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慢火車
施紅巖
「江南曉寒,迷濛細雨,溼雲四集。春遊,等於一塊起司蛋糕,味道濃,可以慢慢吃,尤其坐慢車,最佳選擇。人少,時間慢,窗外風景慢,心情適宜。
……窗外,似開未開的油菜花,黃中帶青。稻田生青,柳枝也青青,曼語細說之間,風景永恆不動。」
《繁花》裡,這段對於慢火車的唯美描寫,不由得勾起我對那段舊時光,慢火車的深深回憶……
30多年前,父親送我回家鄉宜興求學,坐的正是那種綠皮火車。那會兒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初出門,並不知道當時有沒有太原直達上海的火車。因為此趟,我們乘坐的不僅是慢車,而且還要在鄭州中轉一次才行。
火車好像是磨磨唧唧走了一天半吧。路途的漫長乏味倒也罷了,可那種擁擠、嘈雜和憋悶卻是最最令人難以忍受。雖然火車車窗能夠向上推起,但每每似乎都要費很大的力氣,常常需要兩個人一起合力才能打開。不知靠窗的旅客,是否嫌透過車窗吹來的風太過狂野,所以,總是把身邊的窗戶關的死死的。真難為他們能夠在這樣空氣汙濁的環境裡,處之泰然地聞著那混雜在一起的煙味、汗味,乃至臭腳丫子的味道。而嗅覺靈敏的我,卻不得不時常屏住些個氣,因為這味道實在是令人無法愉快呼吸。
我們買的是硬座車票。除了座位上,連過道裡、車廂間,廁所邊上都擁滿了旅客。人們挨挨擠擠地或坐或站,過往的旅客們,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到了晚上,有很多人更是不顧環境逼仄、氣味難聞。毫不客氣的在別人的座位下,鋪上報紙或塑料布,就一頭鑽進去,席地而臥、呼呼大睡了。甚或有個別人,在其他旅客驚異的目光中,不顧一切地爬到行李架上休息,直到被查票的列車員大聲呵斥著趕了下來,還不肯放棄,趁列車員稍一離開,立刻就又爬了上去。
在漫長的旅途中,如果能有個同伴相隨,不僅能陪聊解悶,還能相互打個照應。或倒替著上個廁所、洗把臉,或停靠時下車透個氣、再順便買點東西。同時,也避免了因暫時離位後被人佔座,或一不留神被「三隻手」牽走行李。
從太原到無錫,三千裡江山,火車要經過很多省市地區。特別是慢車,一路喘著走走停停,但凡是個車站,不論大小,基本都要靠停。利用停車時間,有時人們就免不了走下車,在月臺上溜達溜達,活動活動僵直了的腿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再買些小商小販兜售的當地美食,心裡還得不斷留意著火車的動向,免得一個沒注意,被開動的火車在半途中毫不留情地拋棄。
就是從那時起,我認識了河南的道口燒雞、見識了徐州的烙饃撒子,也知道了南京的鹽水板鴨……
「啤酒飲料礦泉水,香菸瓜子火腿腸,來來來,腿收一收。」一輪過後,又來一輪,「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茶葉蛋了啊。」
最牛皮的,當屬火車上賣東西的中年阿姨和她的小推車了。不論前方有多麼的艱苦卓絕,她和她的小推車,總是能不畏險阻,勇往直前。真是讓人們的敬佩之情不覺油然升起。
綠皮火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車上擠滿了來自天南海北的旅客,他們用各地的方言土語閒聊海撇,興致似乎頗為濃鬱。雖然大家的目的地不同,但無論有奈無奈,在這種擁擠不堪的情況下,都不得不收斂起焦慮煩躁的情緒,拿出相當的耐心,奔向心中各自的遠方。
火車噴著白煙、喘著粗氣、拼命吼叫著,咣當咣當的向前行駛。伴隨著車上嘈雜的人聲和烏煙瘴氣,一路吞吞吐吐地把人們吐出又吞進,緩慢而又笨拙的努力向著目的地開進。
說到舊時光,慢火車,就想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我一直想寫出來,特別感謝的「德州」大叔。
80年代末,從上海直達太原的火車兩天只有一趟,其中還有一趟是發往石家莊必須中轉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獨自乘火車的緣故,那一天,我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似乎總在擔心錯買了車次。果不其然,在伯父和父親的千叮嚀萬囑咐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堂哥,還是昏昏然地買錯了車票。火車開動之後,我就聽見了廣播裡那悠揚的女聲,字正腔圓地播報說,此次列車的終點站是石家莊。我兀自壓抑住內心的慌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著行李一步步走到最後一節車廂,才找見一個空位。因為我是中途站無錫上的車,並未買到座位票。抬眼望去,這節車廂的旅客並沒那麼多,而且淨是些年輕小夥子。我一路沉默著,拿看小說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列車到了山東德州,上來一位中年大叔,正坐在我對面,他特別爽朗的和大家打了一通招呼。然後就笑容可掬地問我,要去哪裡?我輕聲而又堅定地告訴他:終點站。因為我既不想撒謊,又不想透露出還要轉車的情況。這一路上,我只啃了幾塊兒餅乾,卻不敢多喝水,因為喝水多要上廁所的話怕被人佔座。大叔倒是健談,一路上和周圍的人說說笑笑,還給大家分發菸捲和零食,估計看我不怎麼吃喝,就一再勸我多吃點,還特意遞給我一個紅紅的大蘋果。
