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醫療界,阿片類藥物的使用爭議非常大,不斷引起風波,而牙科醫生尼爾森·伍德卻對它有自己的獨特使用習慣,不使用阿片類藥物來緩解病人疼痛,運用新的藥理和臨床知識的替代藥品,對於這種結果,病人和牙科界反應如何,又或者對我們有何啟示?
尼爾森·伍德曾在海恩尼斯經營著一家牙科診所。但這位牙科醫生卻曾參與過一樁令人不齒的交易:他給一些病人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然後讓其分一些藥片給他以滿足自己的毒癮。
由於伍德在一個健身房的停車場與他達成協議的病人進行毒品交易時被抓捕,這樣的苟且交易才隨之戛然而止。這樁醜聞發生在近十年前的西麻薩諸塞州,從那時起伍德就開始了他的戒毒治療,重新獲得他的牙醫執照,並努力地抵抗任何可能導致他復吸的誘惑,然而這件醜事卻幾乎葬送了他的職業生涯。後來他甚至訴諸政府不要再授予他開具強力阿片類藥物處方(如Percocet,Vicodin和OxyContin)的權限,上述這些藥物都被歸為「具有高濫用可能性藥物」。
伍德認為,他所試圖做的有益嘗試並非只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他的患者們。但是這與行業現狀卻產生了衝突,因為牙科業界對阿片類藥品有著根深蒂固的使用文化,並且他的這種嘗試對行業商業的利益也不利。
改變已經固化的傳統思維,去使用運用了新的藥理和臨床知識的替代藥品,這對很多牙醫來說是很困難的。作為醫療服務的提供者,他們總是小心謹慎,儘量只使用他們所熟知和信任的藥品。這種態度是無可厚非的,但可能並不完全能使患者受益。
美國牙科協會建議牙醫使用非處方止痛藥
在研究牙醫開具止痛藥處方時所面臨的壓力時,伍德的故事是一個很好的研究案例。儘管有研究顯示,大多數的牙科患者他們只接受諸如布洛芬之類的非處方止痛藥,但是許多經歷拔牙或者牙根管手術的患者卻依舊希望牙醫能開具更強力的止痛藥。
伍德所面臨的壓力遠不止來自憂心忡忡的患者們,一家大型保險公司曾因伍德那受限處方權的執照,很猶豫是否將他列入他們的保險目錄。
「這就像是他們非得要我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伍德在面對STAT的採訪時如是說。「藥物上癮正在摧毀這個國家,但是人們卻想讓我去增長這個勢頭,對此我很明確地說『不,我不會這樣做,你知道的,絕不會。』」
阿片類止痛藥儘管對於鎮痛有著重要作用,但是它們也很容易作為毒品被癮君子濫用。大多數阿片類藥物濫用者自己或者他們的親友曾被開具過阿片類藥物處方。牙醫現今已成為了阿片類藥物處方的主要來源,尤其是接受智齒拔除的年輕患者。
根據政府研究人員統計,牙醫們開出的阿片類處方約佔美國總量的8%,但是卻在青少年接受的阿片類處方中高居榜首,即佔10-19歲青少年患者的阿片類處方總量的30.8%,大約70萬人,從1994年到2007年,面向青少年群體開具的包括阿片類藥物在內的受控藥品處方量基本翻了一番。令人擔憂的是,這個年齡段偏偏是最容易濫用藥物和形成毒癮的。
匹茲堡大學的牙科和藥理學教授Paul Moore博士表示:「其實大多數的患者在即使沒有使用阿片類止痛劑的情況下也是可以忍受病痛的,比如我們發現的Advil和Tylenol的組合就能對病痛起到顯著的緩解作用,並且不良反應會更少 。」
他同時還說,處方止痛藥如Percocet和Vicodin在治療急性牙痛方面並不十分有效,並且經常伴有副作用,如噁心,更不用說成癮的危險性了。
