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谷孫逝世一周年|朱績崧:海是文與字,老人未歸航

2020-12-13 澎湃新聞

我在英漢大詞典編纂處,喜歡錯峰上班。薄暮無人,在會議室那張大長桌上鋪開攤子,讀讀寫寫。上海的心臟地帶,輕度汙染的空氣從40攝氏度退燒之際,我開始這樣的夜生活……

趕末班公交車回家的路上,我會問自己:「孤獨麼?」

「自找的唄!你不是不忘初心嘛。」

我從龍華鎮上的高中畢業,有位女生送來王佐良先生的《英詩的境界》留念,扉頁寫著「希望有一天,你能編一本自己的詞典。」那時的教室裡,很容易發現我是喜歡辭書的,只有我的小書架上有大傢伙:1979年版的《辭海》縮印本和94年版的《英漢大詞典》縮印本,書脊已破。

1998年初夏,該名天秤座文科男經過一番糾結,第一志願選擇英文。最終填報復旦大學,而不是外語專科院校,是因為那裡有兩尊神:葛傳槼、陸谷孫。

葛先生(中)與陸老師(左一)

陸谷孫與朱績崧(左)

我高考前六年的7月29日,掛帥《新英漢詞典》的葛先生走了,葬故鄉嘉定清竹園。

「我不管你什麼《牛津》《馬津》,語法題一律以《新英漢》為準!所以,第六題只能選dog——你不要問我什麼道理,記住就是硬道理。來,下一道,選boy,啊,選boy……」高三賈老師分析模擬卷,霸氣。

上海譯文出版社的「鎮社孖寶」《新英漢》《英漢大》相繼標刻了上海文化的新高度。回首現實世界這十八年,從初見陸老師到與他永別,我在他的「述」和葛先生的「著」中,完成了一段修行。兩部巨構,從仰望,再平視,到出入其間。

去年7月28日,陸老師也走了。隨他家老先生,葬在嘉定松鶴園,其地在清竹園東南十裡。

文化名人亡故,各家媒體的記者跑得快,寫得多。有一篇是本埠《文匯報》的,題為《追憶陸谷孫:甘做語言汪洋的編舟人》,我竟是這幾天才在手機上讀到。其中採訪了我一位師兄,他說起2007年面世的《英漢大》第二版,「一些詞條例證裡譯文欠準確的,也得到了訂正,『adust』下有個例證『a vast desert all adust』,語言風格古色古香,第1版譯文是『大片乾旱的沙漠』,稍顯直白,到了第2版,改成『大片旱海』。」

「這樣訂正對嗎?」我順手翻開大長桌上的第二版,果然一句「大片旱海」。

「這怎麼行!明明有問題,還當範例來講。我找老頭子理論去!」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我背地裡喚作老頭子的陸老師,已然不在了。我沒混淆時空。

「『大片』修飾『旱海』,冗辭也。豈有海而不大者乎?且漢語有『翰海』『瀚海』,『旱海』則未之聞也。我意作『翰海炎炎』或『炎炎翰海』。」若在十年前,我會給他發條簡訊。

「老豬頭,不改也罷。『旱海』乃老愚得意之coinage也。『旱』字有個『日』當頭,不正照應adust嗎?」他會在諾基亞上這樣回我,並追一條:「屋裡廂儕是隔夜菜,已叫胖傭去政肅路菜場買叉燒來畀儂吃。」

我顧不得憂慮街市熟食衛生與否,一心只盯著他這「旱海」。「老頭子就是喜歡show off,跟他那塊『皮雜餅』一個德行!現而今滿大街的pizza叫『匹薩』『批薩』『披薩』,偏偏沒有『皮雜』。」我會一肚子不服氣,走向國順路第九宿舍他的「洞府」,飯桌上和他繼續爭論。吃完,一起出洞散步去。

