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鐘鼓之音,怒擊則武,憂擊則悲,喜擊則樂,其志變者,聲亦隨之。
中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
在這個世界上,中國是唯一的文明不曾中斷的國家。
在這個世界上,中國是唯一擁有傳承有序的史官制度、官修史書的國家。
從幾千年傳承不斷的中華歷史文獻中,我們知道,歷朝歷代的古聖先賢、文人雅士,從來不曾懷疑過堯、舜、禹的存在,無不堅信父母之邦為「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並為了捍衛她、發展她而不懈奮鬥,以「留取丹心照汗青」。
近百年來,有些人不知掌握了什麼鐵板釘釘的證據,不僅否定了炎黃堯舜禹的存在,而且宣稱:夏朝是個傳說。
夏朝是一個傳說嗎?
如果我們以出土的文字資料、遺址和出土的器物、傳世文獻三者相互印證,作為證明一段「信史」的標準,懷疑夏朝是否存在,那麼,以此標準考察一下當今流傳的英國史、法國史、德國史的話,不知這三國的歷史,會「縮水」、「空白」多少年!英、法、德三國近千年的一個個「大王」的墓葬及相關出土文物在哪裡?
一、中華文獻:從黃帝到夏、商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餘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
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
----《離騷》
屈原說:帝高陽是我的始祖,我的父親是伯庸,我出生於某年某月某日,父親給我取名為正則,字為靈均。
帝高陽是誰?查閱《史記•五帝本紀》可知:帝高陽,即帝顓頊,他是黃帝之孫;黃帝逝世後,他即位為帝。黃帝與嫘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名叫玄囂,即青陽;另一個叫昌意。高陽就是昌意的兒子。
這就是說,屈原自稱黃帝之後。
屈原是楚王宗室,《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說: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史記•楚世家》詳述了楚國王室世系:「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
顯然,屈原不是吹牛。
上過中學的人,都學習過《鄒忌諷齊王納諫》,對戰國時期的齊威王當不陌生。齊威王(約前378年-前320年)也堅稱自己為黃帝之後。他留給後世一個青銅器「陳侯因齊敦」,其腹內鑄有銘文:
「唯正六月癸未,陳侯因齊曰:皇考武桓公,龔哉大謨,克成其烈,因齊揚皇考邵統,高祖黃啻(帝),邇嗣桓文,朝問諸侯,合揚厥德,諸侯貢獻吉金,用乍(作)考武桓公祭器敦,以蒸以嘗,保有齊邦,萬世子子孫孫,永為典尚。」
大意為:六月癸未這天,我鑄此器向父親報告:我將繼承先祖黃帝之德,弘揚父親您的功業,並效法齊桓公、晉文公,大會諸侯,以光宗耀祖。我將以此敦年年祭祖,願祖先庇佑齊國萬萬年。
根據《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和《史記•陳杞世家》,春秋初,陳國君主厲公之子陳完逃難到齊國,世代為齊國高級官員,後來篡奪了齊國君之位。齊威王是陳國開國之君胡公滿的二十三代孫。陳胡公是舜的後裔,而舜是帝顓頊的第七代孫。
也就是說,齊威王和屈原同是帝顓頊高陽之後。
黃帝是傳說中的人物?黃帝是春秋戰國時期編造出來的人物?
祭祖,是古人的頭等大事。 誰能編造出一個人物,能讓齊國、楚國的王族共同認做祖宗?須知,各諸侯國不僅擁有自己的史官,而且都有專門負責王族事務「宗正寺」,高度重視血緣、譜系的王族,會隨意認祖宗麼?
司馬遷是一位十分嚴謹的歷史學家,沒有把握的事情,絕不落筆。 在《史記•三代世表》中,司馬遷說:
「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周以來乃頗可著。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紀元年,正時日月,蓋其詳哉。至於序《尚書》則略,無年月;或頗有,然多闕,不可錄。故疑則傳疑,蓋其慎也。餘讀《諜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稽其歷譜諜終始五德之傳,古文鹹不同,乖異。夫子之弗論次其年月,豈虛哉!於是以《五帝系諜》、《尚書》集世紀黃帝以來訖共和為《世表》。」
意思是說:商朝及以前的諸侯,沒法詳列世系;周朝以來諸侯們世系比較清楚,所以,孔子作《春秋》,所涉各諸侯國都詳列時間,而《尚書》卻沒有,估計是孔子慎重吧。我讀過關於黃帝以降歷史的「諜記」,其中記載了每個帝王在位的時間。但是,我發現「諜記」中帝王之「五德」,與其它資料所載各不相同。我根據《五帝系諜》、《尚書》等,做了一個自黃帝到共和時止的《世表》。
屈原、齊威王、司馬遷所說,可靠嗎?
