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訊 記者黃茜 實習生 劉鵬波 巴西國寶級詩人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的詩集《花與噁心:安德拉德詩選》近日由詩人、北京大學副教授胡續冬迻譯、譯林出版社出版。這是卡洛斯·德魯蒙特的作品首次比較成系統地譯為中文。《花與噁心》輯錄他的三部詩集《一些詩》《自然之愛》《人民的玫瑰》中的重要詩作,全面呈現卡洛斯·德魯蒙特幽默、反諷、富於戲劇化又充滿現實穿透力的獨特詩風。
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出生於米納斯吉拉斯州的伊塔比拉,一生的大部分時候都在做公務員。然而他同時也是1920年代巴西的現代主義詩歌運動中的一名健將,以歡愉戲謔的音調,活潑的俗語俚語,漫畫式的疏離和白描,一反抒情傳統。
胡續冬告訴南都記者,卡洛斯·德魯蒙特是再造巴西國民情感的詩人,他的頭像被印上巴西紙幣,他的詩歌亦為普羅大眾熟知。2016年里約奧運會的開幕式,電影《中央車站》的女主演費爾蘭德·蒙特納哥和「007系列電影」M夫人的扮演者朱迪·丹奇共同朗誦了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的名作《花與噁心》,這位巴西詩人的盛名一時傳揚世界。
【訪 談】
南都:裡約奧運會的開幕式讓廣大中國讀者第一次知道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當時,您翻譯的《花與噁心》在網上引起很大反響,可以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胡續冬:卡洛斯·德魯蒙特在中國的接受度比較低,我很早之前譯過他的詩。裡約奧運會開幕式朗誦的《花與噁心》,我一聽非常熟悉,想起曾經譯過,就把譯文找出來貼在朋友圈。後來非常驚訝,開幕式還沒結束,不少公眾號已經把我的譯詩拿去用了。
接下來不斷有媒體朋友打電話過來,問我能否授權譯文,或以這首詩為切入點講點什麼。卡洛斯·德魯蒙特在巴西是非常重要的詩人,突然以這樣一起公眾性的直播事件為助推被全世界知道,大家都很驚訝。
南都:您第一次知道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是什麼時候?
胡續冬:在去巴西做訪問教師前,我已經讀過卡洛斯·德魯蒙特的詩,但印象不深。那是巴西大使館印刷的巴西詩歌選集,由趙德明老先生翻譯。後來我在巴西教書時發現公眾建築的戶外招貼或其它非純文學的媒介引用的詩下面經常標註同一個名字———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後來我去巴西利亞大學的圖書館找他的作品,找到美國詩人伊莉莎白·畢曉普翻譯的《巴西20世紀詩選》,畢曉普在前言裡對卡洛斯·德魯蒙推崇備至。讀完卡洛斯·德魯蒙特第一首詩,我便喜歡上了,冷峭、譏誚,將市井的東西做機智處理,具有強烈的反諷張力,符合我的口味。後來因為「存活」的需要,我自學了葡語。學一種語言最好的方式就是翻譯詩,實際上《花與噁心》這本選集最早的一部分翻譯早在2004年初學葡語的時候已經完成。
南都:翻譯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胡續冬:卡洛斯·德魯蒙特的詩表面看似簡單,其實很難翻。難在哪呢?卡洛斯·德魯蒙特的出生地是巴西內陸米納斯吉拉斯州的一個鎮,叫伊塔比拉。早期的兩本詩集裡有很濃重的米納斯地方經驗,俚語、方言比較多。另外一個難度在於詩裡裹挾著一些特殊時段、富有地方性的具體事物,你很難在漢語裡找到對應物。
南都:書名《花與噁心:安德拉德詩選》將「花」與「噁心」兩種相反的事物並置在一起,是否暗示安德拉德的某種寫作風格?
胡續冬:卡洛斯·德魯蒙特早年詩歌有較強的反諷張力,將意向度差別大的東西並置一起,或者表面上書寫一個項目,其實建構反向的閱讀方案,他有意避免單向度處理簡單的抒情話題。《花與噁心》體現出來的矛盾感或者張力,從詞形或語言層面形成互為依託的關係。《花與噁心》寫於1945年左右,當時巴西初步工業化,弊端很多。花與噁心的並置,一方面體現了卡洛斯·德魯蒙特把各種對抗的東西找到富有張力的處理方式,另一方面也有將這些東西互相依存、互相轉換的策略。
南都: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一生都是公職人員,同時不間斷地寫詩,他如何平衡公務員和詩人兩者的身份?
胡續冬:可能很多人對詩人有過多模式化的幻想,認為他們一定反抗刻板的生活,一定詛咒循規蹈矩的日子,認為所有詩人都該是蘭波或波德萊爾的形象。但其實很多詩人過著一種非常安穩,甚至可以說乏味的生活,比如佩索阿、史蒂文斯……我覺得沒有必要在詩人的職業生涯和寫作之間尋找對應關係。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卡洛斯·德魯蒙特既作為公職人員也作為詩人的生活方式,更加強化了他面具化生活的心理。
南都:你曾在巴西任教多年,據你的觀察,巴西人民怎麼看卡洛斯·德魯蒙特·德·安德拉德?
胡續冬:卡洛斯·德魯蒙特被認為是再造國民情感的詩人,他對底層經驗的洞悉能力和情感複雜向度的把握能力,讓巴西人民感同身受。我在巴西教書時經常發現學生能完整背誦卡洛斯·德魯蒙特的詩,好多並非文學科班出生,說明巴西人民對這位詩人的認可度非常高。許多地方都能發現卡洛斯·德魯蒙特的雕像,比如在裡約熱內盧最漂亮的科帕卡巴納海灘上,最好的位置就放著卡洛斯·德魯蒙特的青銅雕像,一把長椅上坐著卡洛斯·德魯蒙特,戴個眼鏡。這副眼鏡經常被偷,最後萬不得已裝了攝像頭———可見卡洛斯·德魯蒙特在巴西受歡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