我陪他在復旦散過多少回步?以百計吧。

去年追悼會後,我初返校園,竟在葉耀珍樓前駐足涕泣。暑氣蒸騰的暮光裡,心頭一片悽寒。這裡是我們散步正式的起點。

他的女兒陸霽師姐見狀,過來拍拍我的肩:「覅哭了,阿拉吃飯去。」

楊玉良校長說,陸老師是在復旦留下最多足跡的先生。那段光陰如果可以快進,就會發現散步的範圍是急劇萎縮的。最早是國順路、本部、國權路、政肅路走一大圈,後來是不進本部、只走邯鄲路的小圈,最終連邯鄲路都不過了。

復旦校園內,學生們為陸先生拉起的悼念橫幅,兩邊掛著白色紙鶴。 章文立 澎湃資料

2013年除夕,相差近四十歲的師徒吃著年夜飯。「喏,這個你拿好——壓歲錢。」我一瞅信封厚度,一萬沒錯。「你不拿,以後就不要來我家了。我老了,該散財了。你工資微薄,我曉得。我希望你安心讀書,沒有後顧之憂。」

前前後後,他資助我的現金總有二十萬吧。有一天,並不是節慶,他又塞錢給我。「陸老師,我是不富裕,但也不缺錢花啊!」他仍擺出一副拒收即斷交的姿態:「看你單身主義沒完沒了,也不曉得你哪天結婚,禮金乾脆提前送掉。我老啦,就怕等不到喝你的喜酒了。」

陸老師自己吃得簡單,我去則加個大葷

那頓年夜飯,我們倆還難得地飲了白酒。酒足飯飽,散步照舊。本是其樂融融,校園左近鞭炮也少,走走聊聊,真好。快回到宿舍時,他上身前傾得厲害。猛然間,他左手拉住我:「朱績崧,你攙我一把,我走不動了。」嚇出我一身冷汗。把他送回家,安頓好,看他恢復如常,我才敢離開,隱憂在心:「這怕是不祥之兆吧。」

那天起,他健康每況愈下,幾乎歲歲一場驚動有關領導的病。老友們拉他出來聚餐,都要勸:「陸谷孫啊,儂自家身體要當心啊。覅搿能介拼,讓伊拉小青年多做點。儂看儂,搿幾年老得特別快。」他只當耳旁風。

他的臥室隔壁,我睡過。他的病房,我值守過。新華醫院老年病科重症監護室門口的地板上,那五個不眠之夜,我煎熬過,卻最終沒有等到他下地走出來。

「七十幾歲的人了,就不能太平點嗎?哪個主編像你這樣撲身撲命?還抽菸,戒了又抽!不怕腦梗再發啊?開什麼玩笑!」兩個人的小飯桌上,我常常殷勤遞過打火機,一邊暗罵。

「陸老師啊,編詞典好比打仗,主編好比總司令,每條每項都靠你這樣密密麻麻地改,不是為帥之道。要指揮兵將攻城略地,哪能自己單槍匹馬硬上?叫手下編輯們多做做吧。」滿紙銀鉤鐵劃,筆筆法度森嚴,我敬佩,卻也擔心,「人手實在不夠,我隨時候命,替你陷陣衝鋒。」最後這句只是客氣客氣。

我知道,他不會真叫我做的。

他知道,我看空這個項目。

他不響,又一口煙。「能改多少算多少吧。儘量印出來少一點錯,不要給讀者指著脊梁骨罵。」他一表態,我也不忍再提方才稿子上瞄到的那幾處問題。

大概,我這些年是學著圓滑起來了。

2004年,我性格尚粗直,無法繼續忍受責編顢頇,出版社放任不管,毅然決然退出了這部大型漢英詞典的編寫組。「我勸你也別做了,止損吧。這樣折騰下去,十年也做不完。你到美國去,頤養天年,含飴弄孫,多好?」我氣呼呼地說。

他不響,又一口煙。

很多年後,他把我引為同類:「我是直性子,有什麼話都要講出來的。我看,你也是。我們師徒倆這種脾氣,生煞的,改不掉,容易得罪人吶。」

「陸老師沒病倒的時候,我忍著不想跟你講,」凌晨,重症監護室門口,學姐張楠哭著說,「其實陸老師很想你來做漢英,來幫幫他的。那次,我去他家,他拿稿子給我看,改了好多。他說:『這種東西,還是朱績崧適合做,他仔細,愛死磕。』」我聞之黯然。

