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記者,一定是高明的縫紉師
來源: 南方傳媒書院
作者:陳安慶 (南方傳媒書院創始人)
一個好的記者,一定是高明的縫紉師,能把所有的素材織得天衣無縫,讓你挑不出破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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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人物特稿報導
特稿,又叫紀實特稿、紀實稿,或者新聞特稿。特稿作為一種新興的新聞文體,究竟靠什麼贏得受眾的青睞?
除了故事化的形式和受眾的審美、閱讀的期待心理等外在因素,特稿它在題材選擇、表達方式上又有不同之處。
以下為著名記者林天宏的實戰心得。
1一、標杆
想成為一個好的特稿記者,入行的時候,心裡一定要有一個標杆,要知道這個行業的優秀前輩們留下的最高的標準是什麼,然後從模仿文體做起。
2004年剛入行的時候,我背過很多經典特稿,在家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朗讀背誦。跟我一塊進《冰點》的一個女記者,部門給她一個任務,很多好的特稿是沒有電子版的,讓她一個個字打出來。打了三四十篇後,她寫的稿子完全不一樣了。
對於新人來說,特稿寫作,沒有任何捷徑可走。但如果非要找一條最容易到達峰頂的路,這也許是唯一一條。
2二、意象
意象是什麼?從定義上講,是主觀情感在客觀世界中找到的對應物。
《第22條軍規》——第22條軍規就是意象。
《肖申克的救贖》——藏在聖經裡的那把錘子。
《辛德勒的名單》——那個穿紅大衣的小女孩。
從操作性來說,意象就是我們寫作的把手,有了這個把手,我們抓得牢,文本才能呈現出高人一籌的東西。
從寫作上,意象就是一條線,不斷地在你寫作中出現。它是文章節奏的一個掌控器,是你文章的一個聚光點,是升華情感,吸引讀者往下讀的東西。
但是意象不是大白菜,它一定是長期思考以後,對新聞事件以及背後的社會運行規則和人性因素有了深刻的理解,你才能在現實世界找到它的對應物。
《南方周末》2006年年度特稿致敬,是中國青年報「冰點」記者包麗敏的《無聲的世界盃》。這篇稿子就是在特稿中巧妙運用意象的範本。
2006年是世界盃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時任冰點周刊主編杜湧濤看到一張新聞照片,一群農民工撐著傘,在雨中的街邊,看著對面夜總會大屏幕上的世界盃比賽直播,因為沒有聲音,他們只能插著耳機聽電臺裡的解說。
杜湧濤馬上意識到,這就是「冰點」要尋找的意象——這塊無聲的屏幕,其實也正是農民工這個沉默群體的象徵。記者在操作中,就能夠用這塊大屏幕,來串起那些原本看上去散漫的細節和素材。
3三、記錄
從業頭三年,我是依賴錄音筆的。我現在採訪基本不用錄音筆了,我的採訪本上記關鍵的故事,給我印象非常深的細節,那些打動我的東西,我會用速記的、用我自己能看得懂的方式,把這個故事記下來。
這樣做的道理很簡單,如果這個故事,採訪對象說出來,連你本人都打動不了,你又怎麼能指望用這個故事去打動讀者呢。
除此之外,採訪不僅僅是問問題,採訪的時候要調動你一切的感官。除了耳朵之外,視覺、味覺、觸覺、嗅覺,你記錄一切不尋常的環境細節。陽光、風、水聲、味道,甚至觸覺,你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部攝像機,一部有人工智慧的攝像機,這是我除了關鍵細節外,記錄最多的東西。
5月2日早晨8時,修路隊的人們吃過早飯,陸陸續續來到程家的大門口集合。這兒熱鬧得「像趕集似的」,就連路旁豬圈裡的幾頭大肥豬,也興奮得嗷嗷直叫。
開工之前,程林祥把自家的飯桌端到門口,搭成一個臨時香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開工儀式」。桌上擺著四碗供品——土雞蛋、豆花、蛋糕,以及一塊切成方塊的肥肉。他點燃了蠟燭和香,燒了一疊紙錢,又磕了三個頭,求山神保佑施工順利。
進入4月中旬以來,這裡便進入了連綿的雨季,雨陸陸續續下了半個多月。但開工這天卻是個大晴天,十幾天都隱沒在雲層後面的太陽,此刻從雲縫中探出頭來,陽光溫暖地鋪在山路上,香案上的兩個酒杯,反射著柔和的白光。