在一項研究中,考察了35000名參與者的350個案例,來分析止痛藥的不良反應,並與安慰劑服用組作對照。結果顯示,對於大多數藥物組合,比如多數非甾體抗炎藥、對乙醯氨基酚和不含阿片類成分的止痛藥的組合(如可待因),其不良反應發生率與安慰劑組相似。
但是阿片類止痛藥或者含阿片類的組合藥劑,都會產生比安慰劑組更多的不良反應。布洛芬和對乙醯氨基的藥物組合產生的不良反應要少於安慰劑組。由於參與這項研究的人員大多是健康的年輕人,並且也很少使用止痛藥品,所以在那些年老、不那麼健康或者長期服用止痛片的人群中,結果可能會不同。
Moore博士還表示現在對於減少牙科阿片類處方的呼聲越來越高漲。他知道已經有兩名牙醫決定在沒有任何要物質性管理局的許可執照的情況下運行診所,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要在沒有為患者提供處方止痛藥的情形下來運營。
從2007年到2012年,美國牙醫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的比例下降了6%。2016年10月份,美國牙科協會發布了關於阿片類藥物使用的聲明,他們建議牙醫應該考慮使用非處方止痛藥,比如將Motrin和Advil作為「第一考慮的急性疼痛治療方案」。
然而,就如伍德所表示的那樣,牙科業界的疼痛治療方式可能並不會很快改變。
拔牙後需要30片止痛藥嗎?
2014年時,DEA(美國禁毒管理局)開始加強對阿片類藥物處方的監管,然而許多業界翹楚的牙科協會卻團結一致挑戰這個提案,儘管這並未成功。包括美國牙醫協會在內的6個代表牙醫和口腔外科醫生的團體,他們一致認為對阿片類藥物的限制將會使患者們疼痛加劇。麻省總醫院的口腔外科醫生David Keith博士表示,這是醫生們的職業慣性,他聯合主持了一個小組,該小組建議為麻薩諸塞州牙科學生提供額外的防阿片類藥物濫用培訓。「我們應該試著改變一下提案針對的方向。」 David Keith博士說。
哈佛醫學院麻醉學副教授Brian Bateman博士致力於研究拔牙後的阿片類藥物使用,他表示許多牙科醫生會為拔牙後的患者開出「巨量」的阿片類藥物,但是這往往遠超出患者自己的預期。在很多情況下,牙醫會給患者開20到30片麻醉類止痛藥,但事實上許多患者在疼痛完全消失前只需要少量的止痛藥即可。
Bateman博士對此十分憂慮,因為那些患者們沒有用完的止痛藥很可能被濫用。David Keith博士就屬於這樣一類醫生,他估計每年可以向患者開具多達3000萬枚止痛藥。
Keith表示,牙科業界開阿片類處方真的實在太常見了,以至於牙科雜誌上都有很多治療如噁心嘔吐之類的阿片類副作用的藥品廣告。
牙科業界堅信著,如Vicodin的阿片類藥物是要遠比非處方藥更為有效的,但是已經有很多相反的證據表明事實並非如此,並且外界對此壓力也愈發沉重。一些保險公司和醫院系統在審查牙醫工作的時候,會考慮到一些沒有被開具阿片類藥物的患者投訴。一些患者如果沒有被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他們會在社交網絡上憤怒地聲討牙醫不關心他們的痛苦,這很可能會損害那些已嘗試減少阿片類處方的診所的聲譽。
Moore博士說他在一次蒙大拿的講座後,一位牙科醫生對他說,他很清楚很多患者其實並不需要阿片類藥物,但是他依舊會開處方。「他對我說,他看了我的數據並承認我完全正確,」 Moore博士補充道,「但是他同時還說,在他那裡只有三家牙科診所,如果他有了不給患者開阿片類處方的名聲,那麼他在業內是混不下去的。」
岌岌可危的處境
