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幫助村民脫貧,主動請纓修路,一修就是17年;
他,為了修路四處「化緣」,交通局、農委、扶貧辦的門檻都快被他踏平了;
他,帶領村民用鋼釺和鐵錘挖隧道,打炮眼、填炸藥,甚至「連蒙帶騙」請來包工頭接活兒……
一條18.8公裡的村級公路,修了17年。至今,還有100米沒通。
這條路是從巫山縣官陽場鎮通往老鷹村的村級公路。修了這麼久,村民們對牽頭修路的劉典元卻毫無怨言,反而說:「跟著老劉幹,我們不後悔!」
老劉,曾任官陽鎮副鎮長、老鷹村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隊長,一位有著31年黨齡的老黨員。今年11月已退休的他,現在還成天泡在平均海拔超過1700米的老鷹村裡,不肯下山。
時常,老伴打來電話:「這路你修了17年,修得差不多了,你該歇歇了。」
老劉說,這條路一定要修通,他才甘心。
老鷹村位於官陽鎮西北,接壤巫溪縣蘭英鄉,是巫山最偏遠、條件最艱苦的貧困村之一。不通公路,多年來村民進出只有「毛毛路」。2001年,劉典元開始聯繫老鷹村,為了摸清情況,他起早貪黑,用了整整10天時間,才把全村10個組逐一走遍。
當年10月,劉典元請纓,和村幹部一起,帶領村民為老鷹村修路。這一修,就是17年。這條未完全打通的路,像老鷹村的座座山峰,壓得他經常徹夜難眠,「路不修通,我這輩子都轉不出這些山溝溝。」
轉不出去的,還有老鷹村225戶、740名村民。
「做夢都想修條路出去,老的等死了,年輕的等老了」
老鷹村村名,源於境內深逾500米、綿延十幾公裡的老鷹溝。在2001年以前,這裡只有一條寬不足30釐米的「毛毛路」與外界相通。
700多村民就散居在溝兩側的陡坡上。他們靠種苞谷、洋芋、紅苕填飽肚子,靠種植黨參、獨活、雲木香等中藥材貼補家用。
「下溝、爬崖,再上坡、翻山、下坡……」12月中旬,陰沉的天飄著雪花,74歲的黃權明在象鼻子崖下駐足,講述著進出老鷹村的艱難,「清早天不亮出門,到官陽趕個場,下半夜能回屋。」
在黃權明的記憶裡,進出村子,印象最深的是肩挑背扛那100多斤擔子的重壓和翻山越嶺的艱險,「滑到溝裡,就算交待了。」
這樣的經歷,在老鷹村每個村民的心裡烙下了抹不去的「疤痕」。
村支書王遠太曾在老鷹村霧溪陽坡村校任教8年。孩子們的教材,就靠他從官陽場鎮背進山,「全校40多個學生的教材,太重了,只有先背語文和數學課本,其它的過兩天再背。」
天蒙蒙亮時出山,孩子們倚在村校的木門上,看著老師的背影逐漸模糊,往往到深夜睡眼朦朧時也等不到老師歸來的消息。
和大多數村民相比,村主任鄭芳雄出村要輕鬆些,因為他養了幾匹騾子。可2010年初,兩匹騾子卻摔死在象鼻子崖下。
「做夢都想修條路出去,我們自己修了200米,再也修不動了。」風冷,71歲的胡懷玖猛嘬兩口煙,嘆了一口氣,「老的等死了,年輕的等老了,小的等走了,都覺得修這條路是沒指望了。」
隧道在山肚子裡轉圈,修成了「9」字形
總有人不信邪。
2001年,劉典元下定決心,要帶領大家修通從官陽場鎮通往老鷹村的村級公路。「我看了地形,覺得三五年肯定能搞成。」
當年10月,在劉典元多方籌措了10萬元資金後,村級公路開工了,兩個月修了1公裡。「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不難了。」他想。
困難,卻接踵而至。
第二年,當劉典元雄心勃勃準備大幹一場時,錢,卻成了最大的問題。
交通局、農委、扶貧辦……相關的部門,門檻都快被劉典元踏平了。
「擠牙膏,一萬、兩萬地給。」劉典元就一米、兩米地修。一年下來,不過修了1.5公裡的「毛路」(意為「機耕道」)。
「毛路」修到了杜家灣,高聳的崖壁繞不過去了。
劉典元帶著老鷹、雪馬、梨坪、八樹4個村的400多名村民,用鋼釺和鐵錘挖隧道。「挖了兩年,卻在山肚子裡轉了個圈,隧道挖成了『9』字形。」
今天,被村民稱為「杜家灣洞子」的這個隧道,依然呈「S」形。
「隧道其實只有135米,因為沒技術人員,無法定位,打彎了。」現在的「S」形隧道,是劉典元找來官陽鎮田家煤礦的技術人員重新定位後,於2004年5月挖通的。
此後,一直到2007年,這條路又斷斷續續往前修了1.3公裡。
這1.3公裡的「毛路」,將人們帶到了老鷹溝的陰坡——大槽、二等崖、山王廟三面連片的崖壁。
黃權明說,猴子都爬不過這三面崖。
「騙」人來修路,還讓人賠了錢
猴子都爬不過的崖,能修路嗎?
