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見愁:那即是條件允許,你還是讓孩子每天讀八到十小時。
季謙:是的,只要知道讀經的理念,而各方麵條件允許,我建議孩子每天讀經八到十個小時,讀它幾年,或者讀到能包本背誦三十萬字,或者讀到條件不允許為止。所謂條件不允許,或者是其親長不讓他讀,或許孩子抗拒不想讀。
不只是孩子,即使是大人,如果能有那么半年一年,或兩年三年,可以每天八到十小時讀經,以補其平生之不足,將是終身的大幸福。
鬼見愁:我們現在來規劃個百年計劃,能讀一百年經的人必然會成為宇宙大才,讀了九十年,沒有出任何成就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沒有經過最後十年的解經。……你讓這群運動員進去之後先讀十年理論不講解試試有沒人反對。
季謙:原來鬼見愁先生所關心的主題之一是「解經」和「講解」的問題。這真是一大問題,因為古人說「學以致用」,學,就是為了用,背書,就是為了理解。背了書而不理解,怎能用?
鬼見愁先生真問出了個大問題,但由此也可見鬼見愁先生對讀經教育的理論與實務真的太陌生了。因為凡是「大問題」,往往都是很淺顯的問題,也就是人人不用太多思考,就能注意到的問題。吾人推廣讀經,怎會不知道這個問題?如果連這種問題都沒想過,都尚未解決,怎麼敢大言不慚地跟人談什麼教育?
反而可以這樣說:百年來的教育在「理解不理解」「實用不實用」這點上出了大盲點,吾人的讀經教育的要旨,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請回頭看看最簡單的「一場演講,百年震撼」,已經把這問題說得很清楚了。
首先,「理解」也就是普通所說的「懂」,這個詞,有多種意義。大分有二,或是接近知識之義,如邏輯數理的懂;或是接近智慧之義,如人文藝術教養德性的懂。當然,這兩種並非截然可分,但總有其各別的傾向。兩種懂皆出於人性之所本具之潛能,故皆有其意義,當以教育之道整體開發之。若兩相衡量之,後者之價值尤高於前者,康德有「實踐理性有優先性」之說,張之洞提「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議,其微意亦指此高下而言也。
百年來,專以第一義的懂為標準,大行於教育界,此所以人文衰頹,教化不興,人心敗壞之最深理由也。若再進一步,兒童越小,理解力越弱,記憶力越強。吾人推廣兒童讀經,除了對人類的整體學問有整體的認識之外,對人生的全程發展也要做全盤考量。故一方面對兒童多要求背書,不重視講解。乃至對成人,亦勸先讀經一百遍,再求解釋。這種教學方法,是其來有自的。
然而,強調讀誦背書,是主張讓人不要去了解經義嗎?非也。正好相反,吾人是為了讓人更方便更深入地了解經義。
有的人一提到了解經義,就想到要由淺到深,通過訓詁手法,等等。這樣的思考太簡單了,直來直往,一個蘿蔔一個坑,那是教計算機教機器的必要方法,唯一方法。但我們的教育,是面對生命,生命有其奧秘,不可一概而論。難道不訓詁不講解,就不能懂嗎?