「真是個好兆頭哩!」有人興奮地叫道。
這是南方周末2008年特稿致敬的《回家》中的一部分文字。這些細節,都是我記在採訪本上的。
4四、地點
在什麼地點和你的採訪對象見面。
這是重要的,也是基本的。現在很多記者就是電話採訪。當然,電話採訪是很有必要的,有時候它是省時省力,性價比也很高,有的採訪,也確實不需要面對面見面。
但是對於特稿寫作的採訪來說,你必須要到採訪對象生活的地方,你要用腳去採訪,你只有走進了那個環境以後,你才能真實的感覺到採訪對象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他每天接觸到什麼,他受到什麼東西的影響。
在《回家》那篇稿子裡,有一個反覆被讀者提起的細節。
「離墳不遠,就是程家住的救災帳篷。通訊中斷後,他們只能通過一臺小收音機,來了解外面的信息。5月19日的全國哀悼日,一家人覺得也應該做點什麼。
村子裡找不到旗杆,也沒有國旗,他們便在帳篷邊豎起一根竹竿,在竹竿的中部捆上一塊紅布,就算是下半旗了。每天下午的2時28分,這戶農民就在旗杆下站上一會兒,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死難者的哀悼。
偶爾有微風吹來,這塊微微抖動的紅布,和天藍色的帳篷布,構成了山坡上的一縷亮色。」
這個細節,是我採訪結束後準備離開時,無意間看到的。起初,我並不清楚這是面自製的半旗,老程告訴我,他聽了電臺裡說,國家要下半旗致哀。他們沒有國旗,只能用這個替代。
但如果不是去了當地,只是通過電話採訪,你怎麼可能看到這樣的細節?
5五、人物與環境
這是經常被忽略的關鍵點,把新聞人物放到所處的環境裡來寫。
記得賈樟柯的電影《小武》嗎?一個破敗的小城街頭,一個國營工廠的荒廢澡堂,一個很劣質的、很魅惑的粉紅色燈光的KTV,在這些環境裡,故事的主人公存在著。
把人物放在這樣的環境裡頭,你可以看到他的性格和經歷的源頭,能讓讀者更深地理解這個人。
這是記者經常忽略的東西,我們經常寫一個人物,就是些他說了什麼,我們又跟他說了什麼。但是你忽略了這個人所在的環境,你又怎麼能精準地刻畫出這個人物呢?
在《路》這篇稿子裡,有劉志珍祭拜在地震中死去的兒子的段落。
程磊的墳離家很近,走上5分鐘就到了。她蹲下身去,熟練地插上蠟燭和香,用燭火點燃了紙錢。
已經整整一年了,這座用石頭壘起的小小的墳塋上,爬滿了茂密的野草。墳前還有不少供品,這一年來,陸陸續續地有不少來訪者,在這兒祭奠過這個17歲的男孩。
幾個月前,在清理程磊的遺物時,劉志珍意外地發現了兒子初三時寫的一篇作文,是兒子寫給她的,題目是《成長的路上,她牽著我的手》。雖然那些用藍色鋼筆墨水寫成的字跡,已經略微有些褪色,但每一個字,劉志珍都記在了心裡。
在作文的結尾,兒子這樣寫道:「……在我成長的路上,她總是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越過一道道高坎,翻過一座座大山,她從不放開,也從不厭煩,她,就是我的媽媽。」
可現在,這個母親卻不能確定兒子的靈魂是否已經回家。程磊死後,劉志珍許多次地夢見兒子,可他幾乎沒有在家裡出現過。
只有一次例外。2009年的春節,家裡大門上的門神畫像舊了,劉志珍把它揭了下來。當天晚上,她就夢到程磊從外頭回來了,坐在堂屋的飯桌前,說自己要吃炒黃瓜。可吃完後,他放下飯碗,轉身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總擔心他回不了家。」回憶起這個夢,她揉揉被紙灰迷住的眼睛,低聲說道:「等路修好了,他來來回回的,也好走多了。」
山林裡一片寂靜,回應她的,是微微抖動的燭火,與紙錢燃盡後冒起的一縷青煙。墳邊有一大片不知名的黃色野花,它們只在春天開放。
6六、追問
採訪的時候不斷地追問細節,要求對方演示,直到在你的腦子裡形成畫面感。
特稿和其他新聞寫作不同就在於,它不僅僅是和採訪對象聊的東西成稿,而是所有的動作還原成一個場景,成一個畫面,這是特稿記者必須的東西。
而怎麼來還原,就是通過追問,不斷地追問。
2006年,包麗敏曾經做過一篇稿子《火車驚魂記》,還原了一列從新疆開往北京的列車,在戈壁灘上遭遇沙塵暴後,乘務人員與乘客們自救的故事。
當時,包麗敏找到在北京的五六名乘客,把他們聚攏到中青報的食堂裡,讓這些乘客還原當時的細節。
那列火車的車窗,被沙塵暴捲起的鵝卵石砸了無數窟窿,包麗敏就不斷地追問乘客們鵝卵石砸到玻璃上到底是什麼樣的?
