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克魯:意欲窮盡法國文學翻譯與研究的可能之地▸緬懷◂

2020-12-11 澎湃新聞

鄭克魯:意欲窮盡法國文學翻譯與研究的可能之地▸緬懷◂

2020-10-06 23:0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原創 袁筱一 上海文聯

消息是突然傳來的。9月21日一早,不習慣早起,腦子一直有點嗡嗡作響的我看到朋友圈裡在哀悼前一天夜裡去世的鄭克魯先生,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前些日子,鄭老師不是還真真切切地和我聯繫過嗎?他推薦我為一本書作序,後來又把和李景端先生的通信發給我,兩個人討論的是現在「做出一些成就的中青年翻譯家」的事情。從此以後,那個叫做「紅衣主教」的微信號就再也不會發消息來了嗎?我真的是不敢相信,也不能夠相信。

其實說起來,我和鄭老師認識也是相識已久。大學畢業那一年,我和鄭老師通過電話。那時他才到上海師範大學不久,正在張羅那裡的法語專業,不過研究生似乎又是在中文系的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帶的。一直到我大學畢業的九十年代初,如果要進入法國文學研究,柳鳴九、鄭克魯和張英倫三位先生撰著的《法國文學史》大約是中國市面上唯一文學史類的參考必讀書目。我讀了,也曾想過並且有機會投入鄭先生的門下,最終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錯過了,後來倒是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入了鄭先生的門,雖然她最終也沒有算是將法國文學研究進行到底。人世間的事情大抵如此吧,充滿了「不可測性」,也充滿了機緣巧合。

鄭克魯譯本《悲慘世界》

於是真正等到我從外面晃了一圈後又回到法語文學界和翻譯界,尤其是回到上海,和鄭老師見上面,不自禁地就覺得和鄭老師像是舊時相識,而且不自禁地就覺得更是師生的關係,並非僅是同行。但說到底這只是我的錯覺,因為我們見面的場合通常是會議,幾乎沒有私下裡見面的機會。尤其是在微信開始普遍使用之前,我和鄭老師的聯繫一直有點過於正式。好在鄭老師在公開場合是很健談的,同時也很樸實,從來不把學問往高深裡說。發言,或是文章從來沒有詰屈聱牙的術語和輾轉的邏輯,甚或掉書袋的情況都很少見。這使得鄭老師並不像是一個典型的法國文學研究者——哪有做法國文學不懂得擺擺架子的!哪怕是裝裝樣子也要的呀。

鄭克魯編著的高校教材

可是倘若從翻譯家的角度來理解鄭老師,那就也不奇怪了。翻譯家多多少少都會放下自我,照顧讀者的感受,雖然讀者未必真的能夠領情。在和鄭老師的交往中,我的確更多見到的是翻譯家鄭克魯:例如他翻譯《第二性》獲得2012年的傅雷翻譯出版獎,再例如他翻譯的《愛情小說史》出版,每一個翻譯事件都是我們見面的契機。我在翻譯上固然還不算怠惰,但是,每次得到鄭老師慨然相贈的新譯,也都會覺得有些羞愧。在他這樣的年紀,每一年在翻譯上有這樣豐厚的產出,那要犧牲多少生活的時間啊!

所以在我的推測中,鄭老師應該是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法國文學的研究和翻譯。這一點既在後來鄭老師接受的一些訪談中讀得到,也在他上師大的同事那裡聽得到。據說退休之後,鄭先生的大多數時間反而是在學校裡過的,包括一日三頓,也包括他的大多數譯作的產出。疫情期間,他沒有辦法去學校,有一天他發微信給我,提及「進不了學校,我的一切都在辦公室,電腦印表機U盤,工具書,資料,書籍等等……無奈得很」——應該是影響了工作,情緒顯見得並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始終沉浸在嚴肅工作裡的原故,在我的印象裡,鄭先生很少笑。但這並不妨礙鄭先生也還是一個有趣的人。他的趣味似乎更是在於他近似天真的直言不諱。他從不講場面話,無論是誇獎還是否定,都是判斷性的短句。甚或無論是面對別人對他的誇獎還是否定,他也仿佛毫不在意,依然是想什麼就說什麼。最關鍵的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應有的「身份」。例如所有人提到鄭先生,都會提及他是中國近代思想家、教育家、實業家鄭觀應的曾孫,但是他會很認真地告訴你,他並沒有受到曾祖父太大的影響。再例如他很喜歡表達對法國文學的判斷:覺得羅曼·羅蘭不夠「一流」,太當代的作家不夠「經典」等等。有時候遇到他不熟悉的作家,他就坦陳自己完全沒有閱讀,或是讀不懂,會讓巴巴地等著他講上兩句的年輕譯者或研究者硬是僵住了笑容,接不下去。但是他全然沒有惡意,以至於我禁不住要揣度,是不是因為他在加繆筆下的默爾索身上找到了某一種共鳴,所以,《局外人》赫然出現在他譯得並不多的20世紀法國文學中。

鄭克魯譯本《基督山恩仇記》《茶花女》

因為疫情的關係,和鄭克魯老師最近的一次見面,應該是2019年11月,在上海師範大學李建英教授召集的蘭波會議上吧。鄭老師謙虛地說自己不是蘭波的專家,沒有專門做蘭波的發言,但是他的在場已經是讓大家都安心的一件事情。印象裡,鄭老師那天精神很好,和大家也聊得開心,我想,那天在場的鄭先生的老少朋友一定都和我一樣,想著這樣的場面將來一定還會有很多。事實上,仔細想來,時間從來不給我們留下所謂「很多」的機會。幸而,2018年,商務印書館為鄭克魯先生出版了38卷的《鄭克魯文集》。固然在當時,大家都還希望還有第39卷,第40卷,甚至更多,但是在今天看來,這已然是對一顆從個人意義而言意欲「窮盡法國文學翻譯與研究的可能之地」的靈魂——我且套用一句鄭先生翻譯過的加繆所引述的古希臘詩人品達的話吧——的最好安慰了。

鄭克魯編者《外國文學史》

本文作者:袁筱一,上海翻譯家協會副會長、華東師範大學法語系教授

文編|秦亦嶺

美編|何亦平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原標題:《鄭克魯:意欲窮盡法國文學翻譯與研究的可能之地▸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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