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一個常出現在科幻小說中的年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闖進了現實。
今年的跨年,在年代交替的時代厚重感面前,人們被兩種情緒裹挾著。
一是感嘆時光飛逝,歲月無情。
有人說,「自此,20後的人看我們90後,就如我們90後看60後。」
二是懷舊。
20年代已來,10年代、00年代乃至上個世紀的事卻猶在耳畔。
未來未知,帶來的多是不安定和恐懼;回望過去,人們得以獲得一些寬慰。
在影視界,「懷舊」已成為近兩年的關鍵詞之一,「經典重映」越來越成為一種常規操作。
2020開局,有部「經典重映片」好似開年的第一縷初陽。
既化開了19年冰封一年的影視寒冬,又給予了跨時代的我們戰勝未知恐懼的勇氣。
2020,讓我們去看《美麗人生》(英譯:Life is beautiful)。
01
《美麗人生》是一部1997年的義大利電影。
它有多經典毋庸多說。
在中國的豆瓣網站上,78萬+人打出9.5的罕見高分,在「豆瓣Top250」榜單中穩居在第5名。
「早安,公主!」
「聽著,即使爸爸很久才回來,你也不要動,不要出來,直到一點聲音、一個人都沒有。」
「這就是我的故事,這是我父親所作的偉大犧牲,這是父親賜我的恩典。」
光是看著這些臺詞,腦海裡的零星片段似乎已拼貼出整個故事。
是的,不管你什麼時候看的《美麗人生》,它就是那種「看一遍就能記一生」的經典電影。
二戰期間,一對猶太父子被送入納粹集中營。
妻子雖不是猶太人,因對丈夫和兒子無盡的愛,也毅然追隨他們而去。
父親圭多天性樂觀、風趣,將集中營的生活描述成「贏了最終能得到坦克的積分遊戲」。
鍾愛坦克的兒子始終相信這個遊戲並成功逃脫,被坦克救起,但父親卻......
這個故事非常簡單,我這麼一說,看過的讀者馬上就能找回塵封在腦海的記憶。
故事家喻戶曉,結局也知道了,那為什麼時隔20多年之後,我們還要花錢買電影票,去電影院看它呢?
更進一步說,經典重映,它在當下的觀賞價值到底在哪?
前些天,我號發布了《視聽Bang的19年院線引進片十佳》一文。
第1名《千與千尋》,第4名《海上鋼琴師》,我們發現兩部重映片皆排到了特別高的名次。
提起他們,我仍可精準記起大熒幕觀看他們時獲得的感動瞬間。
在如今觀影如吃快餐的數碼時代,大熒幕看經典簡直是一種「慢下來」的奢侈。
在大熒幕觀影營造的儀式感氛圍下,經典二度發酵,我理解了那些「電影院主義者」究竟在堅守些什麼。
這次年底在寫《千與千尋》的上榜理由時,想起當天的觀影感受,差點把自己寫哭。
經典的意義就在於:
無論你什麼時候遇到它,它每次都能撩撥到你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不管是《千與千尋》《海上鋼琴師》還是《美麗人生》,這些經典身上無一例外能找到兩大共性。
其一,他們都造了一場你不願醒來的夢。
正如很多人信奉的那樣,「電影最原始的功能就是造夢」。
其二,他們都拍出了「人之為人」的情感真相,都在傳遞全人類共通的普世價值。
那個價值可以是自由,可以是正義,可以是勇氣,可以是愛。
經典電影看多了,人會變善良。
02
在《千與千尋》裡,我們做了一場叫「成長」的夢。
它講述一個孩子的奇幻冒險,卻給了我們成年人某種生活的信心。
在《海上鋼琴師》裡,我們又做了一場叫「自由」的夢。
它講述一個天才避世的一生,卻給了我們普通人另一種的生活選項。
《美麗人生》更直接。
影片一開場,在集中營亦真亦幻的迷霧中,男主圭多懷抱兒子約書亞的背影若隱若現。
這時,圭多的旁白聲響起,導演借他的口吻交代了本片的實質。
「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但不易講述,它像童話,有悲傷,也有奇蹟與幸福。」
沒錯,從結構上說,《美麗人生》整部電影都是一場童話,一場夢。
在《美麗人生》之前,沒有人敢想,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故事能夠被拍成一部喜劇。
這個大膽的人叫羅伯託·貝尼尼,也是本片的導演、編劇兼主演。
他後來被美國追捧為全世界最經典的義大利人形象。
凡是看過他表演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他與卓別林做比較。
誇張的肢體、豐富的表情、快節奏的劇情、風格化的作品,的確頗有卓別林的神韻。
他本人也不羞於承認這點,在《美麗人生》裡,他就瘋狂致敬了一把卓大師。
他扮演的男主圭多穿著一件印有7397數字的囚服,正是來自於《大獨裁者》中卓別林所穿囚服的「同款」。
一直覺得,精彩的電影故事當然重要,但「如何講故事」這件事可能更重要。
《美麗人生》贏就贏在它講故事的方式,即:用喜劇外殼包裹悲劇內核,用寓言方式寫實。
面對一曲殘酷的猶太人悲歌,貝尼尼偏要用卓別林式的幽默去消解它。
貝尼尼可能從來都對純現實主義不感興趣,他迷戀的是「以夢幻方式操控現實世界」的可行性。
《美麗人生》從中間被切開,好像完全割裂為兩個故事。
前半段是「浪漫把妹指南」。