伍德現今已經62歲了,他的診所位於海恩尼斯港口附近的一所改建房內,每日在其中艱緩踱步。他獨自支撐著自己的診所,每周辛勤工作6天。多年的酗酒和藥物濫用已經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害,並且還患有關節炎,他的背部和膝蓋每天都處於疼痛之中。他在工作中時需要頻繁地抽菸休息,然後噴上一些古龍水來掩蓋煙味不讓病人聞到。當問到他是否會考慮使用阿片類藥物來緩解疼痛時,他如實說這對他來講是很誘人的,儘管他可以很輕易地從其他醫生那拿到阿片類處方來止疼,但是他絕不會這麼做。
伍德的處境岌岌可危,他與藥物濫用的鬥爭已經消耗了他太多財力和精力。他的牙科執照曾被吊銷過,也失去了自己的房子,還被逮捕過好幾次。
伍德在波士頓郊區的布魯克林長大,在他13歲時第一次濫用藥物,後來還開始酗酒。他的父母曾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他父親經營著一家建築公司,是個性情冷淡並且酗酒成性的酒鬼。而他其他的家人也各自與成癮作鬥爭。
當伍德20歲時,他在DEA的古柯鹼調查中被捕,但他通過參與戒毒治療而避免牢獄之災。從那時開始,他就掙扎在了與藥品濫用和酒精做鬥爭的惡性循環之中,他反覆地戒除然後復發。
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取得牙科學位之後,他進入波士頓一家著名的牙科診所工作。但是在1992年,警方依據一份調查報告,伍德對Percocet、 Valium和Xanax的處方不當而對他進行了調查,美國牙科協會因此讓他進入5年的試用期。
到1999年,再一次濫用藥品後,伍德離開了牙科業界,然後在密西西比州的一家醫療機構就職。那時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就是在超市當一名時薪7.2美元的收銀員。幾個月後,他參與進了密西西比大學的一項研究項目,而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清潔狗的牙齒,每清潔一隻狗能得到50美元的報酬。
2006年伍德再次回到麻薩諸塞州,並在那開了一家義齒工作室。但是他坦承,在一次手術後他接受了處方止痛藥,他的毒癮很快就復發了。在2007年,如文章開頭所述,他於健身房停車場與患者進行藥品交易時被捕。據傳言,伍德是與一對夫婦病人達成協議,為他們開具Vicodin和Percocet處方,以此交換夫婦手裡的一些藥片供自己服用。
隨後他進入了麻薩諸塞州專業解毒體系,這是專門針對有藥品成癮問題的醫療人員的醫療計劃。他盛讚這個醫療計劃簡直有如拯救了他的生命。監管他的有DEA、美國牙科委員會以及這個醫療計劃,伍德稱自己在被密切監管以後就能夠將毒癮控制得很好了,自2008年以來再也沒有復發。
2011年,伍德偶然間看到一個位於科德角的牙科診所出售消息,他沒有措施這次機會,從自己的哥哥那借錢付了首付,買下了這家診所。後來,兩名DEA代理人造訪了他的診所並通知他,他現在已經可以重新被授予完整處方權的執業證書了。然而伍德告訴他們,他只想要有限處方權的執照,因為要是他有權力開具如Vicodin或Percocet等藥品處方的話,這將對他是個很大的誘惑,必須加以防範。儘管處方權受限,他仍然可以給患者更溫和的止痛藥,這樣藥品濫用的可能性也更小了。
伍德無奈地表示,他過去的藥品成癮問題以及現在拒絕為患者開具高成癮性的阿片類藥物,這都使得保險公司對他加以防範。麻薩諸塞州的Blue Cross Blue Shield公司在經過對他的長期審查後,方才批准伍德加入其保險網絡。伍德說那位負責審查他的醫生曾告訴他,一般來講,保險公司是不會信任一個沒有DEA完全執照的牙醫的。為了解決保險公司的憂慮,伍德只能說,他已經安排好當地醫院急診室的醫生,他們可以為有需要的病人開具阿片類藥物。
