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常家的全家福,後排左二為常佩業
常佩業和馮景順
上世紀80年代,常佩業(左一)到爸媽家吃飯
常佩業和師父馬季
「我們家幾輩人從來沒有搞藝術的,就出我這麼一個相聲演員。我在我家,就像一桌精緻小巧的粵菜中間,忽然上來一碟東北小蔥蘸大醬;或者說在飛往南方的大雁群裡夾雜著只烏鴉,特不協調!」常佩業這樣總結自己,為何在大學當老師的父親一句「讀書無用」,讓年僅十歲的常佩業輟學學相聲?為何師父馬季因為出場費,罵了常佩業?本期家族故事,就來聽聽相聲名家常佩業先生講家長裡短、師徒情深。
父親教了一輩子外語
天津有個常氏相聲家族賊有名,因此很多人以為常佩業是其在瀋陽的親戚,其實不然,常佩業祖籍河北、生在瀋陽,是地地道道的瀋陽回族人。解放前,常家住在瀋陽西關回族聚集區,常佩業的祖父在老北市場開了家清真飯店,生意紅火,常家生活富足,常佩業回憶:「祖父上下班都坐黃包車,非常神氣,常家在其他靠做小買賣為生的鄰居中顯得格外不同。」
新中國成立後,祖父母相繼去世,飯店停業,常佩業的父親常桂森還在讀書,靠變賣祖上留下的東西養家,從哈工大俄語系畢業後,他在瀋陽輕工學院任俄語教師,「飯店雖然不開了,但房子還有,我現在還記得年輕時和哥哥去收過房租,後來房子也被收走了。」常佩業回憶,他們兄弟姐妹六人,1951年出生的常佩業排老二。母親為了撫養六個孩子,辭去了工作。只靠父親一人的收入養家,父親當時的工資是62元,養一家大小八口。「當時我們家睡覺時最有意思,炕上只能躺下6個人,晚上睡覺時炕櫃裡的炕被拿出來,空了,大哥就在炕櫃裡睡,我就在弟弟妹妹們腳下面橫著睡,有時半夜上廁所,經常不小心給他們踩得哇哇大叫!」常佩業笑著說。
後來常桂森在大連進修了英語,進東北大學教英語,曾是瀋陽市勞模、優秀黨員。常老先生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中不乏高官富貴,可他從不求人,一生簡簡單單。」
雖然家道中落,但常桂森愛好很多,家裡有一臺老留聲機,天天放著京劇、侯寶林的相聲,這成為常佩業的藝術啟蒙,小小年紀學唱兩句京劇,有模有樣。因為常桂森的蘇聯同事也常來家裡聚會,唱歌跳舞,常佩業也跟著學,所以唱得一口流利的俄文歌。常桂森還愛給孩子們講故事,每天晚上坐在炕上,《濟公傳》、《三國演義》讓常佩業聽得津津有味,第二天,他就給胡同裡的孩子們講,就此成為當時西關地區的「孩子王」。
原本,常桂森希望孩子們都上大學,畢業後,再出國留學。可從上世紀60年代初開始,大環境讓常桂森越來越擔憂「讀書無用」,思來想去,常桂森下定了決心:讓常佩業果斷退學報考曲藝團!不僅是常佩業,父親也不讓他的哥哥考大學,轉而考中專學校,學技術。當時周圍親友替他們兄弟覺得可惜。
可後來形勢的發展,竟驗證了常桂森的預見。不久廣大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常佩業與他的哥哥因為在曲藝團和在工廠上班,沒參與上。
雖然讓常佩業報考曲藝團屬於無奈,但做父親的還是擔心,靠說相聲這碗飯不好吃,畢竟家裡從來沒有出過什麼藝術家,直到常佩業出了名,常桂森才終於鬆了口氣,為他當年那個帶有風險的決定感到慶幸。常桂森曾說:我教了一輩子書,是大學教授,可還沒有我兒子有名呢!