此部分把貝尼尼自成一派的義大利式喜劇表演天賦展現得淋漓盡致。
圭多用有意設計的「神明顯靈」詭計追求女主,被套路的女主心甘情願被騙,兩人儼然「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
於是有了那句影史經典名臺詞,「早安,我的公主!」
兩人濃烈炙熱的平民愛情、生下約書亞後甜蜜的三口生活太「美麗人生」,一切如童話般美好。
然而,自父子某天被抓走開始,影片迅速墮入到黑暗的集中營畫風中。
後半段是「集中營殘酷物語」。
雖然導演極力想讓觀眾跟隨約書亞的孩童視角,帶著天真和遊戲走入這故事。
但由於觀眾對「納粹屠殺」太過熟悉,都在暗暗擔憂這場夢隨時會醒。
有很多西方觀眾不滿導演的處理,認為鏡頭下的集中營見不到更深刻的孤苦和殘忍。
認為導演的表達方式太輕浮了。
在生死攸關之時還假裝翻譯曲解德軍的話,在現實中如果遇到真會德語的,早就引火上身了。
趁德軍不備用廣播向妻子表白,這種「自曝」行為等於送死。
但個人認為,正是這些略微「不真實」的處理讓整部電影的苦難敘事變得高級。
無情撕開現實的殘忍,那樣的苦難敘事固然有寫實的力量。
肆意的煽情卻讓故事滑入廉價。
用遊戲姿態講苦難,我們懂得了一個父親最極致的愛。
用調侃態度講苦難,我們真正感悟到「生活再難,笑著面對」心態的偉大。
況且,在集中營黯淡無光的日子裡,你真的需要用一些開玩笑,需要用遊戲的方法,才能夠讓生活稍微好過一點。
事實上,別看貝尼尼本人似乎瘋瘋癲癲的,當年拿到奧斯卡影帝,他興奮地站在椅背上,定格了奧斯卡歷史上的經典畫面。
但其實他創作《美麗人生》的態度一直相當嚴肅。
他創作的靈感來源於父親,因父親本人就有在德國勞改營生活的真實經歷。
1943年,以木匠為生的父親,為給家人討生活,輾轉去了阿爾巴尼亞。
到達之後卻被火車拉到了一座集中營,並被囚禁了3年之久。
勞改營的日子不好過,精神與肉體都遭受雙重折磨。
但父親從來都是用幽默的態度向貝尼尼講述那些苦難日子,他的故事經常摻雜著毛骨悚然的細節與異想天開的編排。
換言之,貝尼尼所飾演的圭多其實就是自己的父親,一個用講故事解決一切的人。
父親的故事常提到給坦克造履帶。
在自嘲之下,父親隱隱透露出那項工作真實的細節。
他們常餓著肚子,卻要抱著沉重的履帶從一個車間到另一個。有人倒在路上,被砸壞腿或胳膊。再也站不起來的,則被扒光衣服拉出去,獄友們再也沒見過他們。
父親的另一個故事更為生動。
有個獄友被臨時抽調,負責清理毒氣室裡的屍體。突然,獄友呆住了。但也就遲疑了幾秒鐘,他繼續工作,如行屍走肉。等工作結束後,獄友問他剛才發生了什麼,他雙眼無神地說:剛那個死人,是我妻子。
在貝尼尼幼小的記憶中,這些事一直殘留在腦海,這兩幕後也被改編還原在了電影當中。
某種程度上,雖然《美麗人生》的講述姿態是幽默的,但其反映的集中營生活細節比影史任何相關題材電影都接近真實。
從集中營非人的勞動折磨,到納粹軍官的殘暴行刑,再到小孩洗澡的屍體堆成山,我看到的是創作者尊重歷史的態度。
相比於《大獨裁者》那種純諷刺的喜劇,《美麗人生》是真正用寓言的方式講著一個現實主義的真相。
所有偉大喜劇的內核,其實都是悲劇。
貝尼尼的故事拍出了超越悲喜之上的文學性與詩意,這就是電影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那部分。
倘若你只盯著那些喜劇看,甚至憤怒地說,他的油膩姿態是對苦難者的冒犯,我只能遺憾地說,苦難的生活嚇怕了你。
《美麗人生》的偉大在於它敢於談論苦難,它用幽默解構苦難,它蔑視苦難。
唯有允許我們面對苦難擺出這樣的姿態,我們的恐懼才不會永遠是恐懼。
03
關於《美麗人生》,中外影評兩極現象不得不提。
本片在豆瓣評分高達9.1分,而在國外的MTC網站,本片的評分僅為59分。
爛番茄網站新鮮度僅56%。
在猶太人遍布的西方世界,《美麗人生》用戲謔態度講民族苦難,他們感到冒犯。
但在中國,或許是與故事相隔一定距離的第三方視角在起作用,我們在觀影中並不需要背負什麼道德負罪感。
或許正如開篇導演開場白點明的那樣,《美麗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應該是童話。
在我們國人眼中,時隔二十多年,這個童話仍在散發著魔力。
在當下,這個童話不僅適用於我們每一個人,幾乎可以說是應景。
來到2020年,當我們被糟糕的2019、糟糕的電影市場、糟糕的生活困在無力掙脫的囚牢裡,《美麗人生》照下了指引我們前行的第一束光。
《美麗人生》寬慰你,再艱難的時代,你也可以笑著面對。
《美麗人生》警戒你,戰爭永遠沒有意義。
《美麗人生》安撫你,在無力的處境下,愛擁有超越一切的至高價值。
《美麗人生》提醒你,成人世界再黑暗,願你始終別拋棄童真。
在被未知與恐懼侵襲的20年代,在大多數院線電影帶不來走心時刻的境遇下,《美麗人生》絕對是一劑及時的安慰劑。
你說它是雞湯又如何,我們就是要喝它。
因為2020年,我們選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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