不止是仔細,他一直說我太精明,高調張揚的外皮下搏動著精緻的利己主義之心。凡事莫不權衡估算在先,不肯輕易投入。「儂曉得伐,陸老師對儂是又歡喜,又戳氣啊。」守靈夜,《文匯報》的陸灝先生告訴我,我毫不驚訝。

老師批評,我照單全收。微博「文冤閣大學士」的自我介紹,乾脆開頭就寫明「利字當先」,謂之「時代底精神」是也。

陸谷孫手書 上海譯文出版社 供圖

我還沒批評他呢!如果說這三部詞典於他是三大戰役,在《新英漢》《英漢大》奏凱之後,為了漢英大詞典再一次告捷,他急匆匆發動了孤注一擲的猛攻。

我至今不辨處事緩急有何高下之分。有時,我會拿莎士比亞筆下的悲劇主人公來對號入座。他是麥克白,我是哈姆雷特,兩個極端。

「你啊,真是個last-minute person!」慢管慢,拖管拖,好歹博士論文是交了,自感寫得不會讓他太失望。

幾天後,研究生教學秘書老周找到我,神情有幾分激動:「你看看,陸老師給你寫的評語——喏,嗲伐,『歷年指導論文中學術水平最高者』。」

我告訴自己,這好話千萬不能當補藥吃。我素知他的脾氣。看你好,你什麼都好,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要是看你但凡有一處不好,哼哼,你就好自為之吧。

「喏,原先許諾你,論文寫得好,就送給你。今天,你好拿去了。」他從書架深處捧出一冊稍顯破舊的精裝英文書。扉頁題籤以「此乃劫餘僅存之物」開頭。落款——哎呦媽呀,菩薩保佑我的小心臟啊——是錢鍾書,還有楊絳鈐印。「我當年想拜入錢先生門下,可惜他不肯收,礙於徐先生的情面,就送了我這個。現在,歸你了。」

錢先生是他最崇仰的前輩。「林語堂也好的,學問是不及錢先生,可人家英文好啊,行雲流水。我看中國人裡,林語堂當數第一。」我剛讀碩士時,去他家裡,他拿出研究生導師徐燕謀先生的舊藏、解放前老商務版的《吾國與吾民》叫我回去看。「那您和林語堂比,又如何呢?」我實在太好奇,還是問出了口。「我?差遠啦。我這輩子也趕不上林語堂。」

趕不上,不等於不想趕。

好,輪到麥克白登場了。

I have no spur

To prick the sides of my intent, but only

Vaulting ambition, which o』erleaps itself

And falls on the other.

Macbeth Act 1, Scene 7

上世紀末,在東方之珠某位大紫荊勳賢的鼓動下,他激起了頡頏林語堂、伯仲梁實秋的雄心,二公都編成了名噪一時的漢英詞典。「我們計劃在美國這個CETA詞庫的基礎上,編一部超越前人、大而全的漢英!」

時代驟變,他輕敵了。

他應該先拿我做個市場調研。我為謀稻粱,業餘做漢譯英,其量不可謂少。憑著谷歌和必應,根本不用查任何漢英詞典。甚至,做英譯漢,《英漢大》都是幾年才翻一次。再看看課堂裡吧,我們自己系的學生從文曲星、卡西歐到蘋果手機,更新換代頻繁,這才幾年功夫呀。教室裡還可無線上網,不懂的打開Safari只管搜,至少還有野蠻生長的百度。

「我想,總有幾個讀者的吧,」他始終有幾分謎之把握,「當然,不可能很多。外國人學漢語也可以用啊。」

辭書編纂當下的窘境就是幾乎只有編纂辭書的人才會查閱辭書。

名,獨歸於主編。他說:「我很清楚,這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事,所以儘量要把實利讓給大家。」

利,遠非在外兼課、做口譯可比擬,連評職稱、計工作量都不予鄭重考慮。時局如此,良將焉求?