參與修路的村民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就連施工人員都覺得「搞不過去了」。
「都修到這了,把命丟了也得想辦法打通這崖壁。」劉典元說。可是,面對絕境,並非每個人都有著同樣的決心和勇氣。
當地的包工頭退縮了,鎮政府裡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陷入這個「泥潭」,就連老劉的家人也強烈反對。
「總得有人搞啊,要不老鷹村的老百姓怎麼辦?」沒有包工頭願意接活怎麼辦?劉典元只有去「騙」——「我就給所有認識的包工頭打電話,說這個工程有錢賺,可以搞。」
2010年,在停工1年多後,包工頭塗遠友在劉典元的「連蒙帶騙」下,接下了修路的工程。
剛一動工,塗遠友就知道自己上當了,在這片崖壁上施工,難度遠遠超過他的預估。
崖壁直上直下,大型機械設備幾乎沒有用武之地,使用炸藥爆破又極易引發崖崩,嚴重危及施工人員的人身安全。
每一米的路,都只能從崖頂往下挖斜面,挖成半隧道形式,再修成路面。
這樣的修路方式,極大地增加了成本。塗遠友修了一年半,只修了600多米的一截「毛路」。除去施工成本,塗遠友到手的不過4000多元。
可這4000多元,根本無法填補塗遠友的損失:因為之前修的「毛路」垮塌,塗遠友所有的機械設備都無法運出,不得不丟棄在這600多米的崖路上,總損失超過5萬元。
此後,塗遠友只要見到劉典元,氣就不打一處來:「騙人來修路,還讓人賠了錢,能不生氣嗎?」
由於對施工的難度預估不足,在這條路上賠了錢的包工頭遠不止塗遠友一個人。就這樣,5年後,大槽、二等崖、山王廟崖壁上,3.5公裡的絕壁路打通了!
