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的意象思維在古代得到特別的發展而早熟,《周易·繫辭傳》曰:「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象」字有三重涵義:一指事物可以感知的現象,包括肉眼可以看見的物象和雖肉眼無法看見但可以感知的物象;二指摹擬的象徵性符號,如卦象、爻象;三指取象、象徵,為動詞意。「意」是「象」所象徵的事物蘊涵的特性和規律。就「象」與「意」的關係而言,意為象之體,象為意之用;象從意,意主象。意象思維的含義在於:一方面它通過形象性的概念與符號去理解對象世界的抽象意義,另一方面它又通過帶有直觀性的類比推理形式去把握和認識對象世界的聯繫。
傳統哲學的意象思維滲透到《內經》中,成為中醫學思維方式的主要內容之一,「取象比類」之謂,語出《周易》,為易學、五行的重要研習方法之一。世間萬物,凡物皆有陰陽,有陰陽則有交感,有交感則必「同氣相求,物以類聚」,故稱為「以類萬物之情」。即能自己看到、理解的,就按自己看到、理解的分析;不能看到的,就按與它相似的情況進行分析。中醫將事物按照不同的性質、作用與形態,分別劃歸於木、火、土、金、水五種無形的類別中,藉以闡述、辨別人體臟腑組織之間的生理、病理關係,以及人體與外界萬物之間的相互聯繫,故以天人合一謂之。
中醫診病,多自「取象比類」之法。
望診,是對病人的神、色、形、態、舌象等進行有目的的觀察,以測知內臟病變,經雲「有諸內者,必形諸外」。如《靈樞·本髒篇》所言:「視其外應,以知其內臟,則知所病矣。」望,具體就是看五官:看眼睛是否有神,眼白是否有異常;舌頭是否過紅,舌苔顏色是白還是黃,口腔過紅或過白;鼻涕是稀還是稠,是黃色還是白色;耳朵外形、性狀,主要看耳輪,耳輪肉厚的,腎先天就比較好。觀察面部的顏色和光澤,根據不同的色澤,可以看出氣血盛衰和疾病發展變化。正常國人面色微黃,紅潤有澤,若出現異常色澤稱為病色,常見的如白色,主虛主寒,主失血;黃色,主虛主溼;青色,主寒主瘀主痛,主小兒驚風;紅色,主熱;黑色,主腎虛。望形態是指望形體和動態,如形肥食少為脾虛有痰;形瘦善飢,為胃中有火;躑(音zhí意為徘徊)臥喜靜,多屬寒證;煩躁喜動,多屬熱證;張口抬肩、喘息不能平臥是喘證;項背強急、角弓反張是痙病;久病循衣摸床、撮空理線是危重證候。
聞診,包括聽聲音和嗅氣味兩個方面。現今中醫主要是聽患者語言氣息的高低、強弱、清濁、緩急等變化,以分辨病情的虛實寒熱。
問寒熱,如惡寒、手腳冰涼,多數情況下當為陽蓄內熱,萬不可輕言為陽虛、寒證。想當我們發熱時,往往表現為惡寒;雪窖冰天的臘冬,井中之水卻是溫熱的;蟬鳴陣陣之伏天,井水反是寒徹滲骨。 此天地一理亦是可知。
診脈,是醫者用手指按其腕後橈動脈搏動處,藉以體察脈象變化,辨別臟腑功能盛衰、氣血津精虛滯的一種方法,即所謂「獨取寸口」。寸口為手太陰肺經的動脈,而手太陰起於中焦,故《素問·五藏別論》云:「五臟六腑之氣味,皆出於胃,而變見於氣口。」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是依靠脾胃輸送水谷精微來供養的,胃氣的強弱對臟腑精氣之盛衰有直接的影響,胃氣在機體生命活動中起著極重要的作用。所謂「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而寸口與胃氣關係密切,胃氣盛衰的變化可以直接反映到寸口脈上來。寸關尺部位,《脈經》:「從魚際至高骨,卻行一寸,其中名曰寸口,從寸至尺,名曰尺澤,故曰尺寸,寸後尺前名曰關。陽出陰入,以關為界。」 左手寸脈候心,關脈候肝,尺脈候腎;右手寸脈候肺,關脈候脾,尺脈候命門。總的來說是「上寸脈以候上(軀體上部),下尺脈以候下(軀體下部)」的取象比類原則。
