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成為社會熱門話題,但另一半話題「剩男」卻很容易被忽視。如果「剩下」是一種社會問題,那麼「剩男問題」也許比「剩女問題」更嚴重,比如,在日本。
日益嚴重的剩男現象
日本電視臺經常有相親真人秀,應徵男性大概率是40歲以上單身男,比我國電視相親節目男嘉賓年齡高不少。過去,社會喜歡對單身女性評頭論足,但今天的日本社會對日益嚴重的大齡剩男問題開始正視並公開討論。
日本近年湧現許多討論剩男問題的電視劇。
2006年剩男劇《不能結婚的男人》▾
時隔13年後,又推出續集《還是不能結婚的男人》▾
2019年剩男劇《東京獨身男子》▾
從統計數據上看,剩男問題比剩女問題更嚴重。日本國立社會保障與人口問題研究所公布調查數據:
2015年50歲以前從未結過婚的男性達23.4%,女性14.1%,大約每4位日本男性中就有一位在50歲之前從未結過婚,男性不婚機率是女性的約1.6倍。
日本終身未婚率逐年攀高,上世紀70年代,終身未婚的女性機率還略高於男性,但約從20世紀90年代起,男性終身未婚率超過女性並不斷擴大。預計2030年大約每3個日本男性就有一個終身未婚,每4個女性有一個終身未婚。
終身未婚率統計,圖:NHK▾
在25~29歲人群中,男性71%未婚,女性65%未婚;30~34歲人群中,男性50%未婚,女性32%未婚。從人口比例看,女性結婚率高於男性,男性「被剩下」的可能性高於女性,約為女性的1.5倍。
圖:NHK▾
儘管許多社會以為女性是更需要婚姻保障的一方,實際上剩男對婚姻的渴望同樣強烈。在日本,超過40歲的大齡剩男隨處可見,他們有強烈的結婚欲望,只是苦於無法找到結婚對象。
一位30多歲的日本單身漢一個月內在相親網站上向100位女性發出相親邀請,全部被拒絕。
圖:NHK▾
根據All About會社統計,沒有交往對象的男性年齡越大,結婚欲望就越強,特別是40歲以後,女性卻年齡越大越不想結婚。
日本《PRESIDENT》雜誌披露,即使是年薪2000萬日元的東京大學畢業生,只要年齡過了50歲,在婚介所、婚戀網站牽手成功率僅1.5%。
日本最大婚戀網站的會員年齡比顯示,截止2015年,40歲以上男會員和女會員人數基本持平,但50歲以上女會員僅為男會員的一半以下。
會怎樣?
男性「被剩下」會有怎樣的社會效果?
據統計2020年中國約有3500萬「光棍」結不了婚,集中在農村地區,社會學家認為這將增加社會不穩定性和犯罪率,剩男演化成網絡噴子、反社會分子甚至罪犯,對現狀的不滿會激發社會衝突。
那麼日本人呢?日本人似乎與中國背道而馳,他們並不激進,採取消極、壓抑的態度,把忍者和極端精神發揮到極致。
徹底厭世
雖然中國網絡上會報導男性逃離北上廣深,隱居終南山、在農村過理想生活等傳奇故事,但這些男性還是以隱居帶創業,做出一番成就,只不過換了一條通往成功的賽道,仍不放棄對成功的追求,倒是日本人做到了避世的極致。
一對夫婦的兒子大學畢業後,因職場不順而辭職,從此與世界隔絕,把自己關在二樓房間不出來,與父母住同一棟房,彼此卻20年沒見過面。
圖:《賣房子的女人》▾
兒子每天用手機簡訊通知母親送飯到門口,避免與母親見面。
圖:《賣房子的女人》▾
謎之選擇
日本剩男還能做到徹底不在乎外人看法,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近藤顯彥曾受到女上司欺凌,對女性產生了恐懼,2018年他選擇與人偶玩具「初音未來」結婚。
反抗鬥爭
不是每個人都逆來順受,日本剩男也會反抗社會。
2006年一個自稱「不受歡迎男子革命聯盟」的組織成立,他們走上街頭遊行,號召要「粉碎戀愛資本主義」、「粉碎情人節」、「不要被糖果製造商的陰謀控制」,他們不僅抵制情人節,也要打倒聖誕節和白色情人節。
「粉碎情人節」遊行,圖:otacouncil.com▾
他們對製造戀愛消費的節日深表不滿,認為結婚本質上是資本主義產物,它讓無產者、貧窮男性成為這場資本主義遊戲的失敗者。
「剩男」現象在中日呈現出不同形態。中國人打心底認同成功、金錢與婚姻掛鈎的價值體系,抨擊只是因為得不到罷了。日本人卻以徹底拋棄、消極抵抗的方式對待,對這套話語體系進行根本質疑並企圖將其推翻。
為什麼?
