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田笠翁
管子說「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意思是:糧倉充實了,人民才懂的做人的禮節;衣食豐足了,人們才知道榮譽和恥辱。反過來說,如果「缺衣少食則禮節不問,榮辱難顧」了。初下鄉幾年,各村對知青的生活關心程度不一樣,一些地方的知青生活陷入困境。所需要面對的現實是嚴酷的。首先是住房,然後是糧食、蔬菜,再就是燃料、肥料……..一系列現實問題需要自力更生去解決。當時農村很窮,知青們缺少生產資料和勞動技能則更窮。俗話說「窮則思變」,於是乎,就出現了多種多樣「變」的法子。知青畢竟不是解放軍,在學校學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到了現實生活的困境中,早就拋到九霄雲外。當時有一句話概括的比較形象「偷雞摸狗拔蒜苗」。
農村生活非常清苦,從小在城市生活的知青們下鄉之後,一連幾個月不聞肉香,不沾魚腥,熬不住,就想著法子偷村民的雞吃。有個外村的知青來給我們「傳經送寶」,交流偷雞的經驗,說得眉飛色舞,活靈活現。據說有一些偷雞高手,技法嫻熟,一眨眼功夫就撲住雞,雞脖子一擰,雞連叫一聲都來不及,就進入了他們的黃書包。不過,偷雞人「兔子不吃窩邊草」,本村的雞不偷,倒不是因為熟人抹不開情面,而是因為村上一旦少了雞,丟雞的人家就會查找。偷雞的人宰雞會留下雞毛,滴落雞血,燒雞的香味會四處飄散,失主很快就會順藤摸瓜,找到「兇手」。為了不留「犯罪證據」,最好的辦法是到外村去偷。偷雞的標準程序是先實地考察,踩好點,到了天黑,偷雞的人就像「鬼子進村」,與那個村子的知青裡應外合,一舉擒獲「敵人」。得手之後,再換個別的知青組去「處決」它。走在路上還得順帶拔些蒜苗作為佐料。「偷雞摸狗拔蒜苗」這句知青「成語」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們知青組大多是「謙謙君子」從來沒做過這等「雞鳴狗盜」之事,但是卻有過「君子動口不動手」經歷。一天晚上,鄰村知青邀請我們去「開夥」(聚餐),我們心知肚明,興高採烈地去了。席間只管吃雞,不問來龍去脈。邀請我們的人姓H,比我們大幾歲,我們叫他「老H」,老H人比較成熟,在村子裡混得不錯,當上了村裡的記帳員。據說是為了工作便利,村裡單獨給他一個住處,他不跟本村其他知青住一起。他的住處是村邊一處單獨的小院,獨住獨開。這院落原先是隊裡的養牛房,一排三間低矮的小房,一間臥室,一間廚房,另一間關一頭老牛。院子裡一個牛草堆,供牛吃草,也供他燒鍋。老H的住所是理想的聚餐場所,加上他本人好客、講義氣,大家有了什麼「戰利品」,都會一起聚到他那裡共享。老H廚藝上乘,刀工一流,做事麻利,一隻雞到他手上,「三下五除二」,不一會兒工夫就給你整得香氣撲鼻,惹得你垂涎欲滴。老H這種俠肝義膽的性格最後給他招致災禍。這個故事以後再說。
下面說說我們與此相關的往事。我們的住房沒遇到大的困難,主要是因為我們遇到了一個好隊長(關於他的故事我以後再說)。糧食是要靠掙得工分才能分到的,我們知青組幹活比較勤勞,掙的工分不少,從生產隊分得的稻子、麥子外加我們自留地的山芋,可以基本解決吃飯問題。可是燃料是每天做飯的必須品,總是不夠,叫我們頗傷腦筋。生產隊的燃料(稻草、麥秸、棉花柴)也是按照工分分配,如果計劃稍有不周,燃料中斷,就得斷炊。