再要動用行政手段,像當年《新英漢》《英漢大》那樣拉出一彪精幹人馬,沒可能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2015年春那場徵求意見本的評議會上,有來自本系的專家毫不諱言:「不好意思啊,佔用最後幾分鐘時間,我講完,大家可以吃飯了——這部《中華漢英大詞典》上卷,我隨便翻了翻,裡面有不少Chinglish。」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是無奈中透出坦然。後來,我甚至輾轉聽聞業界有人嘆恨此書「錯誤百出,令人氣憤」。

O mighty Caesar! dost thou lie so low?

Are all thy conquests, glories, triumphs, spoils,

Shrunk to this little measure? Fare thee well.

Julius Caesar Act 3, Scene 1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羅隱這兩句詩,寫的不也是老頭子嗎?」我在遊泳池畔,西眺外灘,風翻雲湧,滾滾夕陽。這些年,吸取他不顧惜健康的教訓,我養成了每日鍛鍊的習慣。「得好好地多活幾年吶,看看AI怎麼取代我來做翻譯、編詞典。」

無論如何,儘早下卷殺青,全書完工,總是好的。「我現在就是要一心一意,把這本詞典做完。上天能成全我這個願望,就阿彌陀佛咯。你要知道,葛先生晚年雄心壯志,跟商務印書館籤了合同,要編一部最大的英漢詞典,系裡還有幾個青年教師當助手,結果A字部都沒完成,就撒手人寰了。」這是他晚年總愛嘮叨的。

天不假年,對葛先生,對他,一視同仁。

所以,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將他對原稿所作的一切修改善加整理,另冊出版,薈萃字字珠璣,供後學瞻仰研究嗎?畢竟,這才是一代名將最後的武功。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那場評議會的主流還是和諧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獨他深知戰不可戀,遲必生變,遂揮筆為刀,孤身奮殺於書山詞林,終至燕然未勒,力竭捐軀,化為悲劇英雄,這讓我想起大四英美散文課上他引用的陳陶。

「這個still啊,同學們,就是『猶是春閨夢裡人』的『猶』。」

仲夏夜之夢裡,老頭子猶在我的大長桌邊坐著抽菸,右手食指夾著中指,拈展詞典稿子。對了,還抖著腿,我也是。這師徒共振是有名的。

「某人撰文,說你有封推薦信寫得不好,炫技,空洞。我微信轉你了。」

「哈哈,我來看看,」他指尖劃著屏幕,手機換成了令我無語的Pioneer牌,「嗯,寫得蠻長,這位老兄看得老仔細的咧。」

他的英文,確如好幾位網友所指出的,風格典雅絢爛,有維多利亞朝晚期的韻味,與葛先生那一派天然去雕飾完全是兩條路數。讀他的文章,會逼著你把《英漢大詞典》查了又查。講座時,聽眾問他,詞彙量大約多少。「我想,兩三千總是有的吧。」

「我寫篇文章罵回去!什麼玩意兒,that highly都看不懂就噴。」我固不喜蚍蜉撼樹,更惱怒某些趣味低俗的公眾號炒作吸粉,拋出他倚馬草就的幾行字,妄稱模版,徒然聚訟。

「不要寫!寫什麼?你吃飽了啊?做自己的事,讓別人說去吧。」這是他的處世態度。

「好,不寫,不寫。那我們來討論一下『旱海』吧。」

「你怎麼揪住不放的啦?!」

他說,男子漢要心胸寬廣,這話與我共勉,因為編詞典的人走火入魔,就會在細枝末節中作繭自縛。

陸老師曾用筆名「愈琪興」

他走後半個月,我第一次到北美。面對一群主要講法語而且難得講英語時sandwich裡-d-還要發音的鄰居,可以暫忘學海痛失導航的悲愁。旅行早就計劃好了,但我怕他又說我貪玩,壓根沒告訴他:「這個暑假我不出去,就呆在上海。」

