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張楊
胡斌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
自古以來,湖南人的生命情調中似乎就有一種獨特的鐵血精神和強悍秉性,所謂「吃得苦、霸得蠻、扎硬寨、打硬仗」。
約150年前到甲午戰爭期間的歷史映像裡,晚清積貧積弱,封建王朝盡現沒落悲涼,西方列強明火執仗,屢屢犯臺。但中國人不願做「犬羊之奴」,奮起保臺禦侮。其中,有一群湖南人勠力拼殺,賁張著湖南血性。
「禍福願獨肩之」:「生番不可剿,夷人不足畏」
1866年,時任閩浙總督左宗棠認為臺灣「吏治、軍政尤須及時切實經理」,向朝廷推薦吳大廷調任臺灣道、劉明燈調任臺灣鎮總兵。吳大廷是湖南辰州人,「守潔、才長,兼通方略」;劉明燈是湖南永定人,「謀勇兼資」。兩人到任時一個43歲,一個28歲, 「視事兩月,人心大定」。劉明燈整頓臺灣營務,每天有起色,草嶺古道上處處可見到他實心任事的身影。
1867年3月9日,美國商船「羅發」號遭遇颱風,在臺灣紅頭嶼附近衝礁沉沒,引發「羅發」號事件。4月18日,美國照會吳大廷、劉明燈,要求「撥兵會剿」相關臺灣土著民,且態度強硬。6月7日,美國亞細亞艦隊司令貝爾帶兩艘軍艦前往臺灣報復,這次軍事行動既未知照清廷,又未約同臺灣地方官員商辦,結果登岸美軍在6月13日被臺灣民眾痛擊。美國隨後恐嚇:「回國添兵,秋冬再來剿辦。」吳大廷和劉明燈督令臺灣知府葉宗元挑選屯弁屯丁駐防應對。吳大廷明知有「大吏畏夷」,仍力陳「生番不可剿,夷人不足畏」,此後又給劉明燈手寫「不可剿」五條意見,並告訴他「禍福願獨肩之」。
1868年吳大廷請假回內地治病。臺灣鳳山教案發生後,英國派軍艦威脅,清朝調曾憲德到臺灣辦案。劉明燈則命令調集兵船,嚴密防守,並派兵500人增援安平。10月13日,英軍偷襲安平,殺死兵丁壯勇11人,打傷13人,並放火燒毀火藥庫。劉明燈聽到消息,與署理臺灣道、臺灣知府商定,「欲統親兵隊伍前往安平決戰」。曾憲德得報後採取了斡旋的辦法,但劉明燈帶兵不失血性。
「不勝亦宜誓守要害之地」:「法寇見他喪了膽」
1883年底,法軍挑起中法戰爭。清廷認為「臺灣久為外人所覬覦」,諭令劉璈等「臺防務應從速籌辦」。劉璈是湖南岳陽人,出任臺灣兵備道兩年,「曉暢戎機,熟悉情形」,提出海防要以陸路為主、以陸制海,將駐守兵力分為五路,考慮到澎湖、臺南、臺北更為吃緊,決定親自坐鎮臺南地區。在左宗棠支持下,他奏請朝廷派知兵大員赴臺督辦,抓緊調兵遣將,增兵募勇。孫開華、楊在元、楊金龍等一批湘軍將領率營抵達臺灣。
1884年6月,巡撫劉銘傳赴臺,將兩營隊伍從臺南調臺北,劉璈帶隊伍前往,與劉銘傳見面,並一起巡閱滬尾(淡水)炮臺。8月2日,法國正式命令進攻臺灣基隆。5日,法軍3艘軍艦向基隆開炮,第一次基隆之戰爆發。劉璈火速趕回臺南備戰。劉銘傳將堅守基隆陣地的任務交給了曹志忠,同時命令其餘守軍退入後山以躲避敵軍猛烈炮火。曹志忠是湖南湘鄉人,記名提督福建福寧鎮總兵。6日下午,法軍陸戰隊出動,曹志忠親率200名士兵正面應戰,隨後與援軍對法軍形成夾擊,清軍首戰取勝。
