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修到涼山下,穿山越嶺把橋搭。千年的騾馬歇住了腳,沙木拉達穿過一句話……」
四川大涼山區素以「險惡」著稱,這裡山高路遠,地質災害頻發,自古便被視為「畏途」。
55年前,從被冠以「死亡禁區」之稱的沙木拉達隧道貫通之日起,這支彝族民歌,已經在大涼山區傳唱了半個世紀。
幾十年來,在涼山攻克貧困的徵程上,這首民歌幾經易詞,不斷被彝族百姓賦予新的時代內涵。
路:千錘萬鑿出深山
百丈懸崖上,一條長約4公裡的山路「刻」進了山腰。
遠望,山路蜿蜒、纖細,但卻是山窩深處的村寨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近看,懸崖下的石堆裡,半掩著一臺紅色的機器殘骸,這一抹紅色在花白色的石堆中間格外顯眼,那是修路時因塌方而墜崖、砸毀的挖掘機。
這裡就是今年全國最後一個通車的農村——涼山州布拖縣烏依鄉阿布洛哈村。
「阿布洛哈」在彝語中意為「人跡罕至的地方」。這裡名副其實——村寨毗鄰金沙江大峽谷,三面群山環繞,一面懸崖封路。如果沒有公路,外界幾乎聽不到關於這裡的任何聲音。
難,曾是阿布洛哈村村民生活的底色。村民想要出村,只能徒手翻越垂直落差高達1200米的懸崖,即便是青壯年的小夥子,也要爬上4個小時。更為艱難的是從崖頂回到寨子的返程路,由於懸崖坡度太大、慣性太強,村民只能一路快跑著下來,畜死人傷的事時有發生。
「我是布拖縣本地人,活了幾十年,之前卻從沒到過這個村子。」烏依鄉黨委書記卯彪回憶起他在2016年剛上任的第二天,來到阿布洛哈村調研的情景,「鄉裡工作組翻山進來花了6個小時,當天回不去,幹部們只能借宿在村民的草房子裡。我們跑遍全村,竟然沒有找到一包方便麵。」
難過的日子熬久了,路,便成了村民世世代代的渴望。曾經,老人們守著漫山遍野的核桃樹,望著頭頂的懸崖只能興嘆:「沒有路,再好的山核桃也運不出去啊。」
幾年前,村裡的小學年久失修、破敗不堪,村幹部不忍讓孩子們在風雨裡讀書,咬牙做出一個決定:修房子。沒有路怎麼辦?村民翻山越嶺,靠人扛馬馱從鄉裡拉建材,簡簡單單的幾間平房,愣是修了整整兩年。
「苦熬」不是社會主義,全面小康「一個都不能少」。2019年,涼山州各級黨委、政府經過反覆調研、論證後決定:打通阿布洛哈村的對外通道。
2019年6月,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聲,阿布洛哈通村路項目啟動,從山腰掘進3.8公裡硬化路。然而在通村最後800米的關鍵節點,施工隊遇到了巨大阻力——巖層破碎,塌方頻發,工程推進陷入僵局。
眼瞅著公路修到了家門口,難道要就此中斷嗎?面對老鄉的望眼欲穿,政府與施工隊調整方案,動用「米-26」軍用直升機將挖掘機等重型器械吊至村口,採取「從兩頭向中間」推進的方式施工,一米、兩米、十米……
短短800米,卻鑿了半年多。終於,一條用汗水和淚水鋪就的通村路,貫通了這金沙江大峽谷的懸崖石壁。
今年5月26日,第一輛汽車開進了村裡,守望在村口的村民喜極而泣。從這一刻開始,阿布洛哈村的貧瘠讓位於富足,困頓變成了希望。
房:安得廣廈千萬間
「見了九十九個美麗的寨子,還有一個寨子在等待;滿山花兒在等待,美酒飄香在等待;珍貴的朋友,請你留下來。」每當有朋友遠道而來,三河村的村民總會將客人圍在中間,唱這支彝族《留客歌》。
順著平坦的柏油路進入三河新寨,一排排整齊的新房映入眼帘——層疊的木質房梁、鏤空的木窗和紅泥外牆,處處彰顯著彝寨的風情特色;院外的綠色草坪和低矮的竹柵欄,讓彝家小樓更顯精緻。
無論是晨曦朝露去,還是披星戴月歸,這個海拔2500米的山村,總是三河村村民的心安之處。
在距離新村僅3公裡的山腰處,雜亂散布著一片高矮不一的茅草房,這便是三河村的舊址。泥濘的土路、歪扭的土牆,訴說著三河村窮苦的往事——僅在兩年前,全村350戶農民,有300戶土坯房被鑑定為危房。
