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和研究訓詁首先遇到的一個問題是:什麼是訓詁?從訓詁學史的角度而言,要想對訓詁二字作出恰當的解釋,恐怕得花費很多的筆墨,因為前人對訓詁這個術語理解和據以做出的解釋,並不完全一致。要想梳理舊說,折衷己意,確實非三言兩語所能了結。解放前的舊大學開設訓詁學課,有的單是訓詁二字就講上幾個月的時間,難免「粵若稽古三萬言」之病。這種做法,我們認為是不可取的。我們是講訓詁學,而非訓詁學史,從訓詁學的角度而言,不妨採取截斷眾流的辦法,即是從繳繞紛雜的舊說中,揀取最切要最易為讀者所接受的一種說法,加以交代即可。那麼,哪一種說法是最切要最易為讀者所接受的呢?這個,也許大家的看法並不一致。筆者認為,《說文解字》一書對訓詁二字的說解以及清代學者段玉裁對《說文》訓詁二字的註解,應該說是比較明白剴切而又能當理愜意的,我們不妨把這一說法加以介紹,相信讀者對訓詁這個術語自會有一個概略的了解。《說文》言部:「訓,說教也。從言,川聲。」段玉裁注云:「說教者,說釋而教之,必順其理。引伸之凡順皆曰訓。」(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說文解字注》頁91)又《說文》言部:「詁,訓故言也。從言,古聲。」段氏注云:「故言者,舊言也,十口所識前言也。訓者,說教也。訓故言者,說釋故言以教人,是之謂詁……訓故者,順釋其故言也。」(同上書頁92)按照這樣的解釋,我們對訓詁這一術語便能得到如下的印象:訓就是解釋疏通,詁(故)就是古代的語言,訓詁就是解釋疏通古代的語言。換言之,將古代的話加以解釋,使之明白可曉,謂之訓詁。今人齊佩瑢在《訓詁學概論》中說:「故為故舊,古字古言的古音古義謂之故,順釋疏解之便謂之訓故。」(中華書局重印本《訓詁學概論》頁6)說的也是這個意思。陸宗達先生把訓詁學叫做文獻語言學,也是頗能得訓詁二字之精髓的。 再從語源學的角度來看,我們這樣解釋訓詁也是有根據的。《說文》:「訓,說教也。從〗言,川聲。」《爾雅·釋詁》:「訓,道也。」道通導,導者疏導也。《廣雅》:「訓,順也。」《詩·大雅·抑》「四方其訓之」,《左傳·哀公二十六年》引作順。《說文》:「馴,馬順也。從 馬,川聲。」按:訓、順、馴三字都從川聲,蓋即川字之孳乳分化。貫穿通流者謂之川(《說文》十一下:「川,貫穿通流水也。」),川不流則成災,故災字古寫從一阻川(《說文》:「 ,害也,從一 川。」)。訓、順、馴三字均從川得聲,因此都有疏通、順從的意思。《說文》:「詁,訓故言也。從言,古聲。」又:「古,故也,從十口,識前言者也。」按:故、詁二字都是古字的孳乳分化,詁是言之古,所以加言旁以別於一般的古。這樣,訓有順釋之意,詁有古言之意,所以,從語源學的角度來看,訓詁也正是順釋古代語言的意思。
懂得了什麼是訓詁,則訓詁學的意思也就可以思過半了。訓詁學不過是在訓詁二字之後加了一個「學」字而已。質言之,訓詁只是感性的,個別分析的,訓詁學則提高為理性的,綜合整理的,它能使許多零碎的訓詁知識帶上條理性和系統性。正如近人黃侃所說:「真正之訓詁學,即以語言解釋語言,初無時地之限域,且論其法式,明其義例,以求語言文字之系統與根源是也。」(《文字聲音韻訓詁筆記》頁181)今人齊佩瑢也說:「研究前人的註疏,歷代的訓詁,分析歸納,明其源流,辨其指歸,闡其樞要,述其方法,演為統系而條理之。更進而溫故知新,評其優劣,根據我國語文的特質提出研究古語的新方法,新途徑,這便是訓詁學。」(《訓詁學概論》頁11)黃、齊兩位先生的話,雖然還沒有把訓詁學這門學科所應包涵的全部內容概括無餘,但原則的問題都談到了,特別是他們都提到了訓詁學要有系統性,這是很要緊的,因為這正是訓詁學之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關鍵所在。不過,站在今天的高度,我們認為單是一個系統性還不夠,前人在訓詁學方面已經寫了不少的書,只要我們將前人的成果加以抄撮編排,也就庶幾可以做到系統性了,但是這樣的做法能否適應今天讀者的需要、為今天的讀者所歡迎呢?不見得。所以,我們認為今天的訓詁學,應該在系統性之外再加上兩個「性」,即獨創性和實用性。所謂獨創性,就是說不要照抄前人的研究成果,而是要從今天的實際情況出發,為訓詁學開新的研究領域,提出新的研究課題,總結新的理論和經驗。所謂實用性,就是說要把訓詁學從「經學附庸」的舊框子裡解放出來,使之為今天的語文教學、古籍整理和辭書編纂等工作服務,並為今天的廣大讀者所歡迎。這就要求我們在學習和研究訓詁學時,不能像舊的訓詁學那樣老是在《十三經》中兜圈子,而是要密切聯今天大、中學校的語文教學,密切聯今天的古籍整理工作和辭書編纂工作,使訓詁學這一古奧艱深的學問成為一般讀者也能掌握的銳利武器。同時,還要求我們在講授這門學問時,不能單是講抽象的理論,更重要的是運用大量的實際例證來印證這些理論,這樣,才能使這門學問變得生動活潑,為廣大讀者所樂於接受和易於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