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作為新中國成立30年獻禮,新一版《辭海》問世於上海。由於客觀上適應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思想解放的輿論動員這個大背景,此書一出版,即受到了全社會的關注,獲得了巨大成功。
當年在上海新華書店、四川北路工具書書店發售時,亟待購買的讀者排起了長龍。「排長隊買一本詞典,這在今天是難以想像的,」1979年生於上海的朱績崧兒時並沒有想到,自己會與《辭海》結下不解之緣。
朱績崧 澎湃新聞記者 徐蕭 攝
作為新中國辭書出版70周年獻禮的講座之一,8月17日,朱績崧在上海嘉裡中心以「我在上海中學讀《辭海》的日日夜夜」為題,講述了自己身為語言愛好者、大學英語教師、英漢詞典編纂工作者,三十多年來是如何從《辭海》中獲益的。
靠《辭海》讓老師刮目相看
朱績崧從南京西路第二小學轉學到閘北區第三中心小學時,語文老師要求人手一本《新華字典》。他問,能不能用家裡的《辭海》。老師說,那個太大、太深了,你看不懂。老師越這麼說,他就越是要證明給老師看,自己看得懂。
終於給他等到了機會。一次語文課上,老師布置了預習作業,讓學生們查「南極」一詞。朱績崧翻開《辭海》,「南極」一條的信息量比《新華字典》不知道多了多少。他全部抄在筆記本上,帶到課堂,舉手發言,滔滔不絕地念了出來。「足足念了五分鐘,全場連老師在內,都驚呆了。」
「做完這次課堂小報告,我就覺得,老師們對我這個來自靜安區的娃有些刮目相看了。那時候,閘北區的基礎教育比較強,我剛過去時總感覺受歧視。」
老師的表揚,同學的羨慕,極大滿足了這位小學生的虛榮心。從此,他一發不可收拾,每次都要用《辭海》預習詞彙,爭取讀給全班聽。
浩瀚知識陪伴孤獨的高中時光
初中,朱績崧念的是今日所謂的「菜中」,不少同學們都唯吃喝玩樂是務,物質上攀比成風,他愛靜靜地讀書,顯得格格不入。在語文老師的鼓勵下,《辭海》成了他文史領域的私教。
到了高中——聲震海內的上海市上海中學,學校檔次太高,尤其偏重理科,同學門門功課都比他強很多,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野雞中的鳳凰,本來面目就暴露了,還是野雞。」更要命的是,還要住校,也就是說,無時無刻不被這種巨大的挫敗感包圍,內心非常孤獨。
「那時,我的成績超級穩定,穩定在年級後40名。」高二時,他幾乎每天都在想一件事:轉學。「回閘北,讀個區重點吧。」
孤獨之中,帶給他莫大慰藉的是兩本詞典,一本是他後來參與修訂、編纂的上海譯文版《英漢大詞典》,另一本就是《辭海》。每天早晚兩個自習,朱績崧常常隨意瀏覽這兩本書,是自學,也是放縱。
他感嘆,裡頭凝結的知識是如此浩瀚。「無論現在成績如何,面對這些永恆的知識,誰都是一樣渺小吧。」他鼓勵自己,駑馬十駕,慢慢去學。
因為是隨便翻讀,他可以由一個條目延申、跳躍到另一個條目上去,而這些條目可能是永遠不會刻意去查的。這是多數只能定點檢索的電子詞典目前還無法給予的奇妙體驗。
在這樣的過程中,朱績崧不僅獲得了巨大的心靈慰藉,也鍛鍊出了良好的母語語感,逐漸領悟到語言文字的雅俗粗細,為他將來從事翻譯工作打下了異常堅實的基礎。
《辭海》 資料圖
「百度一代」或許不如「辭海一代」
高中時代還有一個件事,讓朱績崧更加重視漢語修養,那就是背著老師和宿管員,偷偷讀金庸。他略帶誇張地指出,今天有些孩子們在語言表達上反而不如他們那一代,究其原因,一個是懶用紙質工具書,另外一個就是不愛看武俠。
武俠之於朱績崧,不僅有提前指導人生的意義,書中大量的專名、典故也促使他再去《辭海》遨遊。他舉例說,比如沿著「少林寺」、「嵩山」到「菩提達摩」、「禪宗」這樣一個一個練成線索,慢慢自己能建立起一個有關中國佛教知識的小體系,「雖然比較粗淺。」
有一次,朋友考他,「般若」怎麼讀。朱績崧答:「讀如波惹。」朋友很詫異,一個搞英文的怎麼會知道這個。朱績崧解釋,中學時讀《辭海》看到了,這個詞特別標註了拼音。
還有一次,他看黃飛鴻主題的電影,裡面有位王爺,與黃飛鴻不歡而散時,念了兩句詩:「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他被驚豔到了。但當時沒有電腦、網絡,直到偶然間在圖書館裡,他讀到了原詞,才知作者是納蘭性德,於是再去《辭海》查相關內容,對清代詩詞便也略知一二了。
2019年8月16日,2019上海書展上,上海世紀出版集團設立了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主題圖書精品展,其中上海辭書出版社的新版《辭海》特別受讀者關注。IC 圖
朱績崧認為,《辭海》的偉大之處在於不僅是一本詞典,也是一部百科全書。當然,在網絡時代看來,《辭海》信息量不再是三千弱水,只不過一瓢罷了。「但在前網絡時代,它的體量是不得了的。多數老百姓家裡,體積最大、字數最多的那本書,就是《辭海》縮印本。」
即使在今天,《辭海》依然是朱績崧十分寶重的書,不僅作為工具書,也供日常消遣閱讀之用,因為裡面的信息,都是經過時間考驗的,是凝結中國數代最優秀知識分子的集體智慧而成的。
「你翻開《辭海》的尾頁,會看到分科主編名單,他們全是國內第一流的科學家、學者,學部委員(那時還不稱『院士』)一大堆、大學校長一大堆。你就知道,這東西是相當可靠的。如果這些人編纂的工具書都有很多錯,中國就沒什麼可相信了。」
年近不惑的朱績崧常勸學生,學習一定要「取法乎上」。他稱自己是「辭海一代」加「谷歌一代」,現在的年輕人是「百度一代」。「倚老賣老地講一句,如果說你們有什麼不如我的地方,其中一點可能就是因為我用《辭海》、谷歌,你們喜歡百度、有道。百度、有道就不是取法乎上,只是把信息匯總了交給你,好的、壞的都給你,你自己看著辦。你要不生就火眼金睛,只能蒼蠅自己吃進。」
「面對信息、數據的汪洋大海,由博返約,有時反倒得大自在。與其汪洋澎湃、漫無際涯,不如『一壺濁酒喜相逢』,來點優質知識的微醺。如果讓我只推薦一本語文課外輔導書,那就是《辭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