玻璃碎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採訪對象中有一位男士,愛喝酒,被包麗敏問急了,激動地說,「你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是不是,我告訴你是什麼樣子。」
他拿起一個啤酒瓶,咣一下砸到餐廳的玻璃窗上。大家都愣住了,包麗敏也嚇傻了。「看明白沒有,沒看明白再砸一次。」那天下午,餐廳的玻璃窗戶一共碎了四個洞,還賠了玻璃的錢。
這個細節就被包麗敏寫到了文章的結尾處,成為點睛之筆。
7七、框架
我個人的寫作習慣,是先整理出所有的素材——採訪錄音、採訪本上的關鍵故事與細節、背景與資料,然後思考出一條邏輯線,在此基礎上搭出一個框架,把素材分類往裡填。
在寫作過程中,再做一些相應的微調,但大體上來說是不會變的。
8八、開頭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對於一篇稿子來說,好的開頭,就為整篇文章定下了調子——用什麼樣的節奏、什麼樣的語氣、什麼樣的筆調寫,開頭出來以後,心裡就有數了。
做特稿記者這些年,最多的一次,一篇稿子我寫了8個開頭,然後從中選擇感覺最好的一個。這種感覺,來自於我對稿子要傳達的東西的最後思考。
開頭一定要進入得快,頭三個自然段,你就要讓讀者明白你這篇稿子究竟要寫什麼,你要表達什麼樣的主題,它的新聞價值與社會價值何在。在這個過程中,要嘗試製造懸念,尋找反差,以及矛盾衝突強烈的場景與情節,吸引讀者往下讀。
寫稿前,可以尋找自己的第一讀者。寫完開頭,給他看。第一,能不能知道我在寫什麼,第二,想不想往下看。如果他的反饋不太好,那麼,趕緊重寫吧。
9九、細胞
語句,乃至字詞,是組成一篇稿子的細胞。
請用最簡潔的方式,句子儘量使用主謂賓結構,少用或儘量不用被動語態。
不用大詞、熱詞,或者有明顯價值判斷的詞,儘量使用中性詞。舉個簡單的例子,經常聽到「解放軍官兵」,其實寫「士兵」足矣。「新中國成立」,不如寫「新政權成立」。
10十、骨架
邏輯,是一篇特稿的骨架。
起因、發展、高潮、結果……這是一種最簡單的,以時間順序為邏輯的敘事方式。
但一篇特稿,有時候長達七八千字,如果只用時間邏輯,很難吸引讀者。這個時候,需要寫作者在寫作邏輯上動點腦筋。
我們可以動用所有的結構方式,倒敘、插敘、蒙太奇,兩條線索,一條暗線一條明線交織來寫……擁有高度自信心的寫作者,甚至可以用主觀的情感邏輯,來串起所有的素材。
這是值得特稿寫作者下大功夫的地方。
當然,如果是一個剛剛上手的特稿記者,先在通曉簡潔明白上下功夫,文章的邏輯和結構,編輯會幫你改。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11十一、節奏
一篇稿子通常由四種類型的素材構成:敘述、描寫、背景資料、直接引語。
從可讀性的角度來說,一篇好稿子是有節奏的,它是通過敘述、描寫、直接引語、背景資料這四者有機的結合,不斷地來迴轉換,把故事寫得跌宕起伏。
12十二、背景
在社會與歷史大背景下發生的典型個案,在操作時都會遇到這個問題。怎麼把具體的故事和很多枯燥的背景完美地結合,這是考驗記者講故事能力的重要標準。
好的記者,一定是一個非常棒的裁縫,他能把個案和背景很完美地融合,不露痕跡,拙劣的裁縫,痕跡很明顯。
13十三、過渡
過渡段是考驗記者能力的重要標誌,怎麼遞進、怎麼過渡。
一個好的記者,一定是高明的縫紉師,能把所有的素材織得天衣無縫,讓你挑不出破綻來。
14十四、遞進
所有的特稿寫作者都會碰到這個問題,尤其是篇幅比較長的稿子,它一定是在不斷地發展,你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推動它的發展?