「我看,還是英國更適合你,文化底蘊厚重,」2010年我去牛津前,他跟我聊起1980年代初,他陪北大楊周翰教授去莎翁故裡開會的見聞,「楊先生學問真是了不得,跑到各處名勝,拉丁文張口就念,解釋給我聽。我呢,小巴拉子,只配給他拎拎包。」

朋友從波士頓開車回蒙特婁,一路天象數變,乍雨還晴。我在副駕駛座上,看到路邊標牌上寫著The Appalachian Trail,想起大四那年,他在課上講Bill Bryson的遊記,還冷不丁對我說:「我希望你不僅做一個man of letters,還要做一個man on the road,好不好?」

今天,我會借大二外教泛讀課裡Bob Dylan那句紅得爛大街的歌詞反問: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Blowin』 in the Wind」

「儂走脫七十七天,Bob Dylan拿諾貝爾文學獎了伊講。」

「我看蠻好嘛。」

我曾往他電腦裡拷了十幾份音質上佳的ape文件,都是Dylan的歌,他中年的最愛。他得閒就戴耳機聽,還要刻成盤,放在CD隨身聽裡:「葛末貝多芬阿有啦?鋼琴覅伊,阿拉要聽交響樂。」我在電騾上給他下載了一整套莫扎特的《安魂曲》。

「喂,你怎麼啦?」朋友停車時,察覺我心緒低沉。遠山堆壓著黑雲。

遠觀山有色

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猶在

人來鳥不驚

頭頭皆顯露

物物體元平

如何言不會

只為太分明

離開蒙特婁的前一天,我坐在俯瞰城區的聖若瑟聖堂臺階上,默念這首南宋的禪詩,看著日落,看著一架架飛機起降,看著清風把雲朵撕成碎錦。「要回去了,回到那個不再有他的上海。」轉念一想,既然日好雲也好,生死何須太分明?

窗外,南京東路連綿的群廈熄滅燈火,驟然融入黑夜。

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Macbeth Act 5, Scene 5

火舌收斂,爐膛開啟。從黑洞洞的焚屍爐口,他的遺蛻緩緩送出。

他只叫我背過兩段《哈姆雷特》。我課上自告奮勇,背給他聽。他聽完,哭笑不得:「太快啦,一點情感都不帶,你這是小商小販在叫賣嗎?」麥克白窮途末路的感慨,是我自己加背的。

冷卻片刻,我陪陸霽師姐收納骨灰。束袋前,我捧起頭蓋骨。一瞬間,Laurence Olivier臉貼骷髏頭的劇照在我心中浮現。

O, that this too too solid flesh would melt

Thaw and resolve itself into a dew!

Or that the Everlasting had not fix』d

His canon 』gainst self-slaughter! O God! God!

How weary, stale, flat and unprofitable,

Seem to me all the uses of this world!

Fie on’t! ah fie! ’tis an unweeded garden,

That grows to seed; things rank and gross in nature

Possess it merely. That it should come to this!

Hamlet Act 1, Scene 2

教育電視臺為他做過專題片,他坐在空蕩蕩的劇場裡,深情背誦了丹麥王子這段獨白。國人普遍不熟悉這些詞句,他卻有深意存焉。

陸谷孫給朱績崧的《英漢大詞典》第二版上的題詞 朱績崧供圖

暮年,他對周遭事態越發看不慣。

「你去跟學校講,我陸谷孫明天就不幹啦,辭職,退休,大不了去提籃橋裡教貪汙犯——你給我當助教——把已經不怎麼神聖的講臺留給海派清口們吧!」那一次發怒,是他聽說周立波要在復旦設立獎學金,「搞勿好了!」

[T]here's the respect

That makes calamity of so long life;

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corns of time,

The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

The pangs of despised love, the law’s delay,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e unworthy takes,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With a bare bodkin?