「人沒了,帶1000個編織袋進山吧」
這3.5公裡,每一步都歷經生死。
2010年8月的一天,天氣晴好。劉典元說,那天的事,他這輩子是忘不掉了。多少次閉上眼,就能看見那被煙塵遮蔽的血色太陽。
午後,山王廟崖上,兩名工人正在打炮眼,準備裝填炸藥。
崖壁上沒有固定點,劉典元蹲在兩人中間,幫忙穩住風鑽。鑽頭在巖石上「嗤嗤」作響,揚起的巖屑噴了劉典元一臉。
見固定點已有兩三寸深,工人就勸劉典元到旁邊拿水清洗面部,清理噴入口中的碎屑。
他才走出去10多米遠,崖頂就垮下來了。剛才還活生生的兩個工人,瞬間被碎石掩埋。
回過神來,劉典元發瘋般衝向垮崖處,顧不上依然有巖石崩落,雙手在碎石堆中亂刨。刨得十指鮮血淋淋,卻只刨出殘肢斷臂。
「人沒了,帶1000個編織袋進山吧……」呆坐亂石堆,劉典元用手機給山外報信,泣不成聲。
「人死不能復生,可總得給人把身體都找回來。」劉典元和村民、工人刨了三天三夜,也只刨出了大部分,「家屬說不刨了,但要記得他們把命留這兒了。」
把命留在這3.5公裡絕壁路上的,還有老鷹村原支書羅詩財。
2014年9月29日,羅詩財失蹤了。
那段時間,時常暴雨傾盆,老鷹村多處山洪爆發。身在場鎮的羅詩財擔心村民安危,連夜從鎮上趕到村裡查看災情,順便帶回一些材料。
「剛剛過崖壁路,黑毛塹那條溝,水特別大。」時任老鷹村村主任的王遠太記得,因為無法蹚過黑毛塹,他和羅詩財就在黑毛塹兩側進行了交接,「我把村裡的情況和他說了,他把帶的材料用塑膠袋子裝好,用繩子綁好扔給了我。」
隨後,王遠太步行返回村裡,可騎摩託返回鎮上的羅詩財卻失蹤了。
4天後,多方尋找的村民在山王廟崖下發現了羅詩財的遺體和已經摔爛的摩託。
對於活著的人來說,只有一個信念——把路打通,才是對逝去的這些生命最好的祭奠。
「路打通了,脫貧就有希望了」
正是這樣的信念,讓劉典元和老鷹村的村民們17年一直堅持著,也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老鷹村這條路。
2015年至2016年,利用菸草專項資金,官陽場鎮到黑毛塹的「毛路」得以硬化,並加裝了防護設施。
今年,巫山縣委書記李春奎兩次到老鷹村調研,要求一定要打通村級道路,助力老鷹村產業發展和村民脫貧致富。
今年6月,巫山縣交委全面接手老鷹村村級道路建設項目。
「目前我們已經將黑毛塹至象鼻子崖的機耕道全部硬化,年底前將完成護欄的安裝。」巫山縣交委大昌官陽當陽片區建設工作組組長潘遠國介紹,施工團隊還同時由巫溪縣蘭英鄉西安村向老鷹村修路,機耕道也已修至象鼻子崖下。
然而,象鼻子崖這短短100米的崖壁,卻成了施工團隊幾乎不可逾越的天塹。
崖頂有一塊向外突出的巨大巖石,崖下又是滑坡帶,這給施工帶來巨大的挑戰。
因為滑坡,大型機械設備無法立足作業;如果使用爆破,又會引起山體崩塌,對環境造成巨大破壞。而且在象鼻子崖下的河溝兩側,還散居著一些村民,滾落的巖石勢必會危及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現在擬定的方案是在崖下搭建腳手架,並做好防護措施,由工人利用鐵錘和鋼釺進行開挖。」潘遠國介紹,如果天氣條件允許,這100米有望在兩個月內打通。
這100米,讓老鷹村的一至六組和七至十組,被隔成了兩個世界,也讓該村至今還有43戶、177名貧困人口。
「我們七至十組現在到場鎮很方便,50分鐘的車程,大部分東西都能拉進來了。」12月20日,七組村民譚聖軍正在蓋新房,他告訴記者,「過去路不通,材料進不來,村裡都是土坯房。現在路通了,好多人都回來蓋磚房了。」
可對於一至六組的村民來說,現在要想坐車到官陽場鎮,還要轉道巫溪縣蘭英鄉西安村,從西安村到通城鎮,再從通城鎮轉車到巫山縣大昌鎮,然後從大昌鎮轉車到官陽場鎮,即使不算轉車等待的時間,單程也要接近4個小時。
「老鷹村什麼都不缺,吃住醫療都好,就缺這條路。」胡懷玖的話,說出了所有村民的心聲。
老鷹村山高路遠,卻適合種植黨參、獨活等中藥材和烤菸。如今,村裡中藥材種植面積3000多畝,烤菸種植面積205畝。
「如果路通了,我們要擴大中藥材和烤菸種植面積,收入會成倍增加。」對於未來,村民們充滿期待,「路打通了,我們脫貧就有希望了!」
來源: 重慶日報 轉自: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