募到不多,大概是五萬人民幣左右,至少有一個基本的本可以把這個教科書做出來、印出來。
這是原本教科書的樣子。
這是我們改的。
這是原來的。
這是我們改的。
簡單播一下我們在香山大湖國小第一次發書的狀況。大湖國小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學校,一個班級的學生大概只有九個人,也是因為這樣子,他們才比較願意跟我們做這樣的嘗試。當時我們名不見經傳的,大家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所以很高興可以找到這間學校。
我先聲明,整個影片我們都是像透明人在旁邊看,現在小孩子講話就是可以這麼成熟,講到這些不可思議的字句都跑出來了。
如果用比較科學的方式,我們應該找一個實驗組跟對照組:今天他用我的教科書五年,他不用我的教科書五年,兩者之間做一個比較,最後才告訴你這個方法到底有沒有效。可是這件事情不太可能做到,而且影響這樣環境的因素也很多。
所以透過這些小朋友的反應,你可以知道:第一,他們可以了解設計師在想什麼;第二,他可以真正有意識地去想像所有課文的內容。這其實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非常震驚而且很高興的事情。
我們也得到蠻多回饋的,這些回饋是一些實物上我們過去沒有想到的地方,所以我們第二本做了一些改良。跟大家介紹一下:
第一,標楷體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家可能覺得標楷體很常見很醜,可是後來發現,在小朋友學習字體的時候,因為標楷體保存字的一撇一捺的粗細大小的差別,所以小朋友可以透過這一撇一捺的書寫過程,理解什麼東西先寫什麼東西後寫。標楷體在小學的時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字體,還沒有什麼字體可以取代它的重要性,所以我們第二本就全部都恢復標楷體。
第二,我們發現生字排列的位置必須要統一。雖然你會覺得好像有個地方放就好了,可事實上你會發現,小學生都習慣在右下角可以看到生字,如果你哪一天拿掉了,他就真的找不到了,所以我們後來就把所有的生字都擺在下面。
第三,我們嘗試了一些比較特殊風格的東西。這一課叫作《空城計》,就是司馬懿跟孔明鬥智的那一段。我們用這樣潑墨的方式來呈現千軍萬馬的感覺,其實是一個在過去教科書非常少見的狀態。
第四,我們發現過去教科書會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它會把課文的名稱變成一個非常小的標題,龜縮在角落裡。可是後來我們覺得,如果所有的書面都會有一個很美的封面放在前面的話,我們為什麼不把每一課都做出一個主視覺,映入眼帘就會有一個直接的想像,所以我們把每一課的視覺都做出來,不管是蔣勳的這一課,或者是《果真如此嗎》等等。
後來我們為了延續下去,就申請法藍瓷的想像計劃,又得到大約10萬人民幣的獎金,就可以繼續做下去。這一次我們就想要做出更多不同的嘗試。過去我們都做一個年級,我們希望可以開始做中高低年級,你也會漸漸發現,每個年級的審美或者是欣賞的東西都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樣。
當時我們就找了全臺灣大概80多個班級、60幾所學校,一共發了2000多本書。弄了一臺車,做一次巡迴的發書之旅,這是今年的事情。
一年級我們做了一些嘗試。首先我們把課本用紙的底色弄得淡了一點,讓它不會那麼白。因為我們發現長時間的閱讀,過白的字體其實很傷眼睛。不過也意外地發現,其實一年級的小孩對這樣子刺激炫目的東西反而是更有感覺的,飽和度非常鮮明的顏色在課本上他就覺得開心,所以這是一個嘗試。
後來我們也做了一些東西。譬如說像一年級前面的封面,我們就做了一些貼紙,有些人貼出恐龍,有些人貼了他自己喜歡的字,有些人貼了古代人的臉等等。我們希望透過這樣的創作的過程,讓每一個課本都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三年級我們就混入更多的風格的選擇。譬如說像這一個,我們就做了一個拼貼的手法,讓整個課本裡面的風格更加多元。每一課都是一個獨立的插畫師設計師去做這樣的排版跟設計。
五年級我們就試圖地把它導入更多的設計感。可能有些東西是你要必須理解這個課文之後才能了解的,或者是在它的印刷上面做一些浮水的設計,讓它們有一點不同的感覺。
最後我想要講的是這個改變的過程。兩年前你說我要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我沒有想太多,我也不可能想太多,因為我了解得太少。我大二的時候有一本很喜歡的書叫《精英的反叛》,這本書其實蠻有趣的,它是透過一點點反諷的方式來告訴大家,今天如果你自詡為精英分子的話,你應該肩負起這個社會更多的責任,有些問題出現的時候你要試圖把它解決。
做了這兩年回頭看,我覺得這個世界的長相就有點像這張圖片。
我覺得它是一個很巨大的機械結構,因為人的協作越來越複雜,一環扣一環的,每一個單位都好像是一個齒輪。所以今天我們說教科書長成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其實也不會只是出版社的問題,也不會只是教育部門的問題;它可能多多少少也是學生的問題,也是家長的問題,也是老師的問題。因為每一個齒輪就這樣扣在一起,好像每一個都只錯了一點點,可它們互相影響所造成的問題就非常大。
我們會覺得要做一些改變非常困難的原因就是,你好像要扳掉其中一顆齒輪,可是你要扳的事實上是整個機械的齒輪,所以你遇到很大的阻力就很難動。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情,首先是你要知道你有哪些齒輪必須應付,然後該怎麼扳動這些齒輪。
拿教科書為例。今天和一本教科書有關係的就這幾個:學生、老師、家長、設計師、出版社、民眾。你要找到一個切入點。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將美感這個元素打入現今的教科書市場。換句話說,只要發生一件事情就好。
當好看的課本賣得比不好看的課本好,那就會產生市場機制,大家就會想辦法把自己的書本做得更好看,更好看的書本就會想辦法通過審查,然後送到學生的手裡。
現在我們的臉書都會有很多家長或是老師詢問到底哪裡可以得到我們的書;也有非常多的教師工會願意幫我們推行這樣的idea給所有的教師;出版社成立了新的設計部門重新設計他們的教科書;當初跟我們一起畫課本的幾位插畫家,因為風格受歡迎,所以就去畫了現在的教科書的封面……這樣的事漸漸發生。
大家開始討論這件事情,無形中對體制產生壓力,你透過對這些系統的了解,給他們最適合的東西,這個機會就有可能成。
其實當初在做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這件事情,可是你會發現,當你生產出的東西是這個社會所需要的時候,社會會用無限的力量來扶植你存在。
比如說當這個東西出來的時候,你會發現出版社對你其實非常有興趣,他會想知道你打算要怎麼做,不管是文字方面或者教學經驗方面,我們都得到出版社很大的幫助。
教育部門也會對你有興趣,因為它覺得如果真的可以做好的話,好像是一個不錯的政策,他們開始思考審查教科書的流程是不是有地方可以優化。
所以這些過程之中我們可以得到贊助或者是轉圜的餘地,然後一直走到今天。
最後講一下我們的目標。我們希望五到十年之內,臺灣50%的孩子可以用我們設計過的課本。其實這個數字不難,我們透過跟一些出版社的合作,事實上可以慢慢追上這個數字。我們相信這些孩子最後都會長大,那他們可以繼續改變臺灣。
這是我們的slogan:給我一本教科書,給你一座美術館。大家可以想像一下:翻開你的教科書,每一頁都是不同的插畫師,6年國小,12個學期,一本課本有14課,那就有168種風格。如果你可以從書本上體驗168種不同風格的美,那我們今天還需要美術館嗎?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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