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鴻
關鍵詞:紀錄片《少年小趙》
也許再也沒有哪一代人會像今天中國的80後、90後,在急劇變化、矛盾爆發的社會環境與信息高速刷屏的新媒體時代下被動地生長。
2009年,紀錄片導演杜海濱在土灰色的平遙街頭,遇見一個身穿軍綠色軍裝的少年,他高舉著鮮豔的五星紅旗,臉被映得緋紅,振臂高呼:「還我釣魚寶島,中國萬歲」,遊街示眾。熱血小趙,昂首闊步、意氣風發,高唱:「毛主席的旗幟高高飄揚」,這個和毛主席同一天生日的90後少年,對於祖國,無比驕傲。兩年後扛著國旗、喝著可樂的小趙,到成都讀大學。經歷了因為家庭的貧窮而不得不四處借錢、重慶唱紅打黑、初戀、涼山彝族自治區支教,他的想法變化了,理想鬆動了,當兵的想法被放棄,大學畢業回家孝敬父母的誓言也不得不落空。而這其中讓他真正成長的是直面老家祖屋被拆以及因為拆遷而離世的爺爺。導演杜海濱用長鏡頭輕輕地撫摸著小趙,青春期成長的體悟與遭遇,都融在小趙的一行熱淚之中。
《少年小趙》是一部耐看的影片。片子在剪輯和敘事方面都延伸了紀錄片的可閱讀性和反思性,無論畫面的取景、結構的組織都很精心。在敘事方面,以時間線索展開,小趙的四次哭泣串起全片,一次比一次撕裂,一次比一次成長。在剪輯方面,一些有符號性意象的片段,如「紅歌比賽、歷史課、偏遠鄉村支教的升國旗、教彝族小朋友大聲說:『我是中國人』」,和小趙生活中的真實片段:「考大學擺宴席、喝醉後對家人的愧疚、爺爺入殮等」進行穿插,形成張力。全篇處處可見導演的用心安排,但是導演的主觀意願並沒有凌駕於現實情節之上,而是不動聲色地圓融在小趙的真實生活之中。
如果說杜海濱的《1428》是直覺之作的話,那麼《少年小趙》則是導演在周全考慮下的體悟之作。影片節奏沉穩,從開篇到結尾,導演對於紀錄片語言的控制力都潛藏在小趙真摯的情感之下,精準而不過分。杜海濱以一個長者的視角不疾不徐地記錄了一個少年人的成長,我們甚至聽到了小趙骨節裡吱吱作響的成長之聲,一個帶著青春痘的形象開始鮮活起來。
不同於杜海濱早期紀錄群像式的片子《1428》、《傘》、《鐵路沿線》等,《少年小趙》原名《少年與國》,它的拍攝方式是杜海濱由關注群像到聚焦個體的轉變。習慣了群像式的敘述方式,並沒有讓杜海濱在拍攝小趙時將其符號化或者群像化。在接受採訪時小趙也說,他不能代表任何人。但是,從某種角度上說,小趙經歷的正是許多80後、90後所親身經歷的,也許再也沒有哪一代人會像今天中國的80後、90後,在急劇變化、矛盾爆發的社會環境與信息高速刷屏的新媒體時代下被動地生長。一方面,新的生活方式急速地佔領著青年人的價值觀;另一方面,傳統中國政治生活中個人與權力之間約定俗成的「道理」也繼續產生著影響。就像小趙的媽媽說,「有權和有錢,當然選擇有權,因為有了權就有了錢」,軍訓時教官會說:「你要入黨,然後提幹」。(塗灰的這幾句不要突出了)
除此之外,集體主義、群體生活也是促使小趙成長的側因。在中國,大多數青年人在大學時離開原生家庭,住進寢室,集體無意識,群體之間的互相影響,像是一種似有若無的啟蒙與烙印,從而演變為一種習慣。小趙也不例外,從高中入大學,從平遙到成都,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母體,融入群體。周圍的一切都充滿著誘惑與挑戰,學生會幹部說,上大學一定要做兩件事:加入學生會和談戀愛。杜海濱的攝影機精準地記錄了小趙對於這個陌生又刺激的新世界,欲抱還羞的多個瞬間,我們甚至可以聽到小趙與女朋友那兩顆年輕的心怦怦直跳的聲音。杜海濱好似將鏡頭安放在一粒樹種旁,記錄著從破土而出的小苗、幼苗到小樹的決定性瞬間,小趙既是初生牛犢也是少年維特,又仿佛一面鏡子立在鏡頭前。
影片臨近結尾時,小趙迎著光,穿過一個又黑又長的走廊,牆上巨大的宋體字寫著:「架起致富的橋梁」。這個頗具寓意的鏡頭訴說著一個少年的成長。是什麼改變了一個少年人的方向?就像曾經的革命信仰變成了片子裡以革命為主題的餐廳消費。小趙在片子裡面說,時間是一把殺豬刀,一刀刀地剁,一刀刀地切。杜海濱說:「如果我沒有拍他,他可能在過另一種人生,這恰恰也是紀錄片最殘酷之處。」
小趙作為90後的一員,在整個拍攝過程中,始終沒有超越他的年齡,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混沌,甚至自相矛盾,而他就在這樣的矛盾中長大了。其實,並非人長大了,視野開拓了,就不再盲目了。《少年小趙》講述了一個告別青春,發現自我的故事。
影片結尾處,一座廢棄的煤礦上一尊毛澤東的雕像孤單地站立,雕像頭部被紅布包裹著。杜海濱說,煤礦老闆因為對主席的崇敬而修了一座廟,但未等廟修好,老闆就入獄了,煤礦也跟著荒了。
總覺得小趙是杜海濱的影子,而杜海濱是長大後的「老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