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的某個下午，陽光甚好，一輛行駛在北京街頭的商務車裡，13歲的男孩「鍾美美」緊緊握住小姨的手，「我好緊張」，聲音中夾雜著哭腔。
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的小姨，探出身子，努力搓著這雙有些冰涼又有些稚嫩的小手，似乎想通過摩擦生熱的外力，來緩解他的情緒。
此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劉天池表演工作坊，「鍾美美」即將拜訪這位近年來在綜藝節目《演員的誕生》《演員的品格》中擔任表演指導的老師。
剛剛還在興奮地向旁人分享著這幾日所見所聞的男孩，聽到記者提議，見面後可以在這個「看著有些嚴厲」的老師面前「露一手」後，突然緊張了起來。
劉天池與鍾美美。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和每一個同齡的孩子一樣，今年上半年因為疫情暴發，「鍾美美」在家中複課，利用閒暇時間錄製了模仿視頻，並上傳到短視頻平臺，沒想到一夜走紅。
近幾個月來，他頻繁出入北京參加各類活動，這座城市成了家鄉鶴崗外，「鍾美美」最熟悉的地方。
「想過未來有一天拿最佳男演員獎嗎？」
「想！」沒有絲毫的遲疑。
男孩說，前幾天參加活動，見到了演員陳坤。從對方口中，「鍾美美」得知自己最喜歡的女演員周迅，不僅經常把他的模仿視頻分享給朋友，還表達了對「鍾美美」的喜愛。
從那天起，他內心的「小確幸」就再也無法被壓抑。
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鍾美美
2020年5月，13歲的「鍾美美」因自編自導的模仿短視頻，一夜之間走紅，並引發社會關注，成為年度最具人氣的「網絡紅人」之一。
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劉天池
影視演員、導演、表演指導，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表演老師。曾擔任電影《金陵十三釵》《捉妖記2》、綜藝節目《演員的誕生》（《我就是演員》）《演員的品格》表演指導。
模仿是本能，表演需要思考
劉天池：當初為什麼選擇把老師當模仿對象？
鍾美美：就是放假，待在家裡突發奇想。
劉天池：從模仿的角度來講，一般能把人從骨子裡模仿得特別像的，都是源於對這個人的喜歡，而不是討厭。人體本身就像一個記錄儀，只會記錄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鍾美美：是的，如果我討厭，還模仿他幹嗎。
劉天池：你從幾歲開始嘗試模仿的？
鍾美美：大概三四歲吧，那時候看到什麼，就想模仿一下。
劉天池：除了模仿形態之外，你對模仿聲音感興趣嗎？
鍾美美：也還可以。但我還沒有特別專注過對聲音的模仿。
劉天池：學習表演，通常需要關注幾個點：一個是你的外部模仿能力，我們叫做身體語言。還有一個就是你對於聲音語言的模仿能力，例如，演員說的臺詞，通常叫做藝術語言。最終你學表演的時候，這兩種「語言」都會變成一種技術。所以，你真的下定決心想學習表演嗎？
鍾美美：很想。
劉天池和鍾美美。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劉天池：但你要知道表演不單純只限於模仿，從現在起你要學著去關注身邊人的心理活動和心理變化。
鍾美美：關注人物的心理變化，能讓表演產生哪些不一樣的變化？
劉天池：如果你從現在能善於觀察人的心理變化，慢慢地它會變成一種心理的技術。這樣你演各種各樣的人，站在各種各樣的維度，身處各種各樣的事件當中，才會去思考他們是怎麼想的，然後加持到表演之中，哪怕是在模仿，態度之外，你的心理活動會更加豐富。
鍾美美：其實來之前，我一直有個疑問，模仿到底算不算是表演？
劉天池：模仿是人類的本能，是表演的開端，模仿行為其實是通過觀察和效仿其他個體的行為而改進自身技能和學會新技能的一種學習類型。但是真正的表演一定是有機的、具有思考的、具有創造性的。
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壞事
劉天池：我之前看你的表演，發現其實你身上有很多可能性。你平時會去想為什麼自己的表演能引起這麼多人的關注嗎？
鍾美美：偶爾也會。可能是我視頻中模仿的對象，大多是生活裡最常見到的人或事，會有一些共鳴。
劉天池：有關係，因為這戳到了我們的一些痛處：比如值得商榷的教師素質、教育方式方法，它折射出了師生矛盾，以及家長對老師的一些意見，這些話題點都是具有社會屬性的，所以大家會有共鳴。
