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0月18日,世界乳腺癌宣傳日。
在中國,每隔兩分鐘就會新增一位乳腺癌患者,一年新增30.4萬。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會迎來死亡宣判書。
中國乳腺癌患者5年生存率 83.2 %,已接近歐美、日本的90%。
另一個數字卻遠遠落後。中國患者治療時進行保乳手術的比例是22%,在日本,這個數字超過50%,而歐美是50-70%。
他們面臨一場慘烈的乳房保衛戰。
失去乳房的女人
乳腺外科的病房,是人生百態。有強烈要求保乳的,有害怕復發堅決切乳的,有全切後又哭著說「後悔沒保乳」的……
那些失去乳房的女人,一側乳房完好,另一側腺體被切除,肋骨突出在體表,還有一道橫亙在胸部的傷疤。除了乳房,病情嚴重時她們的腋窩、胸大肌甚至胸小肌都會被切除,術後患側肢體的功能嚴重受損,正常的活動都會受影響。
「過了麻藥後,我不停地動著雙腿,像一個被關在床上的兔子,拼命掙扎。醫生來了,說手術非常成功,但我坐在床上,蹬腿蹬了一夜。」一位患者說,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難以接受自己不再完整。
疾病不挑時間,也不挑年齡,有時候殘酷得不可思議。楊鑫是北京醫院一名乳腺外科的醫生,令他記憶深刻的,是一位17歲的女孩,居然被查出來是乳腺癌晚期。
2019年1月,國家癌症中心發布的最新的全國癌症統計數據顯示,女性發病首位為乳腺癌,每年發病約為 30.4 萬,佔女性全部惡性腫瘤發病的17.1%。且發病率以3%~4%的增長率急劇上升。
隨著醫療技術的不斷進步,乳腺癌已成為臨床上治療方法最多、療效最好的實體腫瘤之一。2019 年中國臨床腫瘤學會乳腺癌年會的數據顯示,目前,我國乳腺癌患者 5 年生存率已達 83.2 %,在過去 10 年間提高了 7.3 %。
也就是說,乳腺癌早已不是死亡宣判。但,一個爛掉的、不完整的乳房,是女人心中永遠的傷疤。
乳房保衛戰
人類與乳腺癌的戰鬥史,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的古埃及時代。考古出土的古埃及艾德溫·史密斯外科手術手稿(Edwin Smith Surgical Papyrus)中,就有乳腺癌病例的記載,但對於治療方法,記載是「無」。
19世紀末,美國外科醫生威廉·豪斯泰德創建「乳腺癌根治術」,以切除整個乳房的方式來治療,這在當時是一大進步。
上世紀80年代,研究發現,與全切乳房相比,保乳治療並不會影響患者的復發生存率和總生存率。10多年後,這一手術在國內逐步開展起來。
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腫瘤研究所乳腺外科主任王翔,與乳腺癌交戰30多年,經手的病人已經成千上萬,但他仍清楚地記得,主刀做的第一例保乳手術,是在1991年,患者名叫楊寶珍。
保乳手術算是當時的一個前沿。
「由於當時醫療條件限制,很多患者就診時腫瘤都很大,甚至已經破潰,幾乎都是四期病例,到了醫院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根治手術,而且是儘可能最大範圍的切除。外科醫生十分驕傲,因為一把刀就是全部。」 北京大學人民醫院乳腺中心創始人張嘉慶教授曾向媒體回憶。
但楊寶珍的情況不一樣,病情發現得早、控制得好,王翔動員她做保乳手術。
保乳術適合早期、部分中期,且腫瘤最大直徑不超過3釐米,腫瘤佔乳房體積20%以下,較少的腋窩淋巴結轉移,比如3~5枚,或者再多一點的患者。
楊寶珍手術後,再做了放療和內分泌治療,效果很好。至今,她還經常和王翔道聲節日祝福。
但並不是所有的患者都這麼幸運。
28年過去了,王翔所在醫院的保乳手術率達到35%~40%。
這在全國屬於較高的比例。中國抗癌協會乳腺癌專業委員會發布的《中國早期乳腺癌外科診療現況》顯示,保乳手術僅佔所有乳腺癌手術的22%。這意味著,近8成的中國乳腺癌患者被切除了乳房。
保乳術佔比極低,一方面是由於放療中心和放療設備不足。保乳術需要有病理科、放療科做支撐,一些醫院並不具備這些條件。
另一方面,則與中國女性乳房體積偏小,多屬於緻密型乳腺,腫瘤長了之後,腫瘤佔腺體比例較大有關。
另外是由於大多患者缺乏相關的醫療知識,認為保乳就會復發,切除就會治癒。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國大部分乳腺癌患者,一發現就是中晚期。
越早發現,越適合保乳
昨天上午,一位61歲的老太太,衝進了陝西省韓城市人民醫院院長王健生的診室。
她是名退休老師,有些恐慌的眼神中,仍能透出一絲驕傲。
一年前,在一次洗澡中,她摸到腫塊,去當地醫院檢查過,發現左側乳外側腫塊大約1釐米大小。當時不痛不癢的,就想著並不要緊。
王健生掃了一眼檢查報告,嚇一跳。腫塊已經長到6釐米大小,乳房的皮膚已經被漲破,流出分泌物,這已經到了乳腺癌Ⅳ期。
整整一上午,王健生心裡都五味雜陳。「早期乳腺癌,五年生存率超過90%,到了晚期,不到30%。如果在腫塊1釐米時就積極治療,不僅可以保乳,可能還不需要放化療。現在即使進行手術,預後也不會太好,復發轉移風險非常高。」