第一個是製造懸念,第二個是製造衝突。矛盾、衝突、戲劇性,這是一個故事必要的元素。我們在寫作中,一定要有意識地凸顯它們的存在。
15十五、比喻
特稿能不能用比喻句,這是很多年一直在爭論的問題。傳統學院派的人會說,新聞怎麼能用比喻句呢,這太不客觀了。因為,比喻是完全主觀的東西。
但是,在我看來,特稿完全可以使用比喻句,在分寸上適當地把握。一個精練的比喻甚至是一個畫龍點睛的地方,因為特稿具有高度的文學性和作者的原創性,那麼比喻句就是考驗這個東西的重要指標,好的比喻句就是點睛之筆。
16十六、細節與選擇細節
特稿需要有畫面感,而細節是為畫面感服務的
其實,故事的走向,記者本人的情感取向,乃至於這篇稿子所要傳達的一切……也隱藏在所選擇的細節中。
不是所有的細節我們都要用?細節分兩種,一種是有效細節,一種是無效細節甚至是有害細節。每篇文章都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所有的細節都是為主題服務的。無效的細節,會衝淡主題。
對於新聞的客觀性來說,不同記者進入同一個新聞現場的時候,他的觀察力、對細節的把握、直覺,有高下之分。
這個場景裡的細節都是客觀存在的,有的記者能發現,有的記者就是發現不了或者發現了也不當回事。從這個角度來說,客觀的細節,其實也隱藏在主觀的尋找中。而我們為什麼要做這個選題,我們本身對這個選題有判斷、有立場才會做它。
所以,我認為客觀是一種技術性的手段,我們需要用客觀的細節,來表達主觀的立場。
當然,記者本身的立場,應該是中立的。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比如說,在《回家》這篇稿子裡,在碰到程家父親背著兒子的屍體回去時,孩子在廢墟裡已經捂了兩天了,那幾天大太陽,天氣炎熱,已經可以明顯地聞到遺體的異味。在寫稿子時候,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把這個細節去掉了。
17十七、筆調
特稿的敘述,你的筆調必須是冷靜的、客觀的,而你要表達的情感、立場、價值觀,其實都是隱藏在你所選擇的細節裡面。
你要用這些細節,來表達你的情感,讀者是很聰明的,他們是可以讀出來的,千萬不要急著自己跳出來去表達。
稿子最高的境界,是悲憫。你的文筆是克制的,你的感情是隱藏在裡面的,但是你的心是熱的,有憤怒、有悲傷、有喜悅、有同情。
《回家》這篇稿子,是我從業至今寫得最痛苦的稿子。因為這個故事直接衝撞的,是親情,是每個人心裡最柔弱最沒有防禦能力的地方。
痛苦不在於遣詞造句,而在於一種對悲傷情緒的克制與抵抗。雖然故事如此悲傷,但對一個特稿寫作者來說,你不能讓讀者看到直接的情緒表露,必須用冷靜克制的筆調,用你採訪到的細節和故事呈現,所以一邊寫,一邊把那些情緒往回摁。
但總有摁不回去的時候,有幾次是崩潰的。房間外面的服務員總走來走去,我不敢哭出聲,只能躲在被子裡面,用枕頭蒙著頭哭,難過得全身發抖,直到情緒被我控制下來摁回去了,我才起身繼續寫。
這是一個天人交戰的過程,但也是對特稿記者的專業性的要求所在。
你不是不能表達私人情感,但這些東西,都應該通過你選擇的細節和故事,通過冷靜克制的敘述來表達,這就是所謂的「冷眼熱腸」。
以上這些,這只是一些特稿的基本技巧。
真正寫出好的特稿,技巧固然重要,但作品最終的呈現狀態,更重要的是,取決於寫作者的閱歷、態度、敏感性、以及有一顆怎樣看待事物與世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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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張志安
人物特稿(人物報導)怎麼做?俺們教書匠說的,永遠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談的少許看法,其實都是來自對NB人物特稿記者和特稿作品的一些總結而已。粗略提點淺薄的看法:
第一
把握常規邏輯
