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5月至今,我做了3 次核酸檢測。第一次是從武漢出城,第二次是高考體檢,第三次就是7月1日拿高考準考證。
武漢夜景,遠處為武漢長江大橋。
我叫吳曉歡,今天18歲,是一名湖北籍的聲樂藝考生。疫情暴發前我在武漢集訓,遭遇了封城、食物短缺、找不到高考複習資料的窘境。在這裡,我度過了少年時代最難忘的4個月。
武漢解封後,我參加了大學校考,拿到了不錯的成績。通過突擊複習,把數學成績也提高了不少。高考在即,回想那段日子,我內心依舊百味雜陳。
滯留武漢,吃清水煮麵
在不少人的成見裡,藝考生大多來自富裕家庭,但我是個例外。
2003年,我出生在湖北孝感的一個小村莊,今年18歲。藝考生很花錢,但我的家境並不富裕,選擇藝考這條路,也意味著我將成為家裡最大的負擔。
高三這年我直接退學,選擇以「社會生」身份參加高考,因為這樣可以省好幾千塊錢。綜合考慮後,我把武漢音樂學院定為我高考的第一目標。
吳曉歡自拍。
1月7日,我在老家辦了第一張身份證,趕到武漢,參與聲樂專業培訓。那時關於武漢新冠肺炎的消息不多,沒有人能預料到,接下來幾個月將會發生的事。
培訓學校在武漢音樂學院對面,為期一個多月,收費一萬多。我和其他兩個同學通過培訓班老師租來一個三人間,每人月租1200元。
這個開銷是我能承受的最大極限。我不敢想像,如果考不上大學,我將怎樣面對家人。
我和同學租的上下鋪。
培訓的生活千篇一律,早上7點起床開聲練嗓,晚上11點結束學習。每個人都挺拼命,包括我在內的好幾個同學,晚上偷偷打手電學習,或者在宿舍熄燈後,到走廊上借光讀書。
1月22日,培訓班放寒假,同學們陸續返鄉過年。我買好了24日除夕的高鐵票,想在這裡多學習兩天,畢竟琴房就在隔壁。
1月23號,武漢宣布封城,關閉離漢通道。孝感離武漢很近,開車只有兩個小時車程,但我沒法回家了,只能留在武漢。
沒成想這一待就是四個多月,直到5月18日我才離開。
除夕夜吳曉歡與同學在武漢街頭漫步。
我的小區附近有三家醫院:武漢人民醫院、武漢市第三醫院和一所老年醫院,每天都能看到很多醫生和病人出入,從醫生焦慮的神色和匆匆的步伐裡,我越來越明白事態嚴重。封城的頭兩天,人民醫院排滿了隊,候診大廳擠滿了人。
剛開始,「封城」只是不允許城際流動,武漢市內運轉正常,我能自由出入。恐慌是從封小區開始的。一月底,小區突然都不能出入,公共運輸停擺,街上空無一人,整個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
宿舍裡沒有廚具,只有一口小湯鍋。我用這口小鍋煮了將近一個月的清湯麵條,調料只有油和鹽。
吃到第10天,我的身體對麵條起了排斥反應,吃了就吐,不吃又餓。這是我第一次強烈感受到飢餓的威脅,起初每半個小時都會強烈地想進食,胃部灼燒,再往後餓的感覺消減了,只覺得乏力、暈眩。
後來,我看東西有了重影,同時開始流鼻血,照鏡子時渾身上下的靜脈看得一清二楚。全身上下都疼,後來疼到沒有知覺,走起路來飄飄然,像一隻提線木偶。
委屈、害怕、後悔的情緒一次一次湧來,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偷偷地哭,後悔當初留在武漢。孝感的疫情也很嚴重,村裡封了,家裡人跟我說那邊也沒有吃的,要靠鄰居接濟。
那段時間,我和家人的通話不算多,只是隔幾天互報一下平安。
社區志願者送來的快餐。
3月7日,我加入了小區物業群,講述了自己的境遇,社區立刻聯繫志願者給我送飯,那是我十多天來吃到的第一頓肉。我獲救了,毫不誇張,那種喜悅、感激交雜的感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又過了三四天,大概是3月11日的時候,外賣又恢復了,各種團購也有了,麵包、牛奶、各種熟食……我不用再吃白水煮麵了。我還買了一些維生素,因為知乎上的網友說可以補身體。
求助無門的「社會生」
