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小夥伴們對中小學教材古詩詞的去存問題議論紛紛,但在著名古典文化學者葉嘉瑩看來,教材中詩詞的選擇和教師的教導方式其實更加值得關注。在由她親自誦讀的《與古詩交朋友》中,古詩教材被配上精美的圖文,優雅的誦讀,想來縱使古意再難磨,孩子們也會尋得一絲古韻。——編者按
讓孩子從小吟誦古詩詞,是葉嘉瑩先生近年來一直所致力的事業:「我深信孩子們如果能在童幼年時代,就學會了古詩的誦讀和吟唱,不僅能使他們長大後成為一個富有愛心的、對社會和人類都更有關懷的人,而且能使他們在學習中更有聯想和直觀的能力,無論是在文科或理科方面,都可以因此而獲得更為突出的成就。」
剛剛在今夏過完90歲生日的葉嘉瑩依然精神矍鑠,近日有記者前往探訪,葉老雖然有些疲憊,但在提到中小學古典詩歌教育時依然神情激動:「我作的一些詩詞講演,都是想讓古人的詩歌活起來,去感動現在的年輕人。」每言至此,葉老都會雙眉緊蹙,雙手微顫。
古人學詩四步驟 ——興、道、諷、誦
記者:在中國,詩詞教育自古以來就有很悠久的傳統。您能不能解釋一下「詩教」?小孩子學詩有什麼好處呢?從您的親身經歷來說。
葉嘉瑩:中國古代的私塾先從背中國的古典開始,中國古人講究詩教,詩教按照《毛詩·大序》的說法是可以「感天地、動鬼神」,有一種教化作用。
人對於宇宙、人生要學習一種關懷,一種愛心,學詩就是對天地、草木、鳥獸,包括人的聚散離合,要有一種關懷的愛心。詩是感情的活動,人是感情的動物,離別的時候寫詩是寫你的悲哀,歡聚的時候也寫詩,那是寫你的快樂,詩不是一個抽象的,莫名其妙的東西,是人的感情、心智、意念、理想的流露。
中國古典中有很多東西,要讓青年人重新認識,使中國傳統文化的生命活起來。我作的一些詩詞講演,都是讓古人的詩歌活起來,去感動年輕人。
記者:您說過真正的詩詞研究不能靠具體哪本書,您一直提倡古詩唱遊,如何學習吟誦?好像現在人們對吟誦存在很多誤會。
葉嘉瑩:吟誦從周朝就開始了,據記載,周朝太師(即老師)教卿大夫的小孩學詩都有一個步驟——興、道、諷、誦。
興,就是告訴你詩歌裡詩人情感的興發、感動的動力。
道,在這裡讀作三聲,引導的意思。第二步就是引領孩子,給孩子講詩歌裡面的知識。
諷,即不開讀,把書合起來背誦。
最後是誦,以聲節之,把詩讀出一個聲調來。如何吟誦可以參看我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做過的一個錄像《詩的故事》,教小孩一步一步來。
人物介紹
葉嘉瑩,號迦陵。1924年7月出生於北京的一個書香世家,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加拿大籍中國古典文學專家,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曾任中國臺灣大學教授、美國哈佛大學、密西根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並受聘於國內多所大學客座教授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名譽研究員。2012年6月被聘任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不要看低小孩的智能
記者:中小學生學古詩應不應該追求數量?怎樣保持一個度或是平衡?
葉嘉瑩:詩詞要選擇真的好的作品,我認為我們不要看低小孩的智能。你讓孩子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這是駱賓王幾歲時寫的詩,這不是一首好詩,讓孩子背下來對他們作詩一點好處都沒有。不要看輕小孩子,讓他們只背淺顯的詩。只要老師講明白,杜甫的《秋興八首》,孩子一樣會讀,一樣會背。
詩詞不在多少,在於老師怎麼樣教,在於選擇的是不是真正的精華之作。如果選得很多,都是糟粕,也沒什麼用處。如果選的是精華,老師能夠把精華講出來,目的才算達到,不是在於外表的形式。不見得多了就是好,自欺欺人。
記者:對中小學生來說,閱讀古詩詞是不是比閱讀現代詩詞更有價值?您如何看現代詩歌?是否也該考慮納入中小學教材?
葉嘉瑩:以我個人所受的教育,我覺得中國的古詩是經歷幾千年傳下來的,它是有它的意義和價值的,那是經過大浪淘沙傳下來的。現代詩也有的寫出很靈巧的句子,比如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個句子很巧妙,但對於小孩子來說,他們不見得能有什麼體會。
現代詩是另外一種美感,現代詩也有很多種,從胡適之提倡的白話詩到後來的朗誦詩,再到後來顧城、舒婷的朦朧詩,各有各的好處,這不能一概而論,他們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
我有弱德之美 但不是弱者
記者:現在有很多讀經班,教小孩子背《孟子》、《論語》什麼的,您覺得小孩子背這些有沒有好處?
葉嘉瑩:我覺得有用吧,因為我開蒙的讀本就是《論語》,而且我當時的背誦,我記得的《論語》裡面的話,終生受用。比如「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等,都是要求自己嚴格,我管這種品格叫「弱德之美」,現在很多人都以強者為德,夫妻、朋友吵架,你兇,我比你還要兇惡,都以為自己要做一個強者才是好的,我小時候學習的不是如此。
弱德是一種德,需要堅強的持守。不是爭取什麼,而是我自己把自己持守住了,無論多麼艱難困苦,我都盡到了我的力量,盡到了我的責任。我的一生不是很順利,有很多坎坷,我有弱德之美,但我不是一個弱者。
記者:古人有古音古調,比如《詩經》,可能它原來的音調我們現在讀不出來,讀起來不朗朗上口,不像唐詩那樣讀得很順暢。這些古音古調我們不知道,那我們如何處理?一定要去了解古音古調呢,還是可以有一定的妥協?
葉嘉瑩:這是可以有伸縮的。一般讀詩,要注重平仄,平仄聲一定要讀對了,我們普通話裡把很多入聲字都念成平聲了,這樣就不合乎格律。要儘量把它念到正確,把格律聲音念對了。像《詩經》和《離騷》,清朝的人有人寫過《詩經古音考》,我們現在並不需要做那樣的工作,因為如果按照古音來讀,現在根本讀不下去。只要注意平仄就好,老師教的時候就應該把平仄教出來。
記者:您覺得當代人寫古體詩的水平怎樣?
葉嘉瑩:有寫得很好的,但水平參差不齊。有些人覺得知道一點平仄就去寫詩,詩不在於寫的多少,而在於你是不是真正的詩人,沒有真正的感情與感動,拼拼湊湊,寫多少詩也沒用。有個人給我看他的詩集,他用詩寫日記,每天都寫一首兩首的,我說你可以用詩寫日記,但那不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