漢朝緊承春秋戰國。由於天下太平,且不斷以國家力量徵集以前流散於民間的古代文獻,所以,漢朝人手頭的歷史文獻很多,學者們據此整理、編撰了不少史書。
漢朝學者認為,《史記》是對歷史的「實錄」。《漢書•司馬遷傳》:
「贊曰: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撰之,上斷唐堯,下訖秦繆。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故言黃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論輯其本事以為之傳,又撰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兼諸侯,有《戰國策》。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採《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於天漢。……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故謂之實錄。」
《世本》,大約是戰國初完成的一部史書,幸運地傳到了漢朝。《漢書•藝文志》說:「《世本》十五篇,古史官記黃帝以來訖春秋時諸侯大夫。」遺憾的是,這部書在宋朝末年散佚,後世學者費盡千辛萬苦,搜集古人引自《世本》的隻言片語,形成輯本出版。
司馬遷逝世360餘年後,晉朝太康二年 (公元281年),因為一次盜墓行動,戰國七雄之一魏國的史書出土了。據《晉書•束皙傳》: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其《紀年》十三篇,記夏以來至周幽王為犬戎所滅,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春秋》皆多相應。其中經傳大異,則雲夏年多殷;益幹啟位,啟殺之;太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歷;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壽百歲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攝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皙在著作,得觀竹書,隨疑分釋,皆有義證。遷尚書郎。」
作為魏國國王的隨葬品,顯然是魏國官方所修的史書。該書一般稱為《竹書紀年》,亦稱《汲冢紀年》﹑《汲冢古文》或《汲冢書》。該書記載了從黃帝到周隱王十六年(472 年)的史事。遺憾的是,該書於宋朝散佚(今有輯本)。
學者們以之與《史記》對照,可以說高度一致,僅少數事件在細節上有所出入。
《史記》、《世本》、《竹書紀年》三者高度吻合,那麼,它們所載內容是否可靠呢?
在「疑古」成癖者看來,完全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漢朝人不會偽造《世本》麼?晉朝人不會偽造《竹書紀年》麼?即便《世本》、《竹書紀年》真是戰國傳下來的,難道戰國人不會偽造以前的歷史麼?即便《世本》、《竹書紀年》是原文照抄古代史書,難道古代史書就不是胡謅的麼?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是一種病態心理。
司馬遷距商代已有千年之遙,戰國人離商朝滅亡也有幾百年。據《史記•殷本紀》,契,是商朝王族的始祖,他是帝嚳高辛氏的兒子,生活於堯、舜、禹時代,因為「佐禹治水有功,封於商」。司馬遷從契寫起,直至商朝滅亡,詳列了殷商世系,時間長達千餘年。
在《史記•殷本紀》中,商朝建立前,大致伴隨整個夏朝,經歷了十四代,世係為:
「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立。相土卒,子昌若立。昌若卒,子曹圉立。曹圉卒,子冥立。冥卒,子振立。振卒,子微立。微卒,子報丁立。報丁卒,子報乙立。報乙卒,子報丙立。報丙卒,子主壬立。主壬卒,子主癸立。主癸卒,子天乙立,是為成湯。」
最後這位成湯,就是起兵造反,消滅夏朝、建立商朝的商湯。
兩千多年後的今天,數以萬計的殷墟甲骨文獻先後被解讀出來,證明了司馬遷對殷商世系記錄的高度準確性;證明了《史記》不僅對商代記錄準確,而且對屬於夏朝的諸侯國的商君世襲傳承記錄也是可靠的。
中華歷史悠久,是擁有嚴謹可靠的歷史記載的。《漢書•藝文志》說: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
我們的祖先早就認識到了史書的價值。中國有一個優良傳統,為了督促自己謹言慎行,並教育後人以史為鑑,不僅皇上身邊始終跟著史官,定期形成「實錄」保存到檔案館,而且,一個朝代建立,便著手為前朝修史,忠實地記錄了前朝歷史。
更為寶貴的是,中國還建立起了地方修史制度,郡有郡志,縣有縣誌;民間還有數不清的家族譜志。
