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是崖山海戰南宋滅亡後,文天祥拒降,被遣送往元大都的路上,經過真州驛時所作。兩年前,常州兵敗之後,文天祥奉命前往元軍軍營請和,被元丞相伯顏怒拘押往鎮江。途中,文天祥和部下趁夜逃出,趕到真州,和真州守將苗再成密謀發動反攻。文天祥到真州前,有傳言說朝廷秘密派遣一個丞相到真州勸說投降。揚州守帥李庭芝據此懷疑文天祥是來說降的,讓苗再成殺掉文天祥。苗再成不忍,最後放走文天祥,計議反攻之事便徹底失敗。
詩題「真州驛」表明此詩寫作的地點。因為是驛站,所以有「往來車馬塵」;因為有兩年前未能實施的反攻謀策,所以有「英雄遺算晚」;因為此時是在被遣送至元大都的途中,所以有「北首燕山路」。通過對背景知識和詩題的分析,可以看出,此詩緊緊圍繞著真州驛這個地點,將過去、現在、未來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件融為一體,抒發詩人在亡國之後的悲痛和悽涼。
首聯,上句寫山川好像認識我,其實是說詩人看到真州驛的山川,還是以前自己認識的模樣。這句用擬人手法,不說自己識山川,而說山川識自己,大有杜甫「國破山河在」的悽涼。下句是說自己在真州驛看不到一個故人舊友。兩年前追隨自己的將領部下,包括苗再成、李庭芝都已在戰爭中死亡。不惟如此,崖山海戰中,僅存的二十萬南宋軍民,包括八歲的小皇帝趙昺,也都戰亡。南宋已徹底滅亡了,而自己仍存活在此,身邊見不到一個故舊之人,其悲愴痛楚的心情可想而知。
頷聯,描寫在真州驛的所見。俯仰之間,看到的都是戰火幹戈留下的痕跡。來來往往的車馬,在道路上掀起滾滾塵土。「幹戈跡」是靜態,「車馬塵」是動態。「俯仰」是縱向,「往來」是橫向。此聯在眼前景中寄寓著詩人對生命的深刻感喟。歷史的車輪從不停息,詩人自己的生命中已滿是戰爭的創傷,而他仍然堅定地站在最初的位置不動搖,這「幹戈跡」與其說是他的創傷,不如說是他的勳章。個人的命運無不籠罩著時代變幻的風雲,在朝代劇變的考驗下,最能顯現個體精神的高度和純度。崖山一戰,南宋已成陳跡,即便此時,文天祥仍然秉持「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的忠義,真正踐行了「留取丹青照汗青」的價值抉擇。
頸聯,上句回憶兩年前的那場反攻計劃,「晚」字透露出對那場未能實現的行動的深深惋惜和遺憾。在南宋政權已徹底滅亡,自己又被俘北上的處境下,詩人仍然遺憾那次行動,側面反映詩人抗元的意志之堅定,態度之堅決,即便徹底失敗之後仍然不會有絲毫改變。下句又轉到眼前,天地間充塞著的陰重哀愁是新增添的。過去的遺憾無力彌補,眼前又新添哀愁,將詩人的情感一步步深化。「暗」,可理解為陰暗的,也可理解為被變暗。這亡國的哀愁,充塞天地之間,使天光也變得昏暗,營造出沉重壓抑的氛圍,體現詩人亡國之痛的深刻沉重。
尾聯,描寫詩人的現實處境。北首是北向之意。此番向北踏上前往燕山的路,是作為亡國之臣被遣送往元朝的大都,詩人滿懷悽涼,徹夜難眠,從晚等到天明。此聯暗示整首詩是在徹夜未眠的情況下寫就,從「往來車馬塵」和「天地暗愁新」中可以看出時間的緩慢變化。詩人在真州驛短暫逗留,觸景生情,過去發生的事情一幕幕浮現在心頭。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國已不國,詩人百感交集,在驛站裡徘徊沉吟,寫下這首沉痛抑鬱的詩歌。透過它,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位民族英雄珍貴的心靈片段。
2020年金太陽全國I卷五省優創名校第六次聯考詩歌鑑賞部分以此詩設題,詩後附註:
真州:今江蘇儀徵。德祐二年(1276),文天祥北上出使元都,至元營被扣。後逃歸,進入真州城。文天祥原想與守將計議反攻,卻被誤認為是元人奸細,最終計劃落空。祥興二年(1279),文天祥被俘北上,此詩是途經真州而作。
這個注簡略扼要地交代了頸聯「英雄遺算晚」涉及的背景事件,又提示了詩人作此詩時的現實處境。結合南宋於1279年滅亡的歷史事實,考生即可準確把握詩人的心境和此詩的情感。
詩後設兩題:
14.下列對這首詩的賞析,不正確的一項是(3 分)
A.詩人首句不說「我識山川」,而是用擬人的手法說成「山川識我」,無理而妙,新穎別致。
B.第二句緊承上句,由故地寫到故人,暗扣標題,用「更無人」三字表達了內心的隱痛。
C.頷聯寫敵佔區的真州安於異族統治,與「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有異曲同工之妙。
D.前四句寫事,事中含情:後四句抒情,融情於景。形成縱橫交織、天衣無縫的藝術風格。
C項「安於異族統治」錯誤,但解析中又說「通過借代的手法寫幹戈遍地」則不妥,既然是借代手法,「幹戈」就不是實指,指代戰爭。不是實指,就不可能「幹戈遍地」,這種解釋自相矛盾。「幹戈跡」就是戰爭留下的痕跡。
15.本詩情感十分豐富,請結合詩歌內容進行賞析。(6分)
應補充國破家亡的悲痛、反攻計劃失敗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