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古便是 「禮儀之邦」,「禮」是國家的命運所在,是確定親疏、辨別是非的標準,是中國的核心思想,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重要標誌,貫穿人的一生。而以射箭比賽為主要表現形式的射禮是西周禮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射禮是在原始民風、民俗的影響下而逐漸形成的特殊體育文化現象。
原始社會的弓箭是狩獵和維護自身安全的重要工具,它改善了人類的生存壞境,在人類的心中激起了如果想生活得平靜和幸福,就要成為神射手的內心傾向,形成了一種人人都想成為神射手的社會風氣。
原始社會的狩獵活動是為了生存,進入農耕社會後,人的生存要求不再依賴狩獵,「射」的功能逐漸轉化為貴族的嗜好、訓練兵力與檢閱軍隊之法,並在周朝被定為國家禮儀上的大事,進入天子 、諸侯及貴族的政治生活,成為天子籠絡諸侯、維護權力的手段。
射禮的方式
」射禮「有一套倫理化和人性化的規則,稱為「三番射」。」三番「就是射三次的意思。第一番是禮貌性試射,規則為「唱獲不釋獲」,即報射中者而不計分,強調「與射者」之間的尊敬與謙讓;第二番是配對比射,規則為「不貫不釋」,即不貫穿靶正中不計數。但是國君的箭如果射得有點偏差或失誤,都可以計數。這個環節著重灌輸競爭、合作與包容的團隊合聚力和對上級敬重的等級觀念;第三番射是陶冶情操的禮樂之射,規則為「不鼓不釋」,即不合音樂節奏不計數,之後還有國君「眾無不醉」的命令和權貴們「敢不醉」的應答,以及「射唯欲、無筭爵、無筭樂」等環節,也說是自由比試、不計次數地酬酒、不計遍數地奏樂等,著重從情感和精神上對權貴群體予以籠絡和安撫,以強化國君向心力。
如果從體育的角度分析,射禮是早期的一種大型體育盛會,與現在的體育運動會有著眾多的相似之處。射禮賽前要做好人員的通知,射具、樂器、行酒禮器的配備,席位的設置工作;比賽中有裁判和比賽規則,有比賽內容;賽後有慶典,是一套制定縝密、嚴格有序的射箭比賽和盛會,有著明顯等級差別,以及時刻提醒人們要恪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內涵。
射箭之前,不管是公卿,還是諸侯,都需要換上相應的服裝。大家都要脫去左臂的外衣袖,右手拇指套上決,左臂套上遂,拿起弓,用右手拇指鉤住,這套程序叫 「袒、決、遂、執 弓」。公、卿、大夫都必須遵守這套程序,只有天子可以例外。這些滲透在射禮活動中的細小的差異,使 被統治的人們在一步一個臺階的逐步的舒緩的降級之後,在改一種稱謂、減一道禮儀,換一種服飾等看起來並無多大利害的區別之後,不知不覺地墜入被統治的深淵。
控制諸侯之法
「射」是周天子操作權力的工具,既是天子與諸侯交流的技術,也是天子對諸侯的控制技術,更是一種操縱權力的技術。
天子凡舉行盛大祭祀之前,都要在射宮舉行大射禮,以射術的優劣來選定諸侯貢士中可以參加祭祀的人選。西周金文中常載有周王和諸侯舉行射禮之事,在射禮中諸侯「彌不奸」(始終很忠誠),而得到周王的賞賜,可見舉行射禮的主要目的是考察諸侯國是否忠順。
西周實行分封制,在周王領地以外,還有相對獨立的邦和諸侯國。諸侯國君要定期朝見周王,向王室交納軍賦和貢稅,朝覲時還要貢獻特定的禮物。周天子則舉行射禮考核其技藝及是否忠於王室,根據其在射禮中的表現來決定是增加還是削減其封地與爵位。《禮記 射義》說::「故天子之大射,謂之'射侯』,射中則得為諸侯,射不中則不得為諸侯。射中者得與於祭,不中者不得與於祭。「通過不費一兵一卒的」射禮「控制諸侯,既增強了國家的凝聚力,又能維護中央集權,強化統治。
」射「這種原先與生產勞動相聯繫的實用性技術, 在周王的運作下,成為天子控制諸侯的政治手段,是周王為諸侯布下的一張無形的權力之網。諸侯不得不置身其中,在周王其制定的遊戲規則中比賽,否則即被淘汰出局。
根據周朝銘文記載,周王在射禮之後曾將弓矢和其他兵器賜給諸侯,寓有獎勵軍功或授予兵權的意思。周王希望這些見證諸侯徵伐的功績和天子賞賜的弓矢,會被諸侯永久的保存起來,使諸侯持續過去的忠誠,保持這種忠誠的堅固性,對其他諸侯進行引導,形成天下諸侯永遠尊周王的政治態勢。
道德禮儀的演出
春秋時期,禮崩樂壞,諸侯僭禮的事情不斷發生。諸侯之間戰爭頻仍,紛爭四起,社會生活一片混亂。儒家知識分子認為混亂的根源是禮制的破壞和道德的衰落,他們大聲疾呼,呼籲回歸西周禮制秩序,提倡德治,並對過去的禮制禮儀進行整理和融入自己的思想觀念。