2017年,年僅17歲的彝族姑娘阿機用紙和筆寫下了故鄉的生活——「清晨雞鳴尚未撕裂黑暗時,我從潮溼並帶著黴味的屋裡走出,牽出牛馬拴在屋後的松林裡。當濃霧從門縫鑽入,當火塘燃盡了炭火,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鑽入破敗的床裡取暖……」
身在涼山,民心要暖。「怎樣才能讓昭覺的百姓安居涼山?」2018年,昭覺縣副縣長吉色方森每天奔走不停,滿心都是如何推動彝區老鄉易地搬遷,讓村民住上遮風擋雨的新房、好房。
功夫不負有心人,吉色方森終於在衛星地圖上發現一塊面積很大的山頂壩地,他興奮地帶著黨員幹部撥開叢生的雜草,踏上山頂調研,最終將這裡確定為三河村搬遷的新址之一。
為了讓村民儘快融入新居生活,在不改變各戶承包地的前提下,昭覺縣為三河村制訂了就近搬遷的方案,按照「組團式、微田園,大聚居、小雜居」的科學思路,就近興建了9個搬遷安置點,所有村民的搬遷距離不超過5公裡。
業:安其俗,樂其業
上百年來,守著綠水青山的阿土列爾村村民,從未花心思好好欣賞家鄉的美景,他們的注意力都被腳下的懸崖和手中的藤條絆住了。
阿土列爾村,就是近兩年聞名全國的涼山「懸崖村」。聲勢浩大的脫貧攻堅戰,誓要把「懸崖」變「坦途」。2017年,政府為懸崖村修建了牢固的鋼梯,村民們告別了抓著藤條翻山越嶺的生活;今年5月,政府又組織全村整體搬遷到昭覺縣城,村民們開啟了嶄新的生活。
在距懸崖村60公裡外的昭覺縣「沐恩邸」社區,現代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黨的恩情卡莎莎」(「卡莎莎」,彝語意為「謝謝」)的標語在社區隨處可見,這裡是原懸崖村村民吉克古者的新家。如今,她已經不再惦念山頂上的幾畝玉米地,而是每天拿著針線,和搬遷至此的姐妹們一起做彝族刺繡。
「原來我們在山上就愛做刺繡,現在社區扶貧車間給我們下訂單,我們從農民變成了『繡娘』。」吉克古者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在她看來,自己的愛好不僅能賺錢,還能讓更多人接觸並喜歡上彝族刺繡。
如今的懸崖村山頂,呈現出另一番繁榮的景象。山頂上的土坯民房,被村民改造成「懸崖民宿」,來自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的遊客,絡繹不絕地爬上山頂體驗曾經的「苦日子」。
「住在山頂上,晚上看星空,早上看日出,白天看雲海。」原本對村民們來說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卻成了遊客們嚮往的生活。
每天早上,26歲的嚮導某色雄體都會和父母一起,把家裡的房子收拾乾淨,等待遊客入住。
「今年夏天,我接待最多的一個旅遊團有30多人,其中還有幾個外國遊客。」某色雄體介紹,3年前,一家人還只能靠山頂上的幾畝薄田種玉米和土豆維持生計,一年下來全家5口人也只能攢上萬八千元,「現在不一樣了,我妻子一個人在景區賣零食的收入都比前幾年全家的總收入還要多。」
山腳下,美姑河水依舊奔流不息,而懸崖村的苦日子卻如東流江水,一去不復返了。
半個多世紀以來,幾代共產黨人和彝區百姓接力奮鬥,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在這片曾經「不通人煙」的偏遠山區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發展奇蹟;進入新時代,各級黨委、政府和涼山各族兒女勠力同心,書寫著一個又一個「全面小康、不落一人」的傳奇故事。
涼山的山依舊高,但涼山的路不再遠,涼山的幸福民歌正越來越嘹亮——
「精準扶貧卡莎莎,
跨越發展卡莎莎,
黨的溫暖卡莎莎,
偉大時代卡莎莎,
彝家心裡樂開了花!」
原標題:彝家村寨唱新曲
作者:農民日報、中國農網記者 李鵬 李傳君 王紫
監製:李飛;編輯:裴遜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