鍾美美因在短視頻平臺分享自己的模仿視頻而走紅，老師是他模仿的人群中出現最多的職業。
鍾美美：您一定遇到過很多像我這樣年齡很小就被人關注的學生，對個人而言，這是好事嗎？
劉天池：若是放以前，我會覺得不好，但是後來發現你是真的很喜歡表演。成為「網紅」，被大家關注到，可能會讓一個孩子更加自信，有了更多展示的平臺，也能讓你離表演的職業道路更近一步，這樣看來，也許是一件好事。
鍾美美：但如今「網紅」這麼多，需不需要通過學習表演，再去提升自己的演技？
劉天池：「紅」需要機遇但不一定需要演技，但想一直「紅」下去的生命力是要靠演技、思想內涵去支撐的。你對演員這個職業是怎麼定義的？
鍾美美：在我心裡，所謂的演員應該是演技好，每演一個角色能把他的特點了解透徹。
劉天池：我不想聽你說在教科書上看到的，或那些已經成名的人講的話。最直接的，表演能給你帶來什麼感受？
鍾美美：有點點爽。
劉天池：這是最對的。
演員不局限於單純的自嗨中
劉天池：從專業表演的角度，模仿僅僅是一個入口，並非終點。終點需要你建立起細緻的真實畫面，同時可以讓你從內心產生最真實的想要動起來的欲望。
鍾美美：那我該如何將我現在的模仿能力，升華為真正的表演能力？
劉天池：你模仿老師時，眼前會出現同學的樣子嗎？
鍾美美：我更專注於整體情境的氛圍營造。哪怕我前面是一盞燈，我也會把那盞燈，全部換成同學。
劉天池：也就是說，你可以看見他們的臉？
鍾美美：其實我不知道這些臉是誰，也看不出他們真正長什麼樣，但我感受得到這些臉的存在。因為我都是自己編臺詞，一般會想像誰在和我對話，假如我作為老師在教育學生，我會想他究竟做了什麼，才會說他。很多都是臨場發揮。
劉天池：你會想模仿的老師是什麼性格嗎？
鍾美美：其實這些老師沒有準確的對象，我只是把他們做了個集合。
劉天池：有很多語氣與態度都是你在生活當中看到過的？
鍾美美：不完全是，也包含自己的一些想法。
劉天池：在我看來你有模仿能力，但缺乏生活閱歷，導致你無法模仿得那麼真切。可貴的是，你有很好的理解能力及主見。你要慢慢學會理解生活，還要去理解人為什麼會產生不同的態度與不同的行為，哪怕一個簡單的行為，也有他最初的動機。不能理解這些，你永遠都是自己演自己。
鍾美美：我理解的是，表演要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劉天池：對，演員不應局限在單純的自嗨中，更重要的是能去演一個可以觸動他人，讓觀眾心生歡喜或者悲傷的角色。
語文、體育課，學好很重要
鍾美美：似乎表演的門檻比我想像和實踐中的要高出很多。
劉天池：表演作為一門學科，一定是有門檻的，它包括心理技術和外部技術，比如身高、體重等外貌條件，以及精神文化素養、性格氣質、領悟能力等。必須要掌握這些規定動作才能成為演員。「門檻」不是一個絕對概念，和先天後天的概念還是有區別的。
劉天池曾多次在演技類綜藝節目中擔任表演指導。
鍾美美：區別在哪？
劉天池：有句老話說叫「老天爺賞飯吃」，演員更是如此。但作為一名教育者，我覺得後天培養，持續地終身教育，能夠彌補先天的不足，並且在一個職業化道路上，能起到比先天條件更重要的作用。如果想學表演的話，從現在起建議你先學好語文，多看小說。
鍾美美：小說裡的片段也經常會把我帶進去。
劉天池：一方面是這種帶入感，另一方面，小說裡會把人物的心理變化描寫得很細膩，但劇本、臺詞裡不會，這需要演員對文字敏感。
鍾美美：學會觀察生活，感受生活帶來的變化？
劉天池：沒有你說的那麼高深，就是踏踏實實地生活。你這麼小的年齡，突然被所有人認識了，要學會把這些無論是負面的，還是正面的（信息），統統吸收到自己的體內，未來這些都可能會變成你自己創作某個人物時的營養。而你有發現身邊事的能力。
鍾美美：感覺和我想像的「表演」完全不同。
劉天池：我希望你把自己當成一個攝影機，但不要當成複印機，複印機是平面的，是對他人的複製。而攝影機，是記錄你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比如落葉、樹葉生長、天氣變化，多去想為什麼，然後把它們記錄下來。
鍾美美：那當演員對身高有要求嗎？
劉天池：當演員要求不要求身高我不知道，但考藝術類院校有身高要求，中戲要求男生在1.76米以上，體育課一定好好上。演員首先要有一個強大的精神與抗壓能力，還要具備一個有能量的好身體，才能駕馭各種各樣不同的角色。多打籃球，多吃牛肉，多喝牛奶。
視頻採訪詳見
鍾美美&劉天池：模仿到底算不算是表演？丨「一起+」對談第一期
新京報記者 劉臻
攝影 侯少卿
編輯 吳冬妮 校對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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