同年8月底,法軍在馬江重創福建水師後,決定第二次進攻基隆。考慮臺灣軍務吃緊,72歲的左宗棠在9月被任命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幫辦福建軍務的漕運總督楊昌濬是湖南婁底人,兩人領命後水陸兼程,督師赴閩。
9月29日,法軍的東京艦隊和中國海艦隊指揮官孤拔率5艘軍艦開往基隆,隨後與另5艘軍艦會合。10月1日,10艘軍艦猛轟基隆港守軍,數小時激戰後法軍佔領獅球嶺。劉銘傳判斷滬尾重於基隆,將基隆的大部分守軍撤至滬尾,只留下曹志忠部下300人在獅球嶺與敵周旋。劉璈等覺得「不勝亦宜誓守要害之地,似未可輕易與人」,但相信劉傳銘「胸抱智珠,早已力爭全局」。
10月1日,中法兩軍在滬尾也展開炮戰,滬尾炮臺悉數被炸毀。8日,法軍1000多人在艦炮掩護下,在滬尾登陸。迎戰的福建陸路提督孫開華是湖南慈利人,他帶擢勝三營埋伏在海邊密林當中,等法軍進入伏擊圈,率軍與敵肉搏,他手起刀落,殺掉舉旗敵兵,繳獲軍旗,清軍士氣大振,乘勢消滅法軍300多人。左宗棠奏報「實屬大獲勝仗」。臺灣民眾習慣將這一戰叫做「西仔反」,他們奉孫開華為民族英雄,「法寇見他喪了膽,夾起尾巴一溜煙」的民謠也流傳開來。
「血戰抵拒」:面臨強敵,頑強戰鬥
1884年10月,法軍軍艦開始封鎖臺灣全島。左宗棠判斷法夷「志在吞併全臺」,軍務緊要,於是密集調兵,自帶江南8營,由楊昌濬帶恪靖11營趕赴前線,以一營505人算,調動兵力近萬人,易佩紳、孫昌海等湘軍將領陸續參戰。隨後左宗棠又奏請派楊嶽斌幫辦軍務,楊嶽斌是湖南善化人,當時已解任回籍,接到「移孝作忠」詔書後,他從湖南乾州、辰州等地募勇8營,一路赴閩渡臺。考慮到湖南寧鄉人楊在元曾兩次擔任過臺灣鎮總兵,熟悉情況,左宗棠派他到廈門協助福建水師提督彭楚漢徵調民船,組織兵員赴臺。彭楚漢是湖南湘鄉人,竭力抗法援臺。10月16日,左宗棠在江寧與兩江總督曾國荃籌商兵、餉等事宜。
由於法軍封鎖,大陸援軍一時無法到達臺灣,正像左宗棠所說,「目前軍務重在援臺,而援臺之兵難在渡海」。島上守軍條件非常艱苦,但繼續頑強戰鬥。11月1日晚,曹志忠率2000多人,向獅球嶺發起攻擊,遭遇法軍猛烈炮火。隨後攻打另一陣地,一度包圍敵軍,但再次遭法軍炮火襲擊,傷亡近半。此後,劉銘傳將防禦重點放在滬尾,派孫開華等5000人駐紮,曹志忠等5000人則分扎在基隆外圍。由於疫病流行,孫開華重病,曹志忠六個營的營官都病了,所部3000人有戰鬥力的只剩1000餘人,仍堅守拒敵。坐鎮臺南的劉璈,則堅持「枕戈以待」。
12月明確孫開華幫辦臺灣軍務。曾國荃調派5艘南洋兵輪援臺,率領這支艦隊的水師總兵吳安康是湖南沅陵人,艦隊在石浦洋面與北上截擊的多艘法國軍艦遭遇對峙,為暫緩臺海封鎖贏得時間。湘軍青年將領王詩正,奉調率湘勇5營約2500人,乘著夜色坐漁船暗渡臺灣,帶去1000多槍枝和500多萬發子彈。
1885年1月6日和20日,法國兩批援軍先後到達基隆,近2000法軍隨即在月眉山等地與清軍展開激戰。曹志忠分兵多處,自己率600人擋住法軍進攻。王詩正的隊伍剛好趕到五堵,立即派威營和良營趕到六堵馳援,在大橫峰與法國海軍陸戰隊的戰鬥中,很多人中炮犧牲。王詩正指揮隊伍搶奪要隘,並與曹志忠會合「血戰抵拒」,造成法軍重大傷亡。