夏、商、周三朝朝廷均設有史官。《呂氏春秋•先識覽》: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 ,輕其賢良,棄義聽讒,眾庶鹹怨,守法之臣,自歸於商。』 殷內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居三年,晉果亡。」
夏朝即將滅亡時,夏史官將有關史書帶到了商;商滅亡前,史官將史書帶到了周。晉國滅亡前,晉史被帶到了周天子那裡。史官受到歡迎,可見其地位之高。
「司馬氏世典周史」,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敘述自五帝以來的司馬氏世系時說。司馬遷的父親去世前告訴他,司馬氏祖上在虞夏時代便任史官;到了周朝,則世代擔任周王室太史;父親對司馬遷最大的期望,便是完成《史記》。《史記•太史公自序》說:
「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餘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餘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左傳•昭公二十六年》一段話,值得我們注意:
「召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囂,奉周之典籍以奔楚。」
匆忙逃離的王子朝,到底帶走了多少、什麼樣的典籍,是否包括《逸周書》之類,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先人重視史料可見一斑。
《世本》、《竹書紀年》中如此準確的殷商世系,無疑來自於朝廷的史官,也證明《呂氏春秋•先識覽》所言不虛。
中國古代教育十分發達,因此,精通歷史的人士無以計數。在春秋戰國時期,商朝建立前帝王的世襲傳承,這是當時的歷史常識,學者、政客們在談天說地中,一不小心就隨口說出來了。《荀子•成相》說「契玄王,生昭明,居於砥石遷於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國語•周語下》說:「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
同樣的,黃帝的事跡,也是春秋戰國時代全社會的常識。從春秋戰國諸子百家著作中,我們可以輕鬆發現一個生動的黃帝履歷。《國語》說:少典娶有蟜氏女,生黃帝與炎帝;《管子》說:神農氏沒落,黃帝興起;《左傳》說:黃帝力量日益壯大,在阪泉戰勝了炎帝;《莊子》說:黃帝在涿鹿擒殺蚩尤;《左傳》說:黃帝設官治理天下,以各色彩雲制定官名;《管子》說:黃帝制定禮法,教百姓務農畜牧、生火做飯,百姓安居樂業,故無為而天下治;《莊子》說:黃帝週遊天下,到過大隗具茨山,上過崆峒山,登過崑崙山,在洞庭湖之濱彈過琴;《國語》和《禮記》說:舜和禹每隔五年隆重禘祭黃帝……
諸子百家會共同編造出黃帝的故事,然後以一個假故事作為論據,相互展開論戰?只有那些「疑古」小人,以難以想像的齷齪心理,才能想得出來這樣的「層累說」。
尊崇祖宗,飲水思源,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春秋時期,黃帝已經成為世人高度崇拜的神人,民間傳說黃帝在位三百年。孔子的弟子宰我不解,於是,在《孔子家語 •五帝德》中有了這樣的一段對話:
「宰我問於孔子曰:「昔者吾聞諸榮伊曰:『黃帝三百年。』請問黃帝者,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能至三百年乎?」孔子曰:「禹、湯、文、武、周公,不可勝以觀也;而上世黃帝之問,將謂先生難言之故乎。」宰我曰:「上世之傳,隱微之說,卒採之辯,闇忽之意,非君子之道者,則予之問也固矣。」孔子曰:「可也,吾略聞其說。黃帝者,少典之子,曰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齊叡,莊敦敏誠信,長聰明,治五氣,設五量,撫萬民,度四方,服牛乘馬,擾馴猛獸,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而後克之。始垂衣裳,作為黼黻,治民以順天地之紀,知幽明之故,達生死存亡之說,播時百穀,時是嘗味草木,仁厚及於鳥獸昆蟲,考日月星辰,勞耳目,勤心力,用水火財物以生民。民賴其利,百年而死;民畏其神,百年而亡;民用其教,百年而移,故曰黃帝三百年。」
孔子在描述了黃帝的功績之後,解釋說:黃帝制定禮儀教化百姓,教百姓播種五穀、蓄養家畜,因此他在位時,百姓得以壽終正寢(百年);他死後,百姓終身(百年)供奉他的神主;後人終身(百年)推行他的教化,所以說黃帝在位三百年。」