下鄉第一年冬天,雨雪交加,我們稻草燒完了,棉花稈也燒完了,砍來的樹枝水分太大,燒不著,做不成飯。情急之下,幾個人只好等到夜幕降臨,偷偷摸摸跑到生產隊的場基邊去扯牛草。牛草是生產隊耕牛過冬的「糧食」,是集體財產,誰要是敢偷,那可不是小事。可我們連飯都做不成了,還管得了那麼多?於是,幾個人分工協作,有人站崗放哨,有人去草堆去扯,不管三七二十一,弄它幾捆回來再說。其實,牛草一少,第二天村裡的人就發現了。隊長跑到我們廚房一看,什麼也沒好說,走出廚房,嘆了口氣,對著村民宣布:「這牛草嘛,大家不能亂拿。要是生產隊這7頭牛餓死一頭,明年開春,你們就給我背犁耕田。不過學生們(指我們知青)除外,他們沒草燒鍋了,怎麼辦呢?總不能叫他們燒大腿吧。」然後回過頭對我們說:「你們要學著怎樣燒鍋才省草。今後沒草燒,不要晚上去扯草堆,就趁天亮著去,不然草堆弄漏了,裡面的草要爛掉。還有,抽草要順著勢子抽,不然草堆倒下來,把人壓傷了,那就麻煩大了。」
再就是肥料問題,生產隊有集體糞窖,用於集體大田。私人肥料靠自己家糞坑搜集,我們一開始沒有私家茅廁,菜地和自留地所需肥料沒有著落。俗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我們的菜地本來就小,菜不夠吃,缺少肥料,菜葉子黃黃的,連絲瓜都打蔫。沒辦法,只好趁著夜黑天高,挑上兩隻糞桶,偷偷到集體糞窖去舀。然後鬼鬼祟祟地挑上滿滿一擔大糞直奔菜地和自留地。不知怎麼,到了那個時刻大家的力氣陡增,可以破紀錄地挑起150斤,還能健步如飛。一邊走,一邊想著過去在小學課本上學過的課文——劉文學勇鬥偷生產隊辣椒的地主分子而壯烈犧牲的故事。真沒想到,我們知青也會淪落到像地主份子一樣「破壞集體經濟」,要是碰上一個「劉文學」這麻煩可就鬧大了。這件不光彩的「臭」事,叫我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隊長是否知道,我們不得而知。好在40多年過去了,已經過了法律追訴期,這個保密檔案現在可以解密了。
還有一個關於「偷」的故事,此事與人無關,因為「小偷」是只貓,受害者是我們知青。記得那是春耕大忙季節,每天早上趁著涼蔭,生產隊4點鐘就開始拔秧。每人拔完百八十個秧把子,再回來吃早飯。早飯後,再去大田栽秧。和社員們一樣,我們知青每天半夜3點半就得起床,先煮上一鍋粥,燒開之後,讓粥在鍋裡慢慢熬,拔秧一個多小時回來正好能吃。可是有一天回到家,剛推門,一隻老貓從我們的土灶上跳下來,把我們滿滿一鍋粥全部打翻在地。這下完了,我們早飯沒了,一會兒還得上工,大家怒不可遏,追著貓就打。可人哪能跑得過貓?那貓跳上主人家草屋頂,死活不下地,我們拿它沒轍,越想越氣。於是,小王帶著我們找貓主人論理:「嗨!我們早上眼屎一摳就下田拔秧,回來連飯都沒得吃。你說說這事怎麼辦?!」這貓主人家也沒說賠償,也沒盛一碗他們家的山芋粥讓我們當早飯,反而冷冷地說:「貓是畜牲,我也管不了,你們乾脆把它打死吃了吧。」
這句話誰聽了不窩火,他說得沒錯,貓是畜牲。既然主人發過話了,我們非得報這一箭之仇,打死這隻貓才解恨。下面發生的事該不該說呢?我寫到這兒很猶豫,要是說實話,恐怕要承擔「虐貓」的惡名了。反正最後真的是爆發了一場「人貓大戰」……..戰爭的結果,大家就自己想像吧。這就是在特定歷史時期,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件特定的、真實的歷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