懂有各種懂,有時默默中,似懂非懂的懂,才是一種體會的懂,才是真懂。故任何人讀經,都有他自己當時的懂。讀越多,懂越多。這種懂,懂越多,就懂越深。大人小孩都一樣,有他自己的懂。有時,所懂的不符經文文句的意思,但卻符合人生的智慧。這樣的懂,在訓詁上是不合格的,但在學問上,是可貴的。
況且,吾人並沒有主張一輩子都這樣讀經背書,讀經久了多了,年紀長大了,即可以看註解,去聽人講說,真正去獲得「知解」上的懂。這時,因為已經有了默默體會的經驗了,其知解的懂得,比較容易轉成智慧的領悟,達到真正讀經的目的。
最最重要的還有一項,就是解經和背經兩者相互比較,解經是比較有趣而令人暢快的,背經是比較沉悶而令人畏難的。人有「好逸惡勞」之天性,如果開了解經之門了,學生往往不想「死記硬背」了。而兒童背誦的大好時機,很容易就過了,將來一生很難再有機會,有機會也很難再有心思,有心思也很難再有能力,於是背書不多,造成終生遺憾。
理解,是比較容易的事,尤其對一個「背書高手」,滿肚子都是經典的青少年,解起經來,易如反掌。如果想成「專家」,須學文字聲韻訓詁之學,以他們的「功力」,其實相當容易,而且會覺得富饒趣味。
總之,吾人不是不解經,反而是尋到了解經的最佳方法。吾人不是不想培養「經生」,反而尋到了成就經生的最佳方法。近世若有人想培養出小學人才,或有人想培養出古典「經學」的「經生」,最好向私塾去找已經背過數萬,乃至數十萬字經典的孩子來教,當會比較順手。
要精通文字聲韻訓詁,也不是普通人就可成就的。基礎不夠,即使有名師宿儒來教,也很費勁。何況如果沒有一點讀經的底子,對那冷門的學問,也將乏人問津,所謂「經學」將一代不如一代。
有些「國學班」以教解經和才藝為號召,得了老實大量讀經數年的孩子,教起來特別方便,便以他們為模範。但卻反頭過來,批評老實大量讀經,認為老實大量讀經是在害孩子,還說:還好,這些孩子到我這裡來解經了,廣才了,才有救了。
天下有這樣說話的道理嗎?
總之,讀經是一切教育的基礎,讀經不妨礙講解與實用。一天八小時至十小時讀經,正是解經最佳途徑,也是學好才藝的最佳途俓,甚至是回歸體制應考的最佳途徑。所謂「幼而學,壯而行」,古人也沒有說必要現學現賣也。
生命是奧秘的,人會在時間中成長。大家的教育的目標是一,但達成之路則有多樣,理當隨人各自認定,不必定於一說。大家相互尊重,方是人間美事。且人各有緣,同是一路之人,相互祝福之不及,又何必相爭相譏,弄得勢不兩立呢?
教育,要用較深較遠的眼光來看,方得其實也。(2014/10/28)
良心:季謙先生可於十年解經之安排略作解釋,以釋眾人之心。(2014/11/01)
季謙:請在網上查「文禮書院規劃書」,即可明白全部課程設計。
湖山樵:以上引用文禮書院規劃方案(簡案)內容,但有幾個疑問想釐清。
季謙:承問,敬覆如下:
一,賢謂:「十數本經典之中,須各參詳三至五家註解,未知是細讀還是泛讀,一遍還是多遍,如此二三年的時間足夠嗎?」
答:細讀泛讀兩觀念甚難定準。所謂各參詳三至五家註解,比一般閱讀而說,是較細。然比專家而說,是較泛。
以吾所謂「移注」之讀書法(可於網上查所謂「移注法」),當讀至全書一字一句皆能作解(以能翻成白話為準),此則隨人聰明程度,反覆遍數有所不同。
讀書解文之能力,將隨工夫而有長進,初則慢,後則快。故解此十二部書,兩三年足矣。
二,賢謂:「凡數家註解,學生自行解讀,若王先生不作指導,是否會攻乎異端之嫌?」
答:該指導時,當然要指導,唯不一五一十講授耳。
蓋我自認我之學識不足與古人古注相比,故讓學生自行看註解讀,遇有或文字難解,或義理有疑者,可以提問,或吾為解之,或發與同學共解之,或請專家為解之,若專家亦不能解,則置之以待來者,此讀書消文之常理,甚明白方便,無可憂者也。
且學生初入門時,即用古來公認之二三種名注,又善養其平和中正之氣以保任終身向學之志,將來精思達理,博涉多優,攻乎異端之過將減至最低也。
三,賢謂:「承上所言,王先生是新儒家,請問學術方面是用漢學還是宋學,或者直接用新儒家呢?」
答:吾希望書院學生之治學,無門戶之分,唯當是從。故若漢學精於詁訓,則遵漢學,若宋學精於義理,則遵宋學,此乃新儒家之心量也,實亦自古真儒之雅意也。
處此時代,中西學問畢陳眼前,人類文明正需重鑄,若尚困於漢宋之爭,何以對得起時代?此乃新儒家之心量也,相信亦自古真儒之雅意也。吾願書院小子謹承而不失耳。
四,賢謂:「既然自學,請問王先生是如何考核學生的領會?」
答:既謂之「自學」,即期待凡來吾書院者,皆為志道向學之人,是以隨人盡其所能,自我憤發,不必汲汲考核之也。故吾書院學制中表明,不作制式考核。
若要知其訓詁之能,則隨機指文令解,是非立判。若要知其義理之悟,間或與之談論,或令其作文,程度可知。至於其性情之養,道業之修,則在言動笑貌之間,睟面盎背,觀其氣象可察其所安也。
五,賢謂:「對於所列書目,用十年時間讀完,這種功利性,請問王先生是理所當然還是有依有據呢?」
答:閱讀能力可隨人知識之深廣而長進,讀書速度,當越進越快。
所列博覽書目,中文從二百部中選一百部,西文從一百部中選五十部,平均一個月讀一至兩本書,我從理上推想,並自己讀書的經驗,是可能的。且古往今來,博學而超乎此量者甚眾,又各人能力有所差異,吾亦不知如何取得依據也,唯姑以此作為標準,以鼓舞學子之志氣,效與不效,或需待十年之後方知也。
至於是否「功利性」,則要看為學心態,不在於書目與年數之比也。若必欲坐人於「功利」之罪,則來文曾問如何考核,賢者豈亦功利之思乎?又,世界所有學校皆排有功課表,皆當視為功利乎?