Hamlet Act 3, Scene 1

美國漢學家艾愷採訪梁漱溟寫成的《這個世界還會好嗎?》是他向我借的最後一本書。我沒來得及帶給他。

若不會好,走又何妨?「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老豬頭與?」他衝我笑笑,露出一口爛牙。

陸谷孫自書簡歷 朱績崧供圖

Then he said aloud, 「I wish I had the boy. To help me and to see this.」

No one should be alone in their old age, he thought. But it is unavoidable. I must remember to eat the tuna before he spoils in order to keep strong. Remember, no matter how little you want to, that you must eat him in the morning. Remember, he said to himself.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和葛先生一樣,他平淡而壯闊的人生大戲以一出還沒演完的《老人與海》謝幕。

海,是文與字。

老人,未歸航。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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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客觀上適應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思想解放的輿論動員這個大背景,此書一出版,即受到了全社會的關注,獲得了巨大成功。當年在上海新華書店、四川北路工具書書店發售時,亟待購買的讀者排起了長龍。「排長隊買一本詞典,這在今天是難以想像的,」1979年生於上海的朱績崧兒時並沒有想到,自己會與《辭海》結下不解之緣。
  • 復旦教授陸谷孫逝世 曾為牛津高階英漢詞典作序
    今天,曾為這本詞典作序、翻譯的復旦教授陸谷孫去世了。  未來網記者獲悉,2016年7月28日13時39分,復旦大學教授、《英漢大詞典》前主編陸谷孫去世在上海去世,享年76歲。未來網記者了解到陸谷孫曾為《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作序、翻譯。
  • 《英漢大詞典》主編陸谷孫:語言和國家完全是兩回事
    陸谷孫還記得在餘姚老家的五年,父親陸達成對他們兄弟姐妹的管教嚴格:一方面要求兒子背誦晦澀的古詩,據陸谷孫後來的猜測,父親是借兒子背誦的古詩寄託對亡妻的悼念;另一方面每晚講授法國文學——陸達成畢業於上海中法學堂,曾經「單日學中文,雙日學法文」,把中國小說譯成法文,並用法文寫作長篇敘事文。
  • 《英漢大詞典》主編、翻譯家陸谷孫逝世
    2012年被學生選為「復旦十大傑出教授」的陸谷孫卻認為,他一生最為看重的榮譽,來自於教育。在1976年正式參與《英漢大詞典》的籌備工作之前,陸谷孫曾有過多年英語工具書的編纂經驗。從1986年被正式任命為主編起,直至1991年,陸谷孫主編的這部4203頁、1500萬字的大詞典才終於完成——在此後十幾年的時間裡,它成為同類詞典最具權威性、使用率最高的工具書。
  • 著名翻譯家陸谷孫去世 曾主編《英漢大詞典》
    導讀: 復旦大學28日證實,著名教育家、翻譯家,復旦大學傑出教授陸谷孫先生因病醫治無效,於當日13時39分在新華醫院逝世,享年77歲。對於死亡,陸谷孫曾引用過法語文學翻譯家徐和瑾翻譯普魯斯特的一句話:「即使你在墳墓裡面,你的生命力還在爆發。
  • 英漢大詞典主編陸谷孫昨日逝世 淡泊名利甘坐「冷板凳」
    2016年7月29日訊,7月28日下午1時,英漢大詞典主編、復旦大學外語學院教授、翻譯家陸谷孫先生在上海新華醫院去世,享年76歲。據復旦大學方面的消息,陸谷孫先生的追悼會將於8月1日在龍華殯儀館舉行。陸谷孫祖籍浙江餘姚,1940年出生,1962年畢業於復旦大學的外語系,1965年研究生畢業後留校任教至今。
  • 談瀛州:陸谷孫先生書跡
    在陸谷孫先生的手稿裡,處處可見對細節的重視。他的一絲不苟,也是他能成就大學問、大事業的重要原因。在2020年11月18日到12月31日期間,復旦大學文科圖書館在六樓特展廳舉辦陸谷孫先生手稿展。在開幕式那天,我瞻仰了先師的書跡,不勝感慨。
  • 復旦大學教授、著名翻譯家陸谷孫逝世—新聞—科學網
    中青在線上海7月28日電(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周凱 張茜)今天下午1時39分,英漢大詞典主編、著名翻譯家、復旦大學外語學院教授陸谷孫先生在上海新華醫院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