從「先進」到「偷書」
早在報考曲藝團之前,多才多藝的常佩業就被鄰居——瀋陽曲藝團的相聲演員馮景順相中,在常佩業九歲的時候,就和馮先生在六一兒童節晚會上一起表演相聲《偉大的祖國》,受到大家的歡迎。
小學還沒有畢業、僅十歲的常佩業,就進了瀋陽曲藝團。常佩業回憶說,當時除了文化課外,還有非常嚴格的專業訓練,包括形體、語言、表演等基本功,而在冰天雪地裡站著背繞口令更是家常便飯。當時的曲藝團除了相聲外,還有各種書曲,如單弦、東北大鼓、西河大鼓等,在這個環境裡耳濡目染,常佩業也學會不少。
當時團裡成立一個「青年說唱隊」,常佩業雖然很小,就已經成為隊裡的一名主要演員了。當時曲藝團每個月給學員發6元錢補助,常佩業都交給了家裡,「我十歲就開始養家!」這是常佩業一生都覺得驕傲的事。
1964年「四清」運動,為了響應黨的號召,曲藝團絕大部分演職人員(包括學員),都要到農村參加教育運動,雖然常佩業年紀很小,但仍然作為「四清」工作組一名正式成員,到新城子的農村去「領導」當地的「四清」運動。一臉孩子氣的常佩業也是像模像樣的主持會議、與幹部談話、走訪農戶。儼然「小大人兒」或是「小幹部」。
有一天勞動後,大人們都睡午覺了。常佩業把自己的鞋用水刷了一遍,就順手把同屋的幾個人的鞋都給刷乾淨了。當時,正是毛主席「向雷鋒同志學習」題詞發表後不久,常佩業因此成了「學雷鋒標兵」、「助人為樂的好青年」等先進典型。更讓常佩業自豪的是,他提前(不到十八歲不能入團)加入了共青團。
對常佩業來說,別的都是浮雲,說好相聲才是真章。「文革」中,他仍然每天堅持練功。為了多學點文化,常佩業做了件不光彩的事:偷拿團裡的書。「當時團裡已經也沒什麼人來上班,圖書館更是荒廢了。說是圖書館,其實就是一間小平房。小平房的門與窗戶早已被人砸爛了,用幾條破木板橫七豎八的釘著。」常佩業長得瘦小,從門上釘的兩塊木板中間鑽了進去。屋裡是破敗不堪,書架也是七扭八歪的,滿地都是書,布滿了塵土。常佩業小心翼翼一本本地翻著,最後收了二十幾本。
雖然沒有人管,但畢竟是「偷」東西,還是做賊心虛,怕人發現。常佩業想了個辦法,他把書塞進衣服裡。前胸後背,從領口往下塞,有不下十幾本,結果是「前雞胸、後羅鍋」。前胸後背塞夠了,再塞兩條褲腿。要把褲角先用繩子繫上,再把皮帶解開,從褲腰往下塞書。兩條褲腿也塞了近十幾本,待全部完工,再看常佩業,就像一個充氣的卡通人一樣可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鬼,好在是混亂當中,也沒有人注意,於是常佩業順利地將書轉移了。
現在他還記得,偷的書中有《家》《春》《秋》《紅巖》《平原遊擊隊》《戰鬥的青春》《百家姓》《名賢集》《弟子規》《三字經》和《新選唐詩三百首》等等。有了寶貝,常佩業如饑似渴,埋頭讀書,甚至不吃飯、不睡覺。
和師父提「錢」挨了罵
後來,常佩業被下放到工廠當了工人,但他仍然經常參加各地舉辦的各種各樣的文藝演出。說相聲、唱快板,從創作到演出樣樣都拿得起來。1978年4月,常佩業回到瀋陽曲藝團。常佩業的表演明快清新、富有時代感,還有點書卷氣。北大中文系教授、曲藝理論家汪景壽,在邀請常佩業到北大舉行藝術講座之後,曾在《光明日報》上撰文,稱常佩業是「新潮流相聲的代表人物」。
自從邁入相聲領域,常佩業就一直視馬季為偶像,總夢想有朝一日和馬先生學藝。1984年,常佩業在全國首屆相聲大賽中獲得作品和表演的雙料一等獎,「我感覺自己有些『資本』了,於是輾轉拜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一個曲藝編輯牽線,希望能拜馬先生為師,當時先生就欣然同意了。」1985年,常佩業和黃宏一起從瀋陽趕赴蘇州,在馬季眾弟子參加的謝師會上正式拜馬季為師,從此成為馬季在瀋陽僅有的一個徒弟,兩人開始了20年的師徒情誼。
這些年,常佩業每次去北京,都要到師父家拜訪,「師父對藝術非常熱忱,給我講相聲常常會站起來表演一小段。」「生活上隨意,藝術上認真」是常佩業對師父馬季的最深印象。這幾年馬季來沈參加活動,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過後常佩業知道了會埋怨師父「怎麼不言語一聲」,馬季常常笑著說:「你挺忙的,告訴你你還得陪著我,多耽誤事兒呀!主辦方接待得挺好的,你放心吧!」
在常佩業眼中,師父馬季從來沒擺過老藝術家和大腕的架子,他的平民化體現在舉手投足中。2003年皇寺廟會舉辦之前,常佩業受人之託專程到北京向馬季求字,馬季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師父根本沒提報酬那茬兒,欣然寫下『熱愛和平』四個大字,讓我特別感動。」
2006年國慶期間,常佩業以半百之齡參加全國相聲大賽,就是在師父的鼓勵下成行的。在比賽後臺,馬季對常佩業諄諄教誨:「你既然來了就不要怕失敗,而且你參賽就代表你對相聲有熱情,一定要把這種熱情保持下去,相聲的振興就需要你這種不懈的熱情。」因為馬季是大賽的監審,後來有傳言說馬季袒護徒弟,對此常佩業力挺師父:「其實師父是沒有投票權的,他問心無愧所以也不計較。」後來常佩業憑藉和師父聯合創作的作品《團結一心拿大獎》摘得大賽一等獎桂冠,馬季欣慰之餘特別囑咐愛徒:「戒驕戒躁,千萬別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
最讓常佩業遺憾的是,馬季突然離世,讓他難圓多年來的一個夢:「我一直想在瀋陽辦一場相聲匯報演出,師父也答應來給我捧場。當時我問師父需要多少出場費,還被師父罵了:『臭小子,和我提什麼錢呀?』沒想到師父走得這麼急,我再也沒有和他同臺演出的機會了……」
瀋陽晚報、瀋陽網記者陳馥
攝影記者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