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古人相比,現代人學書法寫漢字還真是複雜。古人日常用字和書法作品用字基本沒啥區別,並且優秀的傳世作品,本身就是日常書寫的產物,如《蘭亭序》《祭侄文稿》《韭花帖》等。
而我們日常使用的是簡體字,學書法又需要掌握繁體字,並且不僅要能識會寫,更要會用,否則容易鬧笑話。所以學書法的人,至少要掌握兩套漢字系統。
但如果你是生活在上世紀70年代末的成年人,恰巧你不是文盲,又恰巧你是個書法愛好者或文字工作者……不,哪怕你是個愛讀書看報的普通人,也可能會比現在面對的困惑更多。
簡單說就是這樣一個過程:讀書時學的繁體字,沒多久推廣簡體字了;好不容易掌握了簡體字,到1977年底又突然冒出個「二簡字」,那才叫「腦闊疼」。
何謂二簡字?
1964年發布1986年重新發表的《簡化字總表》,可視為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次漢字簡化方案。二簡字顧名思義,就是對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中簡化字的俗稱。
1977年12月20日,全國範圍內開始試用二簡字。1978年3月2日,教育局宣布開始在教科書上試用二簡字。而到了當年9月,全國所有報刊雜誌即停止試用二簡字。
這說明二簡字的弊端已開始呈現並被重視。但是,直到多年以後的1986年6月24日,國務院方才宣布正式廢除二簡字。因此,二簡字的影響至今仍然廣泛存在。
應該說,漢字簡化本無可厚非。縱觀整個漢字發展演變的歷史,從甲骨文、金文、春秋戰國古文到先秦石鼓文等,期間雖經歷過「繁化」的過程,但秦統一文字為小篆後的兩千年以來,漢字的演變方向都是由繁入簡的。
當然,這種演變是長期以來自然發展的結果,其中伴隨著官方主導、民間約定俗成等多種因素影響,而並非一是一人之所為。
應該說新中國第一次漢字簡化方案,至今已過半個世紀,雖也有諸多不合理處,但總體上看,依舊是成功並得到廣泛認可的。而所謂的二次簡化,卻是大躍進似的急功近利的惡果。
二簡字有多「變態」?
二簡字試用不到一年即被叫停,究其原因還在於簡化「尺度」過大,違背了漢字約定俗成的自然發展規律。因為人為幹涉的成分過多,相當於走路時步子邁大了,大到很扯淡的地步。因而令其在使用過程中不可避免地產生歧義,暴露出大量問題,最終不得不草草收場。
其實,二簡字出問題的具體原因更在於它的簡化方式上。其中一條是人為減少常用字的數量,以筆畫簡單的同音字代替筆畫較繁瑣的字。按說這也沒什麼不可行,自然或官方淘汰非常用字,在漢字改革的歷史上自古有之。但歷史上的改革絕少有一人一時之行為,而二簡字卻是集中在一個時期,人為大量地強行改變,這就難免因考慮不周、未經歷史檢驗而產生各種問題。
實際上「以簡代繁」的方法在「一簡字」中早有運用,比如將雲彩的「雲」和人云亦云的「雲」都寫作「雲;將」「幹」、「乾」合併為一個「幹」字等,已有諸多弊端顯現。
二簡字更是過猶不及,例如「蛋」寫作「旦」,至今菜市場上還經常能見到「雞旦」促銷類的招貼;再有「餐」的二簡字為「歺」,也常常出現在商超、小飯店等公共場合。然而最常見的還是這個「仃車」(停車)二字。
此種簡單粗暴地簡化方式所造成的歧義更是五花八門,有兩段文言文翻譯的例子頗為耐人尋味。
《春秋·公羊傳》中有「弟兄迭為君」之句,本意為弟弟依次接替哥哥擔任國君。其中「迭」即更迭、更遞之意。而二簡字中將「疊」也簡作「迭」,如此這句話就可能被理解為弟兄二人重疊在一起做了國君,實在匪夷所思。
另有「覆」簡作「復」,如此王維的詩句「彈琴復長嘯」,是否可以解釋為彈完琴翻個跟頭再長嘯?而《論語》中「信近於義,言可復也」,就可譯作「諾言如果符合道義,那麼所說的話就能夠翻轉。」 不可思議!
如果說這還不算嚴重的話,那麼真正影響深遠,甚至於難以逆轉的便是那些多出來的姓氏了。如「傅」姓被簡化為「付」,據說當時很多原本姓傅的人家在新生兒戶籍登記時被寫作「付」,甚至出現了父子不同姓,一家人有兩種姓的寫法的荒唐事。
除去「傅」姓,還有「蕭」姓寫作「肖」;「藍」姓簡化為「蘭」;「戴」姓寫作「代」;「詹」改作「佔」;「祿」姓改做「錄」等。另如「閻」姓雖然古已有之,但簡化為「閆」後,很多原本姓「閻」人家也隨之改做「閆」。後來二簡字雖然叫停了,但這些姓氏卻坐實存在下來。
奇葩的「生造字」
第一次漢字簡化方案中,簡體字的字形大多數古已有之,少量根據草書重造,以及部分生造,而二簡字更是在此基礎上加入大量「生造」字。
如「鐵道遊擊隊」,用二簡字表示就是「鐵辺沋擊隊」,是不是單看名字就「不明覺厲」,足以讓敵人聞「名」喪膽了?
再有發展的「展」,寫作「屍」字下面加一橫,是不是很有一種屍橫遍野般的畫面感?還有英雄的「雄」寫作「厷」;建設的「建」寫作「迠」等。
「酒」簡化為「氿」,一看還真有量;尤其這個疾病的「病」,簡化寫作「疒」,果然就病的不輕,多麼形象!另有大量草書楷化字,如「身」簡作「ㄌ」等,讓人還以為到了日本。
除去短期內難以逆轉的姓氏問題,二簡字的「後遺症」其實還有很多。當然,其中也有一些較為合理的二簡字,已經轉正成為規範用字了,如諮詢的「諮」,原本寫作「諮」;還有「燉」,早已取代了它的原字「燉」轉為「正室」。
與此同時,有一個人人皆知的字不得不說,那就是「橘子」在書面用語中不應寫作「桔子」。「桔」曾是「橘」的二簡字,儘管在民間廣泛作為俗字使用,但至今未曾「轉正」、也沒有「名分」,嚴格說就是錯字。
重文符什麼鬼?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個字我們一直在用,並且樂於使用,但僅限於手寫的時候,它就是「重文符」——「々」。
重文符或者說疊字符來歷已久,只是在二簡字推廣時期得到官方承認。然而,1986年關於二簡字的一切被推翻,當然也包括重文符在內。
關於重文符,最早可追溯到先秦,甚至甲骨文中就有使用,不過古人一般是用字下兩短橫表示與之相同的疊字。而比較有趣的一個現象是這種情況在漢字簡化方式上也有運用,例如「棗」這個字,繁體字為「棗」,其下相同的結構便是用重文符取代的;類似的還有「讒」、「饞」等。
結語
綜上所述,我以為二簡字或者說漢字簡化本身並非什麼「牛鬼蛇神」,其問題的本質在於改革的方法步驟上,也就是「用力過猛」,嚴重違背了漢字約定俗成的自然發展規律,所以除去引發歧義、產生大量問題外,也無法得到廣泛認可。
因此對於歷史來說,這是個不小的教訓。所以包括今天有人呼籲恢復或部分恢復繁體字,我想這類改變同樣應持謹慎態度,使漢字形體在一個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以利社會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