Blue Cross 方面拒絕和我們探討伍德醫生這個特例。該公司表示,通常來講,他們會對不同的牙醫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但是他們從DEA獲得了什麼樣的執照是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
上個月 Guardian Life保險公司通知伍德,由於他曾被吊銷牙醫執照的黑歷史,他們將不會把伍德列入到他們的保險網絡中。
伍德說他大多數的病人都是由 Medicaid保險公司承保的,這個公立保險公司主要客戶是窮人,要麼一些病人是選擇直接支付現金的。另外四分之一的病人是由幾個私立保險公司承保,他們的保險網絡中是列入了伍德的。
阿片類藥品泛濫的沿海城鎮
伍德刻意限制自己處方權的另一個原因在於:他不願意成為癮君子們的目標。
他所在的科德角因為美妙的海灘以及作為甘迺迪家族的消夏別墅所在而負有盛名,但同時這個地方的阿片類藥物也是泛濫成災。麻薩諸塞州是美國因藥品泛濫導致的死亡率第七高的州,2015年該州有1724人死於藥物濫用,近幾年死亡人數還在攀升,2015年比2014年高出了35.3%。而其中的科德角地區的藥物濫用情況比該州如波士頓的城市地區還要高。
就在上個月,警方在這裡搗毀了一個芬太尼(一種麻醉藥品)交易團夥,據傳言該團夥是Eunice Shriver大家族所掌控的,交易量超過數百萬美元。
阿片類藥物的癮君子們很輕易就找上伍德的門。他在重開診所後不久遇到的一個年輕病人前來就診時說自己牙疼。伍德在為他檢查後告訴他需要拔牙,但該病人並不願意。他對伍德說,他只想要一些羥考酮來緩解痛苦即可。然而這種藥是阿片類處方藥,即伍德並沒有它的處方權,伍德告訴這位年輕人,他並不需要這種藥。伍德說,隨後他注意到這個患者似乎正在給外面的某人發信號。然後伍德發現了這個男人的女朋友正嘗試從診所後門進入,很可能是在找尋阿片類藥物,伍德繞到後門擒住了她。
經過那次事件後,伍德在診所接待區掛起了一個公示牌,上面寫著:我們診所不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也不提供阿片類藥品。
還有一次,一個母親帶著自己的女兒上門求醫,伍德給她開了一個較溫和的止痛藥處方。當女兒離開後,那位母親卻衝進伍德的辦公室要求他給開一個更為強力的處方。「很顯然,」伍德提到,「那位母親只是想給自己弄點阿片類藥物。」伍德還提及,曾經有病人提出以身體交易來換取阿片類藥物處方,但是他拒絕了。更有甚者,將處方中的Valium劑量從4修改到了24。
在過去的一年當中,已經有三家距離伍德的診所兩英裡以內的牙科診所被吊銷了執業資格,或者因為開具阿片類藥物處方不當而被捕。這些事也直接證明了伍德正在做一件正確的事。
「我不想每當我疼痛難熬時腦中都像有一隻倉鼠在狂奔似的,它總想著要用我的執照來得以解脫。」伍德如是說。
比起剛開業時診所的門可羅雀,現在伍德每天已經會接待數百名固定患者了。他表示很多患者對他的過去都一清二楚。一些病人也會跟他聊起自己或者自己家人在藥物成癮上種種掙扎,也有幾個病人死於濫用藥物。這些事情都給伍德再次敲醒警鐘,如果他再使用這些高成癮性的藥品,那麼他的執照和診所以及他正為之努力的救贖,統統都會化為泡影。
「如果我不保持清醒,那麼我將失去一切,」伍德坦言,「但是我一定會保持清醒的,因為我曾經復吸過,也曾兩度讓自己一無所有」。
(原標題:要火!這位牙科醫生從來不用阿片類止痛藥,病人再也不用擔心藥物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