人物特稿的魅力,往往在於呈現複雜和多面的人性,揭示人物性格中的秘密。所以,特稿記者通常要努力地努力把握這個人【穩定的心智結構】,即:他的常規思維習慣和行動邏輯,以及探討影響這種穩定心智結構的社會原因。
第二
理解特定行為
人物特稿的寫作契機,往往因為某個事件或話題而起,因此當媒體介入報導的時候,無法脫離這個特定情境(公眾對熱點事件的關注、刻板印象,或者某個特定事件中人物的特定行為)。所以,記者不要放過這個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非常規心智結構】,這是人的能動性和複雜性決定的。
第三
防止片面解讀
一般,一個話題,一個事件,當事人呈現的,都只是某個側面的心智結構而已。所以,人物報導或者人物特稿,需要反思和警惕的是,不管是為了體現記者的深度透視也好,還是為了體現報導的獨家視角也好,都可能因為某種審視感和認知感而流於片面或者主觀。而且,脫離了人際關係、行業狀況、區域結構的人物報導,經由受訪者敘述或者口述材料形成的人物特稿,都很可能是危險的,容易被操縱的。
第四
反思制度歸因
至少少數的特稿記者,能夠比較準確、貼近、細緻入微地以「個體-行業-社會」的厚重邏輯,寫出NB的人物報導——既讓讀者看到」樹」(個體的遭遇),又讓讀者看到「林」(群體的命運)。
如果一個人物特稿記者,比較習慣於奢望:在個體和制度之間建立某種必然勾連,有時候,這種雄心壯志也是危險的。這點也可以說是一些特稿的野心——在個體命運中看到行業邏輯,在個體故事中折射制度困局。這種文體很好看,寫作者也特有成就感,讀者讀來也覺得很有厚重感。但其實,個體+行業+制度之間的邏輯鏈條,很可能是主觀的、危險的、脆弱的。
所以,記者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如果沒有足夠的社會閱歷,足夠的行業認知和判斷把握,這種個體-結構之間的」厚重勾聯「,是非常有難度的,也是很危險的。
第五
潛在報導風險
(1)輿論風險:新聞報導應該首先忠誠於事實和真相,而大眾關於報導的感受,則不必放在首位,甚至好的報導要敢於用事實去改變公眾期待或刻板印象。所以,如果你報導一個人物不為人知的一面,或者與公眾期待截然相反的一面,必然會招致部分讀者尤其網民的罵聲,但這又何妨。
(2)報導風險:人物報導的採訪,多靠採訪當事人或者周圍人來完成,但新聞報導的危險恰恰在於——人是最不可相信的,人證的可信度永遠不如物證和書證。所以,人物特稿更適宜展現豐富且多面的人性,若要在一個充滿衝突的事件或議題中,去揭示人物背後的社會治理邏輯,那不放不做人物特稿、而選擇做調查性報導,因為調查性報導獲得證據鏈條和由此建立的邏輯關係會更加嚴密。
第五
報導篇幅探討
我還是感覺,能用5000字,8000字,寫一個人,未必要用2-3萬或者3-5字去寫。我不知道,正常讀者能否認真、耐心地讀下去,不過,多數時候我個人比較難以讀不下去。。
不過,如果記者把一組人物報導的使命上升到「為時代留下人物心靈志」的高度。那麼,常規的、消費主義的看法,就不那麼重要了。利用數萬字去記錄一個人物的成長史、呈現一個人物的價值觀、將這個人物跟這個時代建立關聯……這樣厚重、有價值的報導,就沒必要只放在「耐心不耐心」的層面上討論了。
第六
微博傳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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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句題外話。我喜歡《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喜歡《南方周末》的人物特稿,也喜歡《南方人物周刊》《人物》雜誌。一個媒體的全部報導,不可能沒有瑕疵,如同一個人不可能不犯錯,只要他提供的內容產品整體是高質量的,他就是優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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