音樂伴我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雖然吃不好,但專業課是我是每天都不敢落下的。手裡有聲樂教室的鑰匙,我每天都會去練聲,一天刷一份樂理的卷子。
武漢的聲樂教室。
培訓班裡還有一個滯留武漢的同學小何,他來自河南。小何住的房間沒有無線網,所以每天都會到我這上網課,我倆惺惺相惜,約定考上大學後,也要住同一個宿舍。
因為文化課基礎不太好,加上提前退學的因素,我跟不上小何的網課。3月中旬,他們已經上一個半月的網課,進入複習鞏固階段,我只能幹著急。
藝考掏空了家裡的積蓄,我姐姐剛考上研究生,爸爸不能幹活,一家人全靠媽媽在工廠打工支撐。預計2月份就能結束的專業課培訓,由於政策又要多上四個多月,又是好幾萬。媽媽的工廠還遲遲不復工,家裡也撐不住了。
有一天,武漢起了大霧。
我是找不著北的「社會生」,沒有老師的指導,沒有網課,沒有複習資料……我陷入一種掉隊的慌張,不知方向在哪裡,只能從網上海淘網課和電子資料,但匹配度都不高,效果微乎其微。
我把遭遇寫在了微博和騰訊新聞話題,希望有人能幫忙搞些高考複習真題,收穫了不少安慰和鼓勵,但大家對我的遭遇也愛莫能助。
傍晚的武漢長江大橋。
從我的窗戶往外看,能看見長江大橋,每天傍晚我都會在窗臺旁靜靜地觀賞它一會,天邊紅雲、夜幕初降、燈光璀璨……
那段時間,夢想仿佛離我越來越遠。潛意識告訴我,我考上大學的機率,正變得越來越低。
我在朋友圈寫下,「身後沒有燈火,身前白霧茫茫」。
校考順利,狂補數學
4月8日武漢終於解封,同學小何回家了,我沒有搶到票,索性決定留下等待武漢音樂學院的初試。
租給我房的培訓老師也離開了武漢,留下一隻貓讓我代為照管。有隻貓作陪,生活的孤寂也緩解了不少。
傷人的貓咪。
一天貓進了我的房間,我想把它抱出去,它卻受到了驚嚇,從我身上借力跳上了門框。這一跳在我肚子、胳膊、身上扒出了好幾道口子。
當天,小腿和胳膊上起了一些小紅斑, 第二天紅斑擴大變多,幾乎整條腿都紅了。我不得不去醫院打了狂犬病疫苗,一共四針,分不同時間注射。
第四針打完,我小腿肌肉開始疼痛。唱歌要用到肌肉和力量,不良反應會導致氣息不穩,好在趕在考試前慢慢恢復了。
4月20日,全國藝考出了新政策,美術學、藝術設計學等多個專業取消了校考,按照高考分數錄取。所幸聲樂專業保留了校考部分,文化分過線以後還會按照專業成績排名錄取。
5月18日,我在線上參加了武漢音樂學院的校考初試。一同參加的有幾千考生,初試篩選到600多人,最終錄取幾十人,競爭很激烈。
我報了三個專業,過了聲樂和演藝兩個專業,而報考的省外學校初試都沒有通過。
我發現外省學校的通過名單中,湖北考生寥寥。比如,哈爾濱音樂學院800多個人通過初試的人中,只有兩個考生是湖北籍的。
縣城培訓教室。
5月18日考完,我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見過分別四個多月的親人,我馬上到縣城找培訓班,文化課學習不能再拖了。
培訓班受疫情影響,任課老師找不齊。沒有政治老師,也沒有語文和英語老師,文綜只開了地理和歷史。由於時間緊迫,我把英語戰略性放棄了,重心放在數學和文綜上。
吳曉歡寫的數學試卷,用紅筆寫比較警醒不容易犯困。
我有4年沒有怎麼學過數學了,基礎很差,但出乎意料的是,經過一對一輔導,33天高壓培訓、題海戰術後,數學竟然考到了104分!封城期間我一度感到絕望,數學的提升又給了我莫大信心。
核酸檢測結果顯示陰性。
從5月至今,我做了3 次核酸檢測。第一次是從武漢出城,第二次是高考體檢,第三次就是7月1日拿高考準考證。
最近幾天,我心態基本平穩了,我們在武漢一起培訓的幾個同學相互打氣,相約高考完一起參加複試。
困在武漢的4個多月,我終身難忘。但我相信,人總要往前走的,希望今年我高考順利,進入理想的大學。
《中國人的一天》第3783期
講述&供圖 | 吳曉歡(化名)
整理 | 銳圖 高一
編輯 | 小為
出品 | 騰訊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