由於法軍兵力佔優,曹志忠、王詩正等堅持奮戰至3月,才被迫退到淡水河南岸防守。
壯烈殉國:「國家土地,豈可輕易以尺寸讓人」
1894年甲午戰爭爆發,12月4日,日本內閣總理伊藤博文提出日軍宜渡海進攻威海衛,「須與此同時奪取臺灣」。面對日本的野心,清廷將澎湖駐軍從此前的3營約1500人增加到13營近6000人,其中候補知府朱上泮所募湘勇2000人也駐守澎湖。
朱上泮是湖南汝城人,曾在滬尾駐紮。1895年3月23日,也就是中日舉行第三次和談會議的前一天,日軍派出兵艦7艘、運船5艘、步兵3000人,陰謀發動了對澎湖的進攻。
朱上泮聽到日軍佔領澎湖太武山的消息,馬上與澎湖總兵周邦振商定第二天三更各派一營偷襲日軍。當晚他住在太武山炮臺,由於周邦振援兵不至, 24日凌晨5時,他獨自率定海營右營三哨500人對日營發動進攻,遭到日軍伏擊,四哨趕到後清軍與敵近戰,傷亡過半。約50分鐘後,日軍猛烈炮轟大城北炮臺,炮臺守軍所剩無幾,朱上泮奮勇督戰,被炮火擊中昏死過去,被部下救走。
澎湖列島陷落,日本提出割佔臺灣,清廷最終籤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導致群情激奮。萬眾聲討當中,清廷命令臺灣大小官員全部內渡。1895年5月25日和29日,日軍先遣艦隊與2.1萬多名侵臺日軍到達臺灣外海,決意武力奪取臺灣。臺灣民眾不願束手待斃,紛紛毀家紓難。孫開華長子孫道元招募義軍20餘營,他說「國家土地,豈可輕易以尺寸讓人」。29日,孫道元率部與吳國華部在三貂嶺迎擊來犯日軍,苦戰數晝夜,所部傷亡殆盡,孫道元遍體鱗傷,壯烈殉國。
日本佔領臺北後,臺灣巡撫唐景崧離開臺灣。臺灣知府黎景嵩飭令副將楊載雲建立新楚軍,共14營,與其他義軍配合抗日。黎景嵩是湖南湘陰人,楊載雲是湖南湘潭人,新楚軍中湘勇近2000人。
1895年6月楊載雲率部從頭份山區反攻新竹,七八月間持續與日軍激戰,「敵人聞之,皆有懼心」。8月9日,三路日軍進犯新楚軍退守的苗粟尖筆山,楊載雲率部迎戰,以2000多人的兵力抵抗近1.4萬日軍,士兵大部犧牲,楊載雲死守陣地,力戰而死。
8月27日,日本近衛師團長能久親王下令進攻八卦山,800多名日軍在炮火掩護下蜂擁奪山。主動率部駐守八卦山炮臺的湖南平江人胡輪,沉著指揮開炮還擊,並大聲疾呼「泛海來臺,只望倭氛早定」,炮臺陷入火海後,他一手持銃一手持刀,衝入敵陣,縱橫廝殺,斃敵十餘名,身中十數槍,慷慨就義。
黎景嵩在臺中堅持抗日失敗,抱知府印跳海自殺,獲救後被送回大陸,晚年寫成《臺灣思慟錄》,署名「思痛子」。
湖南人:「用血來表達對臺灣的感情」
在卓蘭昭忠廟,高懸著一副對聯:「風雲開萬古之奇,十旅湘軍奮起南溟鏊義戰;廟食歷百年之盛,一腔忠憤永昭東土衛斯民」。
翻翻晚清數十年保臺禦侮的歷史,就能感受到賁張的湖南血性。正如有人所說,湖南人「歷史上是用血來表達對臺灣的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