據《史記•封禪書》: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上(漢武帝)議曰:『古者先振兵澤旅,然後封禪。』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餘萬,還祭黃帝冢橋山,澤兵須如。」漢武帝在北巡朔方(今河套地區)後祭奠黃帝陵。
自漢武帝在陵前築臺祭奠以來,歷代帝王在清明節期間,常派祭陵欽差前往祭掃。民國以後,國民政府多次派員祭奠。
1937年清明節,毛澤東親自撰寫了祭文,中共中央派林伯渠為代表到黃帝陵舉行隆重的祭掃典禮。
臺灣臺北縣的淡水鎮,每年四月五日為黃帝聖誕,舉行大祭,並以西元前2734年起推算年數。
但是,最早祭祀黃帝的君主,並非漢武帝,而是舜和禹。《禮記•祭法》:
「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這段話包含豐富而複雜的古代祭禮。簡單說,舜(有虞氏)和禹(夏后氏)在祭祀黃帝時,都是使用最高禮儀;而商朝和周朝,則是世代用最高禮儀祭奠帝嚳,而帝嚳是黃帝的曾孫。
二、周王室與夏朝
《詩經•大雅•蕩》:
文王曰諮,諮女殷商;
人亦有言,顛沛之揭;
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
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
這首詩,教給我們一個成語: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直譯便是:商朝若不好好幹,將會和夏朝一樣覆亡。
這首詩,無論是為了提醒誰以史為鑑,可以肯定的是,出自與周王室有著密切關係的上層社會。
周王室裡,遠遠不止有人拿夏朝寫詩,而且存有關於夏朝的史書。
歷史的真實是,直到春秋戰國時期,在周天子的檔案館裡,仍然保存有夏朝、商朝的眾多文獻。如《國語•周語上》:
襄王使邵公過及內史過賜晉惠公命,呂甥、郤芮相晉侯不敬,晉侯執玉卑,拜不稽首。內史過歸,以告王曰:「晉不亡,其君必無後。且呂、郤將不免。」王曰:「何故?」對曰:「《夏書》有之曰:『眾非元後,何戴?後非眾,無與守邦。』在《湯誓》曰:『餘一人有罪,無以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在《盤庚》曰:『國之臧,則惟女眾。國之不臧,則惟餘一人,是有逸罰。』如是則長眾使民,不可不慎也。」
這些史書,並不僅存於周王室。如前所述,魏國王室的史書《竹書紀年》也記載了大量的夏朝歷史。如:
禹立四十五年。
又戰國時的史書《世本》:
禹作宮室。
孔子也閱讀了夏朝的史書,《左傳•哀公六年》:
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夏書》曰:『惟彼陶唐,帥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亂其紀綱,乃滅而亡。』又曰:『允出茲在茲。』由己率常,可矣。」
周王室對夏朝歷史堅信不疑,至少有以下三個方面的表現。
第一,非常認真地將王室家族歷史,與夏朝歷史緊密聯繫在一起。《國語•周語上》:
穆王將徵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昔我先王世後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於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惡於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於商牧。」
第二,周朝取代商朝之後,立即分封夏朝王室之後,於是,有了著名的「杞人憂天」的杞國。《史記•陳杞世家》:
「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後,得東樓公,封之於杞,以奉夏后氏祀。」
又,《史記•周本紀》:
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襃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
顯然,周王室不僅認同夏朝的存在,而且對炎黃堯舜均堅信不疑,並加封了他們的後人。
由於保存的史料豐富,周王室對夏王室的血脈非常清楚,《國語•周語下》:
靈王二十二年,谷、洛鬥,將毀王宮。王欲壅之,太子晉諫曰:「……故天無伏陰,地無散陽,水無沈氣,火無災燀,神無間行,民無淫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帥象禹之功,度之於軌儀,莫非嘉績,克厭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祚四嶽國,命以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謂其能為禹股肱心膂,以養物豐民人也。……有夏雖衰,杞、鄫猶在;申、呂雖衰,齊、許猶在。」