古人用藥遣方,精琢藥物的生長習性、氣機變化,並非什麼化學成分、有效元素之類,一般為:一取其意,如梨長得像子宮,對女性子宮有益,但意分離,故孕婦忌;雨水取其沉降之意;沸水(滾水),病滾開(離開)等等。二得其形,如諸豆形肖腎,故益於先天;食水果易瀉,取其重墜之意。三觀其色,如紅色補心、白色補肺、黃色補脾、黑色補腎、青色補肝等。
首言取其意者,如阿膠是驢皮熬的膠質,固攝能力最強,古人認為驢子的性格倔強,其皮所熬出來的膠質便具有倔強的固攝能力,用它來攝血效果非凡,後來講其功效衍生,變成所謂「補血」 。張子和有言:「氣血流通方為補!」阿膠並無幫助氣血流通的作用,反而易致氣血凝滯,因此不能單純用來「補血」。又如古人發現雞不斷地吞食碎石子來幫助消化食物,無小便,故認為雞內金可用於消化不良、遺精、遺尿、盜汗等症,效果極佳,因而以「金」命名。王好古對蟬蛻去翳膜的解釋:「取其蛻義也!」 取象比類思維認為蟬晝鳴夜息,故蟬蛻止小兒夜啼,蟬鳴聲音響亮而蟬蛻能治聲嘶音啞。
又如灸法的產生與機理,廖育群在《醫者意也》中認為:「火是鬼神所畏,用火灸含有驅逐鬼神之意」 。此外還應注意到,這一治療行為的主角,也許既非「火」也非「熱」,而是「煙」。因在古人的頭腦中,對煙的作用有著特殊的思考:靈魂、鬼物等不可見之「物」 運動的通路。這也就是說,以火接近人體或某一患處進行治療,含有令致病之「物」循人為製造的通路——煙,離去的意思。治失眠之「半夏秫米湯」為《內經》僅有十方之一,專為不寐而設: 「以流水千裡以外者八升,揚之萬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葦薪,火沸,置秫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炊,令竭為一升去其滓,飲汁一小杯,日三,稍益,以知為度」。千裡之外流水、揚之萬遍,蓋取其流動之意;葦為空心管狀有通達之性;秫米湯汁有黏滑的性質;半夏到了六月份,漸成熟枯萎而具有強烈的潛陽入陰之功效。古人從取象比類思維,認為陰陽之氣不通達,陽不入陰,故不寐,取其通達滑利、引陽入陰而黏吸,使其不逸。先賢制方遣藥之真意當如此而妙。
次取其形,但凡「諸花皆升,旋復獨降,諸子皆降,蒼耳獨升」。 影響藥物升降浮沉的因素,主要與四氣五味、藥物質地輕重有密切關係,並受到炮製和配伍的影響。一般來講,花、葉、皮、枝等質輕的藥物大多為升浮藥,而種子、果實、礦物、貝殼等質重者大多是沉降藥。凡味屬辛、甘,氣屬溫、熱的藥物,大都是升浮藥;凡味屬苦、酸、鹹,性屬寒、涼的藥物,大都是沉降藥。
如江海濤在《藥性瑣談》中說龜板和鱉甲的區別:「二者都是滋陰的常用藥物,龜上下都有甲,只露出四肢、頭尾,可見它封固得很嚴實,所以是陰中之陰。鱉只有上甲沒有下甲。龜就像很結實的一塊堅冰,鱉在很久以前也似一塊堅冰的,但因其性屬陰中之陽,陽氣要破陰而出,也就是要融化堅冰,在進化過程中逐漸把下面的一半冰融化掉了,所以變成只有上甲,並且我們知道鱉甲的四周有裙邊,質地比較柔軟,這就像是冰水混合物,介乎於冰水之間,是將要融化還沒完全融化的狀態。龜性喜陰,最喜歡待在牆角等暗無天日的地方,把它放在地上,它準往沙發底下、床下爬;鱉的習性是喜陽怕陰、喜溫怕寒,鱉在晴天麗日時,喜歡在陽光下曬背,進行日光浴,直到背甲上水份乾涸為止,俗稱 曬殼。烏龜性情溫和,相互間無咬鬥;鱉就不同了,常常相互撕咬。種種習性都證明了龜與鱉偏陰偏陽的不同。烏龜的背甲隆起像天,腹甲平坦,好似大地,四條腿做擎天柱,仿佛背負著天地一般,因此,烏龜被認為是可以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靈物。」 又如秦艽又名麻花艽,在生長時有一股擰勁,造就它長成後就像麻花一樣,藉種擰勁疏通經絡就和直通完全不一樣了。蘆根,生於溼地,莖葉似竹,節間中空,故其性涼能生津除煩,有止嘔作用,且其質地中空,具有通達之性,能「除惡阻之阻」和「清鬱熱之煩」,且非常安全。常遇初孕婦女,妊娠惡阻,食入即吐,因孕婦用藥須慎,蘆根非常安全,臨床日一把,常有一劑知、三劑已之功。