「射禮」便是將不同的物與不同社會地位的人相聯繫, 通過物與物的關係間接地表徵人與人的關係。 換言之, 射禮將物作為區分符號, 以物的關係反映社會關係 、以物的秩序生產社會秩序和建構社會身份。
古代之 「禮」不僅包括簡單的禮儀規範、道德約束等,還包括非常重要的典章制度。它是一個國家政府在一定時期內用來強制性約束民眾行為規範,使社會秩序有效運行的基本準則。射禮典章制度是政治功能的突出表現,是射禮的核心部分,亦是統治者治國安邦的重要手段。
射禮繁縛複雜,等級森嚴,充滿了儒家的「仁」、「禮」思想,由競技比賽演變為道德修養的競賽,成為儒家所追尋的周文化的道德外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射禮比賽更像是道德禮儀的演出,道德居於首位,射技被放在了第二位。
經過儒家整理和詮釋的射禮禮儀蘊含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級森嚴的制度。《射義》說:「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鄉飲酒禮。所以明臣之義也;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也。」只有君臣、父子各安其位,各行其分,各人按照自己必須遵循的道德禮儀去做,才能射中靶心。
射禮在組織形式上強調親親尊尊、上下有別的等級秩序。競賽中就連奏樂也有著等級上的嚴格規定。國君以《騶虞》為伴奏而射,諸侯以《狸首》為伴奏而射,卿大夫以《採蘋》為伴奏而射,士以《採蘩》為伴奏而射。這就刻意強化了等級和倫理秩序,通過灌輸親尊有分、貴賤有序的等級思想來對精英階層實施權力控制,以此達到鞏固政權階級而一統天下的目的。
射禮文化的轉型
春秋時期,隨著諸侯國的紛紛崛起和周王朝的權威弱化,原有的社會秩序和道德規範被打亂,新的統治者需要打破原有的社會秩序,才能維護自己的利益。
當社會動蕩帶來禮之變遷的同時,射禮文化發生了變化,不再是西周射禮那些繁縟的等級程序,也不再是 《周禮》中強制性的條例,而是一種更符合時代要求的 「注重德行」的射禮文化。射禮已不只是比試射箭的技藝,更 重 要的是從比賽開始就強調道德的標準。不管你是將軍、大夫亦或是嫡子、庶子,只要你做了違反道德的事,就不能參加射箭,從而將禮儀道德規範落實到社會的各個階層,使禮有了普遍適用性原則。
春秋時期,西周的射禮逐漸被更強調道德建設的射禮活動取代。春秋射禮通過內外兼修的形式使人們相信:對內要求心靈端正,對外要求身體正直,從而凸顯出射禮中的道德教育,無形之中為社會群體定製了統一的標準。這種把德灌入到禮中,又使人們必須符合禮義的治理方法,是先秦射禮的突出特徵。
春秋戰國時期的射禮,不再注重它的等級內涵,開始向著娛樂休閒的方向發展。人們用壺代替了箭靶,將射改為投擲,出現了逐步取代「射禮」的「投壺」運動。
投壺簡化了射禮的繁文縟節,擴充了參與的人群,使其走向了娛樂化發展道路,最終成為先秦文人雅士生活的一部分。
投壺與射禮的本質一樣,只不過化射禮的複雜為一種更加簡單的禮儀活動。 投壺也有專人司儀,根據投中與否及插入壺內的狀態來決出勝負, 輸者要罰酒,也具有社會性的目的。所謂「 夫投壺者,不使之過,亦不使之不及,所以為中也。 不使之偏波流散, 所以為正也 。 中正,道之根底也」。
投壺是用一個廣口大腹、頸部細長、內裝一些豆子的壺為侯, 在一定距離處用 4 支特製的矢一一向 壺中投擲, 根據投中與否及插入壺內的狀態來決出勝負。這種競賽活動一直延續了整個封建社會全過程,最後形成了 140 種投壺之法。
射禮的政治智慧
「射禮」是一種教育和教化手段,其目的調和人的性情,讓人能節制自我的欲望,最終達成「上下和睦「的治理目的。
射禮的最終目的是治國安邦,也就是通過」射而習禮樂「,達到不治而治的目的。射禮不是以射技作為標準,而是以道德為標準來決定射 的取捨,是對人道德修養的一次大檢查,對參加射禮的人的道德品質提出更高的要求。
周代的射禮,將「德」融入競賽文化,推行德政與德行的治國綱領,履行了承載國家治理的政治使命與社會責任,它是對政治精英實施管理的獨特競賽文化,體現了以競賽的形式來對人施行規訓和管理的獨特政治智慧。
射禮的道德教化作用,在封建社會因不同的目的,被各個朝代的統治者不斷重新利用。雖然它的形式上可以發生變化,可以以投壺代替射箭,這不過是後世統治者在射術訓練上的荒疏,而並不意味著他們對」禮「的態度變得隨意和不重視。
縱觀整個封建社會的歷史,射禮從未消亡。雖然在一些時期似乎統治者不重視,但每過一定的階段,總 會有人重新重視起來。也許,歷史的車輪就是在這種不斷重複中向前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