剩男現象追根溯源是經濟問題。泡沫經濟破滅、終身僱傭制瓦解,大量勞動人口只能做合同工、派遣員、非正式僱員、打零工,引發婚姻市場危機和不均衡。
女性對男性經濟要求高
因為就業環境不好,收入不穩,日本女性在選擇結婚對象時對男方經濟實力和穩定性要求非常高,多數女性要求另一半年薪400萬日元以上,絲毫不願妥協,90%的女性希望對方是大企業員工或公務員,認為這樣才能保證「低風險婚姻」。
可現實是,75%的日本男性都難以達到這個標準,供給與需求嚴重不匹配。
75%的日本男性都不符合日本女性的經濟要求。
圖:NHK▾
啃老族崛起
像日劇《賣房子的女人》講述的啃老20年不出門的剩男,現實中比比皆是。這些男性大學畢業後不願工作,與父母同住,靠父母退休金生活,他們對職場失望,甚至對世界產生恐懼心理。
38歲啃老族佐藤寬明沒有固定工作,在家啃老十幾年,被父母要求繳納撫養金,他用表格列出這些年他欠繳的水電費、稅款、保險等債務。
圖:《38歲獨立》▾
家人對啃老族嫌棄又無奈,甚至引發家庭悲劇。令人詫異的是,這些悲劇竟然發生在家境優渥、有能力提供優質教育的家庭。
2019年5月,日本前駐捷克大使、76歲的農林水產省事務次官熊澤英昭,在家中親手砍死了44歲兒子,被判處6年有期徒刑。兒子是無業剩男,每月花銷父親的養老金用來打遊戲,對家人長期使用暴力,致使母親患抑鬱症、妹妹自殺。
圖:www.kwcg.ca▾
代際衝突:昭和奮鬥者與平成廢宅
熊澤英昭的兒子曾對他說:「爸爸是從東京大學畢業的,可以自由做任何事。自由的人生真好啊,我這44年的人生又算什麼?」父親生於昭和時代,從頂級名校畢業,仕途順遂,成功又強勢。
強悍成功的「嚴父」在日本啃老族家庭中並不少見,嚴父爭強好勝,對下一代要求嚴苛,卻疏於溝通交流。42歲的剩男阿學也是這種情況,他多年無業、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他父親是研究噴氣發動機的高級知識分子,論文在海外學術會議上屢屢獲獎。
父親是個強勢的昭和時代奮鬥者。圖:42歲的家裡蹲,NHK▾
父親秉持昭和價值觀,認為事情說幹就幹、當仁不讓、要主動鬥爭。圖:42歲的家裡蹲,NHK▾
可是在兒子看來,父親過於嚴厲的管教、打壓式教育讓他想死。父親每天早晨把尖叫的鬧鈴塞到他被窩,對他進行聲音攻擊。
圖:42歲的家裡蹲,NHK▾
昭和一代人經歷戰後重建的艱辛,養成吃苦耐勞個性,時代也對他們的付出給予豐厚獎賞,享受了高速發展的經濟紅利。但平成一代面對經濟退潮後的停滯、階級固化,索性放棄,沒有收入的家裡蹲自然結婚無望,成為日益壯大的剩男群體一份子。
怎麼辦?
日本在企業、家庭、社會援助和生活方式方面做出改革,希望解決「剩男問題」。
建設婚育友好型企業
日本企業對女性就業歧視,女性就業環境變差,進而女性對適婚男性的經濟能力要求變得更高,但達到要求的男性人數很少,導致剩男現象更嚴重,形成惡行循環。
日本職場對女性的歧視,造成剩男人數上升,解決剩男問題需要建立夫妻共同工作的社會。此外也有企業認為有家庭的員工容易分心、不會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這促使員工不敢結婚生育。
政府鼓勵建設「婚育友好型企業」,鼓勵企業建設家庭友好文化,通過靈活工作、分工調休等形式,幫照顧家庭者分擔工作。
政府對婚育友好企業頒發認證書,在行政方面給予優惠。圖:NHK▾
企業還鼓勵社內結婚。企業內部會促進社員結為夫妻,定期舉辦內部相親大會,組織團建旅行,不少公司已組成相親婚育聯盟,聯合推動企業間職工聯誼,定期舉辦活動。社會還成立援助機構,出現了相談員,也就是紅娘,幫年輕人牽線搭橋。
加入結婚支援計劃的贊助企業申請表。圖:NHK
共享型生活方式
社會的幫助扶持是必要的,但根本上還是個人心態與認知。在買房、固定工作、終身僱傭已不再可能的今天,如果以此為唯一標準,就沒有多少人可以結婚,甚至一輩子都生活在失望中,因此日本人提出了共享型生活方式。
作家米田智彥提出遊牧、共享、移動式工作與生活的新方式,正視穩定、終身僱傭已不可能,不如在現有條件下尋找快樂生活與工作的辦法。他提出拋棄住所和財產,完全與他人共享城市,如旅行般工作生活。
2011年他曾走遍50個出租屋、共享辦公室,採訪100名實踐遊牧、共享、共同生活的人。他認為,不買房、不坐班、不需要很多錢,旅遊一般地工作生活,也可以幸福。如果改變對穩定和終身的固執追求,願意改變生活方式,就可以擁抱新可能,這種提倡也獲得越來越多人的認可與實踐。
米田智彥與他的「遊牧東京」項目。圖:Meetia.com
家庭包容接納
家裡蹲儘管屢遭社會詬病,但人數卻不斷上升,嚴厲批判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反而釀成悲劇。日本社會開始逐漸對剩男接納起來,剩男、家裡蹲不再以負面形象出現,而成為被主流社會客觀看待的現象。
2019年日劇《我的事說來話長》大膽展示了一個31歲無業剩男的故事,沒有對其做任何批評,而是認真傾聽剩男心聲。
《我的事說來話長》圖:Crank-in.net
劇中五口之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無業7年的31歲剩男,丈夫早逝的寡婦母親,離過婚帶著女兒的姐姐,膝下無子、辭職失業、與再婚妻子和繼女一起生活的姐夫,為升學發愁的侄女,每個人都不是「成功者」,都有些不圓滿和不如意。
這樣的組合放在中國家庭劇中,估計早就打得人仰馬翻了,倒是在日本人眼中,這些普通人其樂融融、彼此支持,從點滴小事中發現生活樂趣。
無業剩男與辭職失業的姐夫宅在家裡搞音樂,不亦樂乎。
最後,無業7年的家裡蹲在家人鼓勵下,終於勇敢出去參加面試,這的確是溫暖的。「剩」或「不剩」儘管有社會的深層原因,但家庭的接納包容,卻可以成全一個人的成長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