取其色,如赤芍紅色入血分而清熱涼血祛瘀;梔子色紅入心瀉火除煩;豬苓色黑直入腎滲溼利水;百合色白故可入太陰肺等。
中醫遣方,自當取象比類。
如謝映廬治火衰目盲案:六旬男,形體素虛,今秋忽目視不清,至夜直不見物,來寓索補水之方。餘視其面色萎黃,形容憔悴,知由憂思抑鬱損傷心脾所致。夫水能鑑物,而火能燭物,今至夜不見,則無火不能燭物可知。「夫心為陽而居上,心火過亢,則多妄見;心火衰微,則不能燭照,故至夜如盲也。」故與理中加故紙、益智,間進歸脾數十劑,仍獲復明矣。
次如林沛湘治壯熱案:發燒一月餘,諸多權威西醫會診,用過多抗菌素,亦服過不少中藥,但體溫始終不降。如此學院屬下名老中醫皆請去大會診,林老亦在其中。名老薈萃,各抒己見,正當大家聚精會神辨證分析時,林老注意到病人一特殊舉動——時值暑熱,病人拿開水瓶將水倒入杯後,直接喝下去了。難道開水瓶裝的是溫水?林老悄悄觸摸剛喝過水的杯子,還燙手。大熱天喝燙水,若非體內大寒則絕不可能,僅此一點,足矣,林老於是力排眾議,以少陰病陰寒內盛格陽於外論治,處大劑四逆湯加味,遣大辛大熱之附子、乾薑、肉桂,服湯一劑而體溫大降,幾帖後體溫復常。
又,趙紹琴治尿閉案:尿閉多日,多方治療未效,依賴導尿管,十分痛苦,請趙老救他一命。趙老處方:蘇葉、杏仁、枇杷葉各十克,水煎服,事後病人專程告知,藥後小便即通。清代名醫舒馳遠醫治一產婦:發動六日,子已出胞,頭已向下,而竟不產,醫用催生諸方,又用催生之靈符,又求靈神爐丹,俱無效。舒先生視之其身壯熱,無汗,頭項腰背強痛,此寒傷太陽之營,法主麻黃湯,作一大劑投之,使溫覆,少頃,得汗,熱退身安,乃索食,食訖,豁然而生。此二治例皆上工之術,謂 「提壺揭蓋」法,針對癃閉、便秘,甚者難產,應用宣肺發汗之類藥物,輕啟肺「蓋」,則上下宣達,如此前後二陰自會暢通。
再,何紹奇《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中一案:二十餘年前,有工人張某攜女求診,雲偶然發現其女左眼珠上有一芝麻大小之凹陷,不知為何病?餘視之,乃角膜潰瘍,然素無經驗,以此見辭,又礙於面子,是故欲言又忍,勉力擬出一清熱解毒方,雜以菊花、密蒙花、谷精草、石決明之類眼科套藥,許以服藥後再商。服數劑無寸效,彼乃另延眼科名醫王汝順先生診治,王為處補中益氣湯十劑。其時餘年輕氣盛,想潰瘍乃炎症所致,安可用補,頗不以為然。不意服完藥後,潰瘍竟愈,乃俯首心折求教於王老。王曰:「潰瘍云云,餘所不知,餘但知『陷者升之』四字而已。」
中醫的取象比類思維,如在野外看見很多植物,未必能叫上名字,但可據它的四氣五味、形狀、顏色及生長環境等,確實能判斷出治什麼病,故中醫的核心在於她的思維方式。經典當然要熟讀,但並非尋行數墨、皓首窮經而死於句下,關鍵是通過讀經去參悟先賢們欲用經典文章來告訴我們其背後的道理,這才是最主要的。就像慧能師的「指月之說」所蘊含之意:真理和文字其實是沒有關係的,如若能明了萬物之象,則中醫的治病之法也自會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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