這樣的例子太多。2004年,王健生發起成立了陝西省抗癌協會乳腺病防治協作組。為了得到乳腺疾病發病率及乳腺癌患病率的確切數字,開始下鄉去做科普宣講。
有一天,到了延安下屬的一個縣,來了一位30多歲的女性,王健生發現,胸部的腫塊已經長了兩年,有雞蛋那麼大。「她知道是疾病,但不知道是乳腺癌,從來沒有檢查過。」後來確診,已經是II期。
△ 顯微鏡下的癌細胞,節選自紀錄片《人間世》。
患者意識是一方面,另一面是篩查設備和水平。在一些基層醫院裡,連最基本的設備——電刀都找不到。
「目前,西部地區縣醫院基本40%篩查比較準確,但60%仍舊不行,醫生水平、設備各方面都不行。」王健生說。
而在美國,「上世紀70年代開始,進行大規模的乳腺癌篩查,使大批可能患乳腺癌的病人得到了控制和治療,降低了乳腺癌死亡率。」美國南加州大學醫學院乳腺中心主任盧敏曾告訴八點健聞,乳腺癌篩查已成為美國的免費篩查項目,無論公立醫院還是私人診所都能進行,醫生也都具有相應影像技術資格。
著名腫瘤醫學專家、天津醫科大學附屬腫瘤醫院李樹玲教授曾說過,乳腺癌從單個癌細胞分裂增殖到形成臨床可以觸及的1釐米小腫塊,約需30~40次倍增,其生長期至少超過3年。所以,腫瘤包塊長到能觸摸到的時候,其實已經存在體內超過3年。由此可見早診早篩的重要性。
保乳手術進了醫學指南,但治療不規範
前天晚上8點,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乳腺外科大夫李沫,完成了當天第八臺手術。他已經連軸轉了3天。
進到手術室的一霎那,李沫也在想,為什麼永遠有看不完的病人?
中國出現了一個怪現象,無論早期還是晚期,患者都會拿著大包小包,湧向了北上廣的大醫院,外科醫生也都成為了沒有感情的「手術機器」,一臺接著一臺地開刀。
有時候,患者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病灶。這也造就了中國醫療的困境,醫生不滿意,患者更不滿意。
李沫收治的患者並非都是疑難雜症。「有些是地方上不規範治療,疾病分期都沒有搞清楚,導致手術方案錯誤,已經看了好幾家醫院,再過來的。還有些是一有症狀,就直奔北京而來。」
從2005年開始,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每年都要牽頭進行全國乳腺癌治療指南的修訂工作。最新一版的指南就涵蓋兩方面內容,一個保存乳房手術怎麼去做、腋窩淋巴結怎麼去處理,以及乳房再造怎麼去實施。另一個則是手術做完了之後,怎麼去開展內分泌治療、放療、靶向治療這些綜合治療。
但在實際臨床工作中,真正按規範執行的卻並不太多。著名腫瘤外科學專家、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終身教授沈鎮宙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最近幾年,每年專業委員會都組織講課團到各省級醫院推廣指南,包括帶教查房、手術、講國際最新進展等等。但最終醫生們手術還是隨意性較強,化療也不規範。」
這種不規範尤其體現在,手術之後的內分泌、化療等輔助治療上面,包括藥物選擇不當、用藥劑量不夠、療程不夠,甚至過度醫療。
在沈鎮宙看來,如今乳腺癌治療已經比較成熟,只要遵循指南去做,各地的水平就不會有這麼大差距,但就是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很難實現。
「治療規範,受多方面因素影響。最基層的醫院是見得少,治得少,經驗少,廣大市級醫院除了上述因素外,還有利益驅動。頂級醫院好一些,不會也不敢亂來。」一位業內專家指出。
樂觀抗癌,治療效果更好
楊鑫的微信朋友圈,幾乎都是患者。但她們分享的內容大相逕庭。
悲觀、消極的居多。「看了網上的傳聞,覺得化療可怕,不接受手術,去了西藏,信了佛教的,術後抑鬱的,都有。」楊鑫說。乳腺是受激素的調節器官,情緒異常導致內分泌紊亂是乳腺癌發病的誘因,同時也會影響乳腺癌的治療。
也碰到過一些拒絕治療,致使疾病惡化的。乳腺癌有2~3年、7~8年兩個復發高危期,要度過10年,甚至20年後才相對安全。因此,激素受體陽性的患者手術之後會有一個很長時間的內分泌治療。「但很多堅持不了那麼久,要麼擅自停藥,要麼更改方案。」
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在發現乳腺癌後,就不願接受手術治療,尋求替代療法,遁入空門,結果一年左右就去世了。
但也有特別積極向上的,一邊化療、一邊上班,過著幾乎正常的日子。楊鑫接治過一個40歲的患者,沒有孩子,做了乳房全切手術之後,並沒有覺得生活天崩地裂,反而每天在朋友圈曬曬自己的美食、練習瑜伽的照片。
這些樂觀的人,更配合治療,預後也非常好。
通過外科手術治療、內分泌治療、放療、化療以及靶向治療的共同努力,自1989年起至2016年間,我國乳腺癌患者的死亡率下降了40%。
早診早篩、規範治療、樂觀抗癌,那些因疾病而帶來的悲劇,能夠減少很多。
「儘管路途坎坷曲折漫長,但是,在攻克包括乳腺癌在內的惡性腫瘤的徵程中,我們將永不停歇。」
這是王翔在微信上寫下的一句話。給醫生,也給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