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卿啟文主任,是在1981年9月,我教了十多年民辦,考上了邵陽師範民師班後。卿主任愛人易多英,娘家是我們高田鋪上易村的,與我同為榜公後裔,按輩分我應叫她堂姐。我住的學生宿舍,恰巧就在卿主任住的教工宿舍旁邊。開學後的一天,吃過晚飯後,我迫不及待地去了卿主任家,想認識一下從未見面的堂姐和姐夫。尤其是卿主任,之前我心裡老想著,這位久負盛名的教師搖籃的邵陽師範的教導主任,一定不同凡響。
在多英姐家剛一坐下,一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衣著樸素,手裡拿著教本、教具,衣角上沾有粉筆灰。多英姐連忙介紹:「這是卿主任。」並轉身對卿主任說:「這是易老師。」「喔,易老師!」滿臉帶笑的卿主任急忙把手中的東西放到飯桌上,向我伸出手。有點發懵的我剛想也伸出手去握,他卻把手縮了回去。「哦,手上有粉筆灰,我去洗洗!」他硬是到廚房裡去把手洗乾淨了,才出來鄭重其事地跟我握手。
我頓感受寵若驚,不知如何是好。這反差也太大了,與我想像的完全是兩回事。聽說卿主任從武岡師範到邵陽師範,已當了好多年的教導主任,卻是這樣的艱苦樸素,平易近人。再看看一家人住的房子,大概也就六七十平米,簡略的家具,甚至比不上城裡人的普通家庭。
「易老師,歡迎來邵陽師範讀書!」卿主任溫和地拉我坐下,關心地問我家裡的情況。「叫我恭美,或叫小弟吧!」我誠懇地對卿主任和多英姐說。多英姐叫我易老師,我都感到不好意思。何況堂堂師範學校的教導主任,也這樣叫,怎不令我無地自容。可他們不以為然,仍舊這樣叫著。直到現在,無論是當面還是在電話裡,多英姐依然叫我易老師。這當然不難看出,他們不是不懂得叫弟弟親切些,完全是在尊重我。而我呢,當然只能慚愧地接受,心中在不好意思之餘,泛出絲絲親切的溫暖。
轉眼,在邵陽師範學習,進入第二學期。
我和多英姐一家雖然住得較近,但也很少見面,各忙各的事情。我白天上課,晚上要上晚自習,節假日要回高田鋪照顧家庭和責任田的生產。卿主任要負責偌大一個師範學校的教導工作,是整個學校最忙的人,甚至還要親自上講臺,兼了些政治課。多英姐在邵陽衛校任教,每天奔波於師範和衛校之間,還要照顧家庭和三個孩子,忙得不可開交。
一天,有人帶話來說卿主任有事找我,晚飯後我急忙去到多英姐家裡。原來是卿主任要上公開課,得準備上課用的教具,說是我的毛筆字寫得好,要我幫忙書寫上公開課用的掛紙。無話可說,能幫上卿主任的忙是我的榮幸,我便使出渾身解數,認真地按照卿主任所設計的書寫。
又是一個沒想到。卿主任授公開課是為了評職稱,且只是中級的「講師」職稱。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中止了多年的職稱評定,已在中等專業學校開始了好幾年。聽說教我們美術課的銀若湖老師已是副教授,而當了多年教導主任的卿主任,卻連個講師都不是,要評還得上公開課!我有點驚愕,也有點憤然。當然,等到我有了親身經歷以後,才有了深刻的體會。
卿主任教的是《政治經濟學》課程,公開課教案寫得非常認真細緻,理論條分縷析,穿插現實中的事例,很能說明問題。我幫他寫好要向學生展示的重點內容,一堂課講授下來肯定效果不錯。後來結果怎樣,卿主任被評上講師職稱沒有,我問沒問過他們,到如今也已記不清了。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卿主任那勤勤懇懇做人,認認真真做事的風格,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腦海裡。
1985年暑假,我在邵陽師範畢業後被分配到桃花坪中學任教,已過去兩個年頭了。因種種原因,我萌生了順應人才流動潮流,去當時招聘人才的貴州省看看。沒想到的是,一起去的不但有易秋生,卿主任也來了。原來是那年,卿主任在邵陽師範學校剛剛退休,閒不住的他想找點事做,也想去看看。一聽說我和易秋生要去,就高興地與我們同行。