另,此中質問與對答,其背後皆關乎「志道向學」一義。若有此義,萬理俱得,若無此義,百事全乖。此義難言,亦難實現,亦難測量。然此乃書院精神所寄也,唯有德者能為其人以處之,足示其範以導之。亟盼天下有能自處教人之豪賢,當禮聘之以入主書院。吾自慚德量不足,故暫守於此,與諸生同體之共勉之而已。吾曾與諸生入學之函(《致文禮書院學員書》),微表此意,幸賢者有以教之。論讀經教育十大關係(2014/11/03)
湖山樵:一者、古人讀書,貴在習誦。細讀與泛讀,又怎麼不能界定呢?至於遍數的概念是明確的,總有大約之數。莫非王先生所謂的「解經」,只是將經文翻譯成白話而已嗎?姑且相信,如果只是要求能用白話「解經」,大可回體制學校了。請恕我直言,十二部書,合三至五家註解,起碼也有三十六部書。一個沒有經學基礎的人,二三年能讀好,恐怕連孔墨也難做到。當然,王先生至此還堅信,解經就是以能翻成白話為準,或許是可能的。
季謙:敬謝指教,受益良多。
前所呈者,是吾依理想所規劃,蓋因時代如此,前無所承,自作主張,深知德淺才薄,疏陋在所難免。且十年間,能否達成計劃所期,誠不敢保證。
然竊以為此一為學方向當無大誤,吾與諸生相勉前行,苟力所不逮,中途而廢,但願刻鵠不成尚類鶩,規模初具,先立其大。彼時諸生不過二十三歲,前途尚遠,期待繼此十年之功,舊學商量而加邃密,新知培養更轉深沉也。
所幸書院之設,不只我此一家,祈望天下有見識有才學者能出辦書院,以多種理念多種方式多方面培養人才,尚可救此一書院之不足。如吾所知龔鵬程先生經營都江堰書院,或段炎平先生所設之曲阜書院,請教授開課程,皆甚有規模,是亦可喜之模式,與吾所為不相礙而可相成也。(2014/11/04)
湖山樵:二者、每家註解者有自己的觀點,王先生前面已說自學,故有此問。所謂攻乎異端者又豈只是保任終身向學之志而已,恐怕誤入歧途。
三者、凡學皆有門徑,此豈是門戶之見呢?正是新儒家旁雜而不通,故有此憂!王先生的漢宋之論,已是荒謬。
四者、古代書院每月皆作考核,何曾是功利之見,此王先生誣我不淺啊。只怕王先生的「領會」含糊不清,耽誤人之子弟罷了。
五者、古人讀書都有一定的次第,絕不為姑且之事。平均一個月讀一至兩本書,請問王先生是將經典當小說「看」麼?所列百五十部書,用一輩子讀好已屬不易,相信古人亦不敢輕易要求學生如此讀書,王先生卻要求十年讀完,這不是功利又是何物呢?當然,王先生有自己的讀書經驗,權當別論。但請恕我冒昧,王先生既然如此讀書,所讀的書應不止百五十部,不知學問又如何呢?請問讀書不求通達卻求於數量,這不是功利又是何物呢?(201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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