周王室對堯舜禹湯的尊崇,絕不是做做樣子,而且特許其後人祭祀時「與天子同是禮」。《孔子家語•禮運》:
孔子曰:「……杞之郊也禹,宋之郊也契,是天子之事守也,天子以杞宋二王之後,周公攝政致太平,而與天子同是禮也。」
杞國乃夏王室之後,當時的知識階層都很清楚。所以,《論語•八佾》: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第三,高度認同並十分尊崇禹鑄九鼎。由此,有了「問鼎中原」的成語。《左傳•宣公三年》: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又,《史記•封禪書》:
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亨鬺上帝鬼神。遭聖則興,鼎遷於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沒,伏而不見。
又,《史記•周本紀》:
武王為殷初定未集,……命南宮括、史佚展九鼎保玉。
又,《史記•楚世家》:
(楚莊王)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重,對曰:「在德不在鼎。」
顯然,如果夏朝是個傳說,那麼,夏朝就是周王室創造的,而且,最晚在周武王消滅商朝那一刻,就很認真地,作為一個系統工程來創造,持續了長達八、九百年時間。
三、先秦諸子百家與大禹治水
屈原《天問》:
……
伯禹愎鯀,夫何以變化?
纂就前緒,遂成考功。
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
洪泉極深,何以窴之?
地方九則,何以墳之?
我們知道,《尚書》中有「禹貢」一篇,《史記》、《漢書》皆引全文。其中,就包含著一個傳頌千載的大禹治水的故事。
稍稍查閱先秦諸子的著作,便知,這個故事,在先秦,也是常識。
我們知道,在春秋戰國時期,有一個「百家爭鳴」。先秦諸子在大論戰中,均提到了「大禹治水」。
《管子•形勢解》:
神農教耕生谷,以致民利。禹身決瀆,斬高橋下,以致民利。
《莊子•天下篇》:
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
《墨子•兼愛上》:
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以洩渠、孫、皇之水。北為防、原、泒,注後之邸、嘑池之竇,灑為底柱,鑿為龍門,以利燕代胡貉與西河之民。東方漏之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楚、幹、越與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
《孟子》:
《書》曰:洚水警餘。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尸子》:
古者,龍門未闢,呂梁未鑿,禹於是疏河決江,十年不闚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過,人曰禹步。
《符子》:
禹讓天下於奇子,奇子曰:"君言佐舜勞矣,鑿山川,通河漢,首無發,股無毛,故舜也以勞報子。我生而逸,不能為君之勞矣。"
《呂氏春秋•慎大覽》:
禹通三江五湖,決伊闕,溝回陸,注之東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國,而堯授之禪位,因人之心也。
先秦諸子關於大禹治水的描述是一致的。毫無疑問,是先秦諸子公認的歷史事實。正因為如此,墨子高度崇拜大禹治水的偉大成就,而莊子卻以此作為譏諷墨家的素材。
周王室也高度認同「大禹治水」這一事實。太子晉在給周靈王進諫時,也引用了這一故事。《國語•周語》:
靈王二十二年,谷、洛鬥,將毀王宮。王欲壅之,太子晉諫曰:「不可。……其在有虞,有崇伯鯀,播其淫心,稱遂共工之過,堯用殛之於羽山。其後伯禹念前之非度,釐改制量,象物天地,比類百則,儀之於民,而度之於群生,共之從孫四嶽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導滯,鍾水豐物,封崇九山,決汨九川,陂鄣九澤,豐殖九藪,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無伏陰,地無散陽,水無沈氣,火無災燀,神無間行,民無淫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
先秦諸子和周王室,共同偽造了一個大禹治水的故事?
先秦諸子共同裝模作樣地「百家爭鳴」幾百年,就是為了「層累」出一個假故事來?
四、先秦諸子百家與夏朝
據《尚書》、《史記》,大禹以其卓越的貢獻和高尚的德才,即位為天子。
屈原也記載了大禹因功勳卓著即位為天子,而大禹之子繼承天子之位的過程,《天問》:
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臺桑?
