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言良
圖:來自網絡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蔣(蔣介石)馮(馮玉祥)閻(閻錫山)李(李宗仁)發生了中原大戰,外祖父被當成壯丁抓走。
有一天的黎明時分,家裡闖進來了幾個士兵,他們把外祖父的眼睛用黑布一蒙,耳朵裡又灌滿了臘,抓兵車又故意瞎繞了幾天,下車時竟不知道到了哪裡,外祖父想方設法才打聽到,原來自己已身在中原大地——河南。
外祖父心細,官長便安排他擦槍,幹了沒幾天,一向健康從沒有過小毛小病的外祖父竟突然間生起腳氣來,那時外祖父兩腳腫得放亮,別說拿槍上戰場了,就是讓他拄著槍,他都站不起來!官長嫌他拖後腿,就安排他去夥房燒火。
後來槍一響,大戰爆發,夜裡到處都是槍響,部隊也被打散了。幾個文盲火頭軍便開啟了尋找部隊的模式。戰前說好的三個集聚轉移地點,一個一個被撲空,於是這幾個火頭軍的長期飯碗便算是被砸了!大夥計議了一下,決定賣掉傢伙什,一人分幾塊大洋,留幾十斤糧面,好各去逃命。誰知在這時,外祖父的腳氣病竟奇蹟般的好了,而且以後竟從來也沒有復發過!
外祖父回到家時,外祖母認了半天竟沒有認出來他。那時外祖父鬍子頭髮都長到了一塊,外面穿了一身叫花子衣服,內衣卻很乾淨,外祖母問他,他說怕人認出來不敢剃。
查點行裝,才發現大洋多了不少,外祖母問他,才知道他在逃難的過程中,無師自通,竟然自動成才——有了一身不錯的木匠手藝,因為怕部隊到家裡找他,他又到外面闖了兩年,等到風聲歇了,這才安心住家。如果人一生便非得有點傳奇的話,這也可能是外祖父的一個傳奇。
在大家的印象中,外祖父是個老實人。外祖父不善言辭,從來都是不問不說,即便他是主動說時,也是乾淨利索,從不拖泥帶水。外祖母曾半瞋半喜的抱怨:你外爺爺叫邵德印,俺莊上有個邵德寬,他們是本家兄弟,一個在鎮上工作,一個在縣裡上班;一個門庭若市,一個門可羅雀;人家有事都去找邵德寬,就沒見誰去找過您外爺爺。
我安慰她說:人家那是能者多勞,咱們這——不惹官事,不沾民非,一家人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我看就不錯嘛。說那話時我還小,外祖母又問我:人家都說您外爺爺沒優點,你看他有不?
我笑了笑回她:世上不缺美,只是缺少發現發現美的眼睛。俺外爺爺無論做什麼,怎麼做,子女都對他敬愛有加,也從沒人說他偏心,這還不叫個本事?試問恁莊上又有誰能做得到呢?外祖母想了想說:也確實是啊,我怎麼沒從你那角度看出這點呢。
後來同孩子們提到我外祖父,我女兒說:我老外爺爺對誰都好,對誰都疼,做事都憑良心,也都做到位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明事理。
的確如此,為人正直正是外祖父的一大特點。一九九幾年,我在泰州刁捕創辦冶煉廠。創建之初,冗務繁雜,我自然就沒時間親自去做模具。考慮到外祖父那時年事已高,就沒讓他參與。
舅舅倒是參與了,一味地擺譜:預付了工資及路費,卻遲遲不動身。外祖父知道後,誰勸都勸不住,非得去訓斥舅舅。訓斥之後,外祖父立馬一個人風塵僕僕千裡迢迢的到了泰州。
他水都沒喝一口,就與一起討論起工藝及模具製作。圖紙來自美國,美國人沒有公差概念,尺寸精度完全來自於具體數據,涉及到公制,英制轉換,手頭又湊巧沒有計算器。外祖父說:不妨事,我帶來了算盤。只見他拿出算盤噼裡啪啦的一陣忙活,沒多大功夫就把數據整理好了,我看的眼都有點直了,那時我都有些敬仰他了。
外祖父技術很好,我到他工作過的廠裡去過,一提到他,別人就對他的技術讚不絕口。外祖父一生痴迷於技術,看到別人不大關心技術卻總是憂心忡忡,有次他對我表姐夫說:辦廠就該辦成百年老店,應該把廠和自己都提高一個層次,只有重視技術,廠子才能生機勃勃,這話可謂是語重而心長。
說真的,從外祖父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能有點科學精神那就真值得可圈可點,他一生都堅持以科學素養來指導個人生,就十分的難得。有次孩子竟說:俺老外爺爺是否從後面那個時代穿越過來的?
外祖父看養生書,不迷信司馬南司馬北的,他說:人的壽命主要還是由基因決定的,養生屬於外部環境因素,重要性要次之,外祖父腦血栓病重住院,他就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他的懷疑。
他問我說,你拿的那些東西我想吃,可書上不讓吃怎麼辦?!我說:別理睬書上的,盡信書不如無書,在我看來:營養學就是偽科學!不能多吃就少吃些;不能少吃就嘗嘗,總之就是不能給人生留遺憾。他嘗了嘗,感嘆道:真的很好啊!
外祖父初患腦血栓,發現和救治都很及時,我去探望他老人家時,舅舅都已替他辦好了出院手續。臨別時我交代舅舅:腦血栓最怕復發,一旦復發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安心靜養,謝絕探望,切忌大喜大悲,興奮異常。
舅舅滿口答應,內心卻不大在乎,認為人都治好快出院,哪能那麼嬌貴啊。所以當本村幾個老太太順便過來探望外祖父,也並沒有多大在意。幾個人有說有笑,講了一大堆的笑話,外祖父先是微笑,繼而笑出聲來,再繼而就呵呵大笑起來,腦血栓再次復發,竟致於亡故了。哀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