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詞人柳永的生平大家一定很熟悉了,只要你接受過高中教育,想必大多都知道了。但你不了解的,大概是柳永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件事。其實,有很多歷史上出名的詩人,詞人,都是反體制的,並且都是大多都是悲劇的。柳永卻是也沒逃過這個普遍的推理。不過柳永這一輩子是沒白活的一輩子,因為他深深地來過,深深地愛過,深深地唱過,深深地生活過,深深地離開過。
柳永的出生和一般士大夫家庭孩子的出生是一樣的,他一出生,就是為了「十年寒窗苦,貨與帝王家」而來的,但是,等到他長大後,他開始了叛逆,於是他開始不住漫遊,然後寫了大量詩篇,這時候的柳永並不能簡單定義為一個婉約派詞人,因為他的詞狀詞雄偉,已經可以看出其豪邁的一面,比如下面這首詞: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從這首詞詞中你可以看出,長安古道,高柳亂蟬,可離別的古意總是讓人憂傷,而自己的志向,則不能伸張,於是他就這麼漂泊,但他不想漂泊,他開始對漂泊的孤寂感慨,開始無所適從。
但柳永也不是一味地低沉悲傷的,他也確實有過豪邁的一面,比如下面的這首《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全詞寫道: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這時候,江河在詞人的眼界裡不是閉合的,而是洞開的,在這裡,「佳人」可能就不是女人或者伴侶這麼簡單了,這裡的「佳人」應該理解為他自己的理想,他自己的抱負,他自己的嚮往。那麼難道柳永沒有憂國憂民過嗎?我想不是的,柳永不是沒有憂國憂民,而是他懷揣著憂國憂民的理想而無處施展!天下有多少懷才不遇的才男,有多少抱屈終身的偉男,但命運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樣,於是他也只能一展歌喉,唱盡雄偉江河,然後默默轉身而去了。
柳永之所以作為詞人能讓我們記住,還有另外一個方面,那就是他的詞裡對當時市井百態的記錄,比如下面的這首《望海潮·東南形勝》,這首詞是柳永作為一個詞人,對當時市井百態的描寫的代表作,其中,除了這首詞,他還有好多首對市井百態的描寫之作,而「東南形勝」是這方面詞作的代表作,該詞的內容就是以下: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應該說,用任何現代詞語來試圖翻譯這首詞作,都是徒勞的,因為作者柳永已經用盡了自己的言詞來誇讚這個杭州,甚至於當金完顏亮讀到這首詞的時候,便開始冒險投鞭江南,以死傷無數的代價去侵略南邊的那個帝國。如果把這首詞放到當下的語境來考察,我們可能會說柳永的詞是在為那個時代歌功頌德塗脂抹粉,他可能誇大其詞了。但是有史學家考證,宋代當時的南方,尤其杭州,確實如柳永所寫得那樣,無過而有不及,以柳永的才情,他是應該不會為了一些別的方面的說法而去討好那個時代的,但他也有他的不足,他沒有注意到當時逐漸尖銳的社會矛盾,可是,當時宋代中後期的社會矛盾,又有那個知識分子能超越那個時代站出來,為那個時代開始越來越尖銳的社會矛盾而鬥膽疾呼呢?沒有!
那麼,問你一個問題,柳永,他有過愛情嗎?他一定是有愛情的,因為在別的讀書人的眼裡,女人和小人都是不值評述的,但柳永不同,他歌頌自己的愛情,歌頌和自己交往的女子,以及懷念和她們在一起的情感,他一輩子都是這樣的,愛著自己愛的人,並且到最後,他的身軀也是她們為他下葬的。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徵轡;又爭奈已成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怎麼樣?能寫出這些詞的人,或者更進一步,能寫出千古第一愛情詞作《雨霖鈴·寒蟬悽切》之類的詞作,難道你不認為他為自己的愛情流過淚?並且自己的愛情而感到傷心?落淚?除非你也沒有過愛情,除非你不知道愛到深處,愛到無可後退之處,一切,都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珍惜,那麼心痛。同時,通過柳永詞裡的愛情描寫我們也可以看出,在古代,男女之間的愛情,有時候其實是不自由的,柳永其實有時候它也是不自由的,他愛她,可他有時候,或者說大多時候,是無能為力的。在那個時代(我從來不認為中國出現過世俗歷史學家說短定的什麼封建主義社會之類),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綁定的,更多時候,是無能為力的,除非你是梟雄,除非你是高官達人,很可惜,柳永,什麼都不是。
柳永的那個時代,可以說他就是世界搖滾歌手麥可傑克遜,也可以說他是甲殼蟲樂隊的第一主唱,更可以說他是貓王普萊斯利,更可以說他是流行歌曲裡的羅大佑或者崔健。但,他仍然不為他那個時代所不容,他求功名而功名失散,於是自詡為白衣卿相,然後奉旨填詞,並自封三變。這其實也是藝術型的知識分子的在那個時代的悲哀,但大家可以想一下,藝術型的知識分子在哪個朝代不悲哀呢?也許,在將來某個時代,當政治再也不爾虞我詐,權爭黨伐後,藝術型的知識分子才不悲哀,或者,有理想的藝術型知識分子,才不那麼悲哀吧?可是,話又說回來,柳永的時代確實是一個中國歷史上政治比較開明的時代,如果「烏臺詩案」發生在康雍乾朝代你看看?蘇軾怕早就被抄家滅門八十八族還不止了。柳永寫詞可以諷刺他那個時代的當今聖上,但當今聖上也並未滅他九族,而是給他了個批語,叫「且去填詞」,於是他就去填詞了。其實,那真是個美好的時代。以後,直到改革開放之前,就沒有幾個說得上的對他們好的好時代了。
那麼寫到這,我想問你們一下,終其一生,柳永是不是幸福的呢?我的答案是,柳永的一生,是幸福的。這可以從他晚年的一首詞看出來,這時詞的名字就叫《蝶戀花》佇依危樓》,詞中唱到: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你看,他總結自己的一生的時候,早已做到了「衣帶漸寬終不悔 」,這時候的柳永,他早已不在乎富貴,品檢,地位江山在他眼裡都早已浮雲一片,但他回憶他過往的往事,卻是那麼留戀,那麼深情懷念。他比海明威《老人與還》的那個老人要成功,因為他終其一輩子,要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做到了自己想做得所有,他如果離開,他應該沒有怨恨。
柳永確實是幸福的,他的葬禮,是那麼多深愛他的漂亮的如同仙女一般的煙花女子們湊錢給置辦的,她們一定在他的葬禮上唱過歌,跳過舞,哭過,唱過,跳過,笑過,流過眼淚,然後一起回味過。
那麼,你認為柳永,是臭畫家們筆下那個長鬍子邋遢老頭呢?還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公子呢?你認為柳永的背影是否如青煙一樣嫋嫋飄過呢?還是他根本就是個古板的讀死書的士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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