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西周夾砂陶鼎,有可能將南京城的建城史提前近500年;一隻東晉陶撲滿、一枚銅印章、一個宋粉盒,都展示出南京老百姓千百年來的生活習俗變遷;一塊城牆磚,則展示出700年前為南京城牆「添磚加瓦」的磚窯工人笑傲整個東亞的技術水平……
從西周到明清,從陶土石器到琉璃構件……出自「城市記憶拾貝——南京考古2019年度精品文物展」的一件件精美文物通過考古人的雙手,悉數重現在我們的眼前,跨越時空將南京城的「前世今生」娓娓道來,講述一個個「出土重生」的城市演變史。
「城市記憶拾貝」展覽現場。南京市文旅局供圖
首展
「考古前置」制度挽救諸多千年瑰寶
在南京這個「古董鋪子」,你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地下都可能藏著「寶貝」,就連我們逛了無數遍的紅山森林動物園,它所在的山麓也出土了80餘處考古遺蹟。
西周的陶土石器、宋代的白瓷水晶、明代的琉璃金磚……正在六朝博物館展出的這200多件出土文物,都來自南京市考古研究院2019年開展的10個考古發掘項目。「近年來我市實施『考古前置』後,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去年開展了30多個考古發掘項目,我們從中遴選出10個具有代表性的項目及其出土文物。」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院長馬濤告訴紫君,近年來,南京市考古研究院積極參與全市城市建設考古工作,發掘並保護了多項重要歷史文化遺產,不僅考古碩果纍纍、屢獲殊榮,更挽救了諸多千年瑰寶。
西街遺址。南京市文旅局供圖
在2019年全省考古學會年會上,西營村南唐窯業遺存與六朝建築基址發掘項目獲「田野考古獎」;碑亭巷六朝宮城遺址發掘與保護項目、棲霞區明代窯業遺存發掘項目獲江蘇省「考古與遺產保護獎」;而棲霞區明代窯業遺存發掘項目更入選「2019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候選項目。這些項目中發掘的文物,都在此次展覽中一一呈現。
其中,棲霞區官窯村及周邊區域發現的一處大型明代官窯遺址由90多座窯和大量相關窯業遺蹟構成,「包括建築基址、磚坯晾曬場、排水系統、交通水系等,並出土大量帶有『應天府』『上元縣』等銘文的城磚。該窯址是目前發現的規模最大、窯體數量最多、布局最為完整、保存最好的燒制南京都城城磚的明代官窯窯場遺址。」馬濤告訴記者。
展覽主辦方對此次參展項目和文物的甄選,有一定的考究。馬濤介紹,本次展覽之所以定義為「城市記憶拾貝」,也是因為這些首次展出文物的年代跨度反映了南京歷史變化的滄海桑田,「這是近年來的考古項目大量出土文物中的一小部分,但它們已然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和記憶載體,是人們在這座城市生活過的見證,書寫著古都南京的城市演變史。」作為南京地域文明的探尋者和守護人,南京考古工作者也努力使考古學從田野和庫房走向社會大眾,喚起人們對城市歷史的深刻記憶。
城市記憶拾貝——南京考古2019年度精品文物展現場。南報融媒體記者 鄧建鷹攝
發現
消失千年的江南名城重見天日
這十個考古項目,在年代跨度上,基本涵蓋了從西周到明清各個年代,時代特徵明顯,具有一定代表性;在遺蹟類型上,有墓葬、窯址、道路、城址等,集中反映出南京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化特點和面貌;在出土器物種類上,有陶器、瓷器、銅器等,藝術價值較高,反映了當時人類活動和物質文化的面貌。
其中,秦淮區西街遺址經過考古工作者的不斷深入發掘,出土了西周時期環壕、南朝道路、宋代房基等主要遺蹟;出土陶、瓷、石、金屬及骨角質地小件器物千餘件,陶瓷、磚瓦等各類遺物標本上萬件。就是這些遺蹟遺物,讓「古今疊壓」於重重地層之下的城市重新推至世人眼前。
南朝的青瓷盤口壺。南報融媒體記者 王婕妤 攝
據專家推測,這裡的地下藏著的,很可能是「最古老的南京城」,也就是《金陵圖經》所記載的公元前473年,範蠡幫助越王勾踐築造的「越城」,那座早已消失的、傳說中的江南名城。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踐滅吳,越國盡得江南之吳地,今南京地域也在其中。出於軍事考慮,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踐命上將軍範蠡在「瀕江臨淮」的長幹地區築城,作為攻防楚國、爭霸中原的重要屯兵據點。控扼淮水入江口的這座城池,史稱「越城」,也叫越王城、範蠡城,俗稱越臺、越王臺、範蠡臺……這是南京主城區有確切年代記載可考的建造最早的城池。越城也因而一直被視作南京建城史的開端。
「雖然沒能發現城垣等標誌性遺蹟,但是從越城的興築原因到其後六朝等時期的利用方式,在西街地塊北部一處臺地的考古發現中都有著清晰的證據和線索。」通過已揭示的9個疊壓的地層透露出的信息,西街地塊考古項目負責人、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陳大海認為,西街遺址發現的臺地,很可能就是越城遺址所在地。
出土於高淳的春秋時期陶豆。南報融媒體記者 王婕妤 攝