閔妃匹合,厥身是繼。
胡維嗜不同味,而快鼂飽?
啟代益作後,卒然離蠥。
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
在先秦諸子的著作中,也是這麼描述大禹和啟的。
《隋巢子》曰:
昔三苗大亂,天命殛之,夏後受之,大神降而輔之。司祿益食而民不飢,司金益富而國家寶,司命益年而民不夭,四方歸之。
《尸子》曰:
禹,長頸鳥喙,面貌亦惡,天下從而賢之,好學也。
《鬻子》曰:
禹之治天下也以五聲聽。門懸鼓鍾鐸磬,而置鞀於簨虡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教寡人以義者,鼓鍾;教寡人以事者,振鐸;語寡人以憂者,擊磬;語寡人以獄訟者,揮鞀。"此之謂五聲。是以禹嘗據饋而七起,日中不暇食。於是四海之士皆至。《禮》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
《墨子》:
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
《墨子》:
禹葬,衣衾三領,桐棺三寸,葛以繃之,下不及泉,上不通臭。既葬,收餘壤為壟,若參耕之畝。
《國語•魯語下》:
吳伐俎而宴,客越,墮會稽,獲骨焉,節專車。吳子使來好聘,且問之仲尼,曰:「無以吾命。」賓發幣於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徹執骨而問曰:「敢問骨何為大?」仲尼曰:「丘聞之:昔禹致群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
《韓非子•五蠹》:
禹之王天下也,身執木畚以為民先,股無完胈脛不生,雖臣虜之勞,不苦於此矣。
《呂氏春秋》:
禹年三十未娶,行塗山,恐時暮失制,乃娶塗山女。
《大戴禮》:
宰我曰:請問禹。孔子曰:高陽之孫,鯀之子,曰文命。敏給克濟,其德不回,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為律,身為度;左準繩,右規矩;履四時,據四海,平九州,戴九天,明耳目,治天下。
春秋戰國時期,到底還有多少夏朝文獻傳世,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在諸子百家的著作中,我們可以找到關於夏朝的各方面的信息。在儒家的經典中,散布著諸如夏朝社會、經濟、科技、教育等各方面的記載,如夏朝曆法《大戴禮記•夏小正》。甚至後世還有大禹時期全國人口為一千三百五十五萬三千九百二十三人的記載。
《論語》: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
唐孔穎達說:「《禮記》總陳虞、夏、商、周,則是虞、夏、商、周各有當代之禮,則夏、商亦有五禮。」《禮記•王制》: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脩而兼用之。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后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
《禮記•檀弓上》:
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棺槨,周人牆置翣。
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牡用玄。
難道是儒家與諸子百家合謀,假裝「論戰」, 編造一個虛假的朝代,通過數百年時間,共同偽造出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文化的夏朝?
五、二千多年來的史家與夏朝
稍稍了解一下司馬遷是如何寫《史記》的,讀一讀那浩如煙海的註疏,那一個個索引,一部部地理志、水經注、錢幣志……令人望洋興嘆!
二千多年來,研究、註疏諸子百家、《史記》、《漢書》的文人墨客,不知有幾千幾萬人,為何沒能發現夏朝是一個傳說?
二千多年來,失傳的古文獻,不知道有幾千幾萬卷。可以肯定,古代的文人墨客讀過的史料,一定比近百年來的疑古文人多。為什麼古代文人墨客沒能發現「層累」夏朝的痕跡?
二千多年來,被風霜湮沒的古遺址,不知幾千幾萬處,可以肯定,古代的文人墨客之尋幽訪古,一定比近百年來的疑古文人多。為什麼古代文人墨客沒能發現「偽造」夏朝的痕跡?
六、天問
如今,有人說:
「夏王朝還處於傳說時代;我們是從比它晚千年以上的東周到漢晉時代人的追述中知道夏的」。
因此,他們認為:夏朝是一個「傳說」。
如果這個理由能成立,那麼,今天的人們,比司馬遷晚二千年以上,今人懷疑司馬遷《史記》的行為,又該如何解釋呢?
無疑,今人懷疑《史記》的言行,本身便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