盛夏八月,酷暑難耐。我們從邵陽火車站坐慢車到婁底,再轉坐到貴州凱裡的火車。卿主任的一身裝束,又是令我感到意外。洗得有點發白的粗布衣褲,腳上竟穿著一雙布草鞋。這哪裡像個高級知識分子,又哪裡像個任職幾十年的學校領導幹部,分明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好在火車上人多,十分擁擠,根本來不及讓你多想,我們便融入到氣味難聞的車廂人堆裡。
在火車上,卿主任對我倆非常關心,「那個地方有點空地,我們去那裡站著要舒服些。」「來,這個長凳子有點空餘,你們來一個和他們擠一擠,比站著要好些!」就像老父親關心自己的兒女一樣,老是擔心著我們,唯獨一點都不關心他自己。
到達黔東南州首府——凱裡,已是將近傍晚,我們只得先住旅社。我和秋生商量得找一家好點的旅社,卿主任年紀大了,應該讓他住得舒適一點。可找到一家好點的,卿主任硬是嫌價格太高,要換家差點的。說是出門不能太浪費,能將就著住就行,反正就住一兩個晚上。
換了好幾家旅館,終於找到一家卿主任認為價格差不多的住下。可吃飯的問題,又使我和秋生不可思議。我們本想安頓好住宿後,就去街上找家飯館,請卿主任一起吃一頓。沒想到卿主任早有準備,隨身帶著乾糧,並說帶得較多,你們也可以一起吃點。他邊說邊從包裡拿出特意在家裡製作好的乾糧,分別遞給我們一些,自己帶頭大口吃起來。這個卿主任呦,都什麼年代了,竟還是老古董!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想不通也只能在肚子裡,當時滿腦子裡除了順從就是感動。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分頭行動,各自據自己的目標尋找聘人的單位。我主要想利用自己有寫作特長,找家報社或雜誌社,謀份當編輯記者的工作。到了黔東南報社,說是要找總編,輾轉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在報社家屬院見到了他。當我向他說明來意時,他竟對我想來報社當編輯持否定意見,並用他自己是外地人當時在那裡工作的種種難處,勸導我放棄這種打算。不知他說的是真實情況,還是轉著彎兒推脫,不得而知,總之是沒有遂願。
凱裡之行,滿懷希望而去,心灰意冷而歸。不但我沒有如願,卿主任和易秋生也同樣沒有應聘成功。後來,易秋生於第二年終於應聘成功,被安排在黔東南的從江縣教書。至於卿主任,是在邵陽市找點事幹,還是賦閒在家,我疏於打聽。
冬去春來一瞬間,走南闖北腳步忙。待我拖家帶口在雲南大理工作兩年,又調湖北鹹寧工作幾年後,回老家探親想起應該去看望卿主任和多英姐。但還是一個想不到,所看到的只有憔悴疲憊的多英姐,卿主任已是陰陽兩隔,剛剛前不久病逝。
站在多英姐家設立的卿主任靈位前,凝視著卿主任的遺像,我的心是何等的痛楚。怎麼走得這麼快呢,卿主任不是身體好好的麼?老天爺也真是不公平,這麼辛苦一輩子的實勤人,為黨的教育事業兢兢業業工作的基層領導者,才退休幾年就走了!
我真恨自己,怎麼這麼沒有情義,這麼多年只顧自己東奔西跑,竟沒有來看看敬愛的卿主任!現在想看也看不到了,心酸,懊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地自容,真想有個地洞能鑽進去就好。傷心意亂之際,我竟也忘記了給卿主任祭拜一下,燒一炷香了。
敬愛的卿主任,你是樸實的樣板!你是本色的典範!你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作者簡介:易恭美,湖南邵陽人,湖北鹹寧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1986年入邵陽地區作家協會,1991年入中國散文詩研究會,1995年入中國硬筆書法家協會。出版有《橫笛輕輕吹》等文學作品集多部、《硬筆書法教程》等教學專著多部,多次獲文學比賽獎。其傳略與成果被收錄於《中國當代藝術界名人錄》《中國散文詩作家辭典》等多部大型辭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