而讓考古隊更意外的是,西街遺址出土的碎陶蓋、陶盆、陶鼎,經過碳十四測定,均顯示它們距今已有3000年左右的歷史,「最早的年代可追溯至晚商至西周初期,這些陶器大多是生活用品,或者屬於禮器。」陳大海告訴記者,隨著這些陶器一同被發現的,還有兩條西周時期的環壕,「這兩條環壕十分規整,明顯是人工挖出來的。在古代防禦設施中,為了抵禦洪水、猛獸以及敵對勢力的侵襲,古人通過開鑿壕溝環繞整個聚落,構築起有效的防禦體系,而以城牆與壕溝相配合的防禦體系,成為古代城池的重要標誌。」
如此種種,都為南京城市起源等問題提供了重要見證,或從2500年前的越城追溯到距今3000年前後的商周之際。採訪中記者獲悉,該遺址已獲得江蘇省文物局重點課題立項。
出土西街遺址南朝水井中的青瓷龍柄盤口壺。南報融媒體記者 王婕妤 攝
生活
生活用品還原出千年來的市井煙火氣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在一個個文物背後,薰染上的是南京城千百年來的市井煙火氣。
西街遺址有過開鑿城池的壕溝、燒磚造瓦的窯場、掘井取水的市井巷弄,從商周至六朝再至宋元明清。「從至今挖掘的不到一萬平方米的遺址中,竟然就有100多口古井,可想而知當年這裡人口有多稠密。」陳大海介紹,當年古人生活的遺蹟與遺物,向世人還原了當時六朝建康城的一派繁華之氣。
一個個不起眼的陶豆、陶盆、陶鬲、陶角把鼎……中間也有太多市井故事。「這個東晉的陶角把鼎很有意思,與其他炊具相比,它在湯鍋造型之外有個類似牛角的把手。」馬濤介紹,這個把手就是古人為了應對陶具燙手的情況而產生的「發明創造」,陶身被煙火燻出的黑色,足以顯示當年這枚陶角把鼎被使用的頻繁性,「既好看又不燙,兩全其美。」
西周時期的陶角把鼎體現煙火氣。南報融媒體記者 王婕妤 攝
而石門坎項目墓葬群是南京近年來發掘墓葬數量最多的單個考古項目,墓葬年代包含了漢、六朝、宋、元、清等多個時代,反映了南京市石門坎地區的歷史演變過程,為研究宋代經濟史、人口史、南京城市發展史提供了難得的實物材料。
擁有一個綠釉如意形瓷枕,已經不算什麼,在宋朝一枚銅鏡才是生活物質豐富的最大體現。「陶罐、瓷罐佔據數量較多,還出土了一些形式多樣的銅鏡,大部分是湖州鏡,少量是建康府本地產的。」項目負責人介紹,兩宋時期,商品經濟發達,很多商品已經形成了區域化規模生產,出於市場競爭的需要,這些商品都標明產地和製作者名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品牌。湖州鏡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這就類似於現在最潮流的物品,這些銅鏡甚至遠銷日本。一面這樣的鏡子,便是擁有者身份地位的象徵。」
宋朝的粉盒、銅鏡都體現出當時南京人的生活氣息。南報融媒體記者 王婕妤 攝
見證
罕見遺存反映出金陵帝王州之華美
無論是流傳千古的英雄豪傑事跡,還是琉璃構件、金磚的遺存,都反映出曾經的金陵帝王州之華美。
其中,江寧區華西地塊漢六朝墓地的勘探發掘,則讓人看見了風雅南京人的另外一面。該地塊的墓葬所屬時期集中於兩漢,另有部分六朝墓及少量宋墓和明清墓。出土器物共計1000餘件,以陶器、青瓷器、銅器等為主,反映了南京孫吳建都前的人類活動和物質文化面貌。
在這千餘件(組)遺物中,青銅器算是頗為珍貴的物件。而記者發現,此次展出的這些青銅遺物中,以武器為主。「銅器有銅戈、銅劍、銅矛、銅鈹、銅鐎鬥等。」項目負責人告訴記者,普通墓葬中出土如此多的武器,應該與漢代的尚武精神有關,「當時崇尚勇敢,有一種豪俠風氣。」2000年前的南京人,並非如我們想像般全是文人墨客——他們能文能武,英雄輩出。
而西營村發現的南唐窯業遺存是南京地區考古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處南唐至宋代燒制磚瓦的官窯場,填補了南唐官辦窯業的空白;六朝寺院建築基址發現的蓮花紋瓦當、大型石柱礎建築構件、佛教造像等,對研究六朝佛寺布局、建築特點、佛教造像藝術等具有重要學術意義和價值。
城市記憶拾貝——南京考古2019年度精品文物展現場。南報融媒體記者 鄧建鷹攝
此次展出的文物中,一尊泥塑造像尤顯特殊。佛像為泥質紅陶燒制,表面施青釉,丹鳳眼,立鼻;雖然殘缺不全,但造型生動。「出土的帶釉的佛像殘件,在六朝考古中比較罕見。」馬濤介紹,「依據出土的佛教造像和建築構件,並參照鄴城等地北朝寺院建築遺存的布局,我們推測該遺址是一座寺院的組成部分。」六朝時期的南京,由於梁武帝蕭衍推崇佛教,一時間,寺廟多達數百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它們便是見證者。
中華門外,大報恩寺遺址的考古,曾經轟動全世界。金陵大報恩寺建於明代永樂年間,規模宏大。其中,琉璃寶塔更是冠絕海內外,曾位列「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蹟」。這次展覽,大報恩寺遺址南區的文物精品,也悉數亮相。其中有一件琉璃栱墊板,呈長方形,用紅、黃、綠三色琉璃燒制,三色火焰紋尤為精緻。雖然只是殘片,觀者仍能輕易看出這件器物當年的輝煌。「這些琉璃構件,都來自金陵大報恩寺琉璃寶塔遺址。」馬濤說,通過考古,許多業已消失的遺存、遺蹟亦將在人們心中逐一「復活」。
這些「出土重生」的吉光片羽,再現了層層疊疊的文明遺存,讓古都之美穿越千年的變遷重新綻放。
【來源:南京日報南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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