火車在誤點將近兩小時後,終於到了石家莊,我忙不迭地提著笨重的行李奔向售票大廳,購買下一班到太原的車票。此時,售票口前,已如長蛇般排了好幾列隊伍。我剛站定,「德州」大叔也站到了我的身後,他有些驚訝的問我:「你不是到石家莊嗎?」我說我要去太原,他說他恰好也要去太原。於是,他讓我站在隊伍外面,看住我倆的行李,又問我要了學生證,說是他來排隊。漫長而焦慮的等待後,大叔終於滿頭大汗地舉著車票擠出了人群,此刻,我的內心是多麼的溫暖而又感動啊!我一邊說著謝謝的話,一邊忙著把買票的錢給了大叔,心裡卻覺得,只對大叔說幾聲謝謝,這分量似乎真有些太薄太輕。
中轉間歇時間實在是過長,大叔就領著我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和我在站前廣場轉悠嘮嗑,一直到我們再一次登上列車。這天晚上,我們十二點多才走出太原火車站,知道我坐錯車的父親,此時早已在出站口翹首以盼了,因為通訊的不方便,他已經在此整整等了半個下午和一個晚上。
璀璨的燈光下,父親緊緊握著大叔的手一再道謝,我也被這溫暖充溢著。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依然感到,此行能夠遇見「德州」大叔這樣的好人,真是我的福氣。
敬愛的「德州」大叔,您還好吧,算來您也應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在這裡,我要向您深深地道一聲:願您身康體健,幸福綿延!
說起另一個人,是一位軍人。他是我一個四川廣元的同學在火車上遇到的。當時在上高一的她準備回家過年,那也是她頭一次獨自乘火車。在上海開往成都的列車上,她遇到三個小夥子,說是三缺一,於是,她就加入進去,和他們一道「擺龍門、打百分。」嬉笑間,車已行至河南境內,忽然他們對她說,要領她去少林寺什麼的看看。當時電影《少林寺》的餘熱還未完全褪卻,特別是青少年,正被各種武林絕學迷的葷七素八,所以,她居然就特別痛快地答應了。正待下車時,斜對面的一個軍人突然問她,是不是和他們一起的,她說不是,那軍官馬上站起來攔住她,不讓她跟他們走,她懵懵懂懂的都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幾個小夥子就已跑的不見蹤影了。她從家裡返回後,告訴了我此事,我大為訝異,對她說:多虧那個解放軍攔住了你,你就不怕那幾個人拐賣了你啊?!她卻不以為然地說:「哪裡有那麼多壞人呦!」我說:怎麼沒有呢?你沒聽說過壞人拐騙婦女兒童,賣到窮山溝裡的事?你呀!這輩子都應該記住這個解放軍,他真的是救了你了,不然,你現在還不定正躲在哪個角落裡,痛哭流涕呢!
這個不知姓名的解放軍叔叔,我只粗略的知道他是山西人。在這裡我也要真誠地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
還有一件事,令人終生難忘。在那個陽光熾熱的六月,不管我的內心有多麼的不情願,畢業季終究還是踩著它永恆不變的步伐,一步步地向我們走來了。作為最後離校的那批人,我和同學們去火車站送別一撥又一撥的外地同學。在分別的時刻,不論男女生,我們握手又握手,擁抱又擁抱,任憑淚水一次次毫無顧忌地肆意滂沱。
當綠皮火車不得不慢慢啟動時,那情景就恍如電影裡的慢鏡頭,慢得好像想讓我們留住這一刻,記憶一輩子。
猶記得車窗裡的同學,使勁探出身子,向站臺上的同學們拼命揮舞著手;而車下的同學,則跟著火車一路小跑著,同樣揮動著手臂,彼此呼喊著再見、再見,和漸行漸遠的往日同窗依依惜別。
因了這火車,從此,讓我們懂得了離別,學會了珍惜,同時,也讓我們記住了這段無悔的青蔥歲月。那時的我們,都執著地相信,青春不會散場,友誼地久天長。
恰如《從前慢》裡所說……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子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那樣的舊時光,那樣的慢火車,就像一條綠色的通道,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群。「車上的人們雖然有著各不相同的目的,卻都不緊不慢的沿著相同的軌跡,在城市和鄉村間來來往往,刻下了他們努力生活的印記。」
儘管在快節奏的今天,我曾不止一次地享受過動車、高鐵、甚至飛機帶來的快捷便利。可我還是逐漸懷念起,那段舊時光,那「列」慢火車。更不可遏制地思念著,從前那些慢生活中遇見過的種種溫馨和美好。
看著車窗外金燦燦的油菜花田,濛濛細雨。我慶幸自己,終於也可以有這樣的機會,坐著慢火車,體味如《繁花》裡所描寫的那種詩情畫意。
想念那些在綠皮火車上渡過的搖晃時光。因為它象徵著我們再也回不去的年少輕狂,更象徵著我們青春年華時義無反顧的遠行、奮鬥和夢想。
作者簡介 :施紅巖,微名杏花微雨,文學愛好者。閒暇時喜歡讀書唱歌自由行、寫詩繪畫做女紅,希望用文字和畫筆把自己經歷過的那些美好記錄下來,留作人生的一份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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