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清本是天津來的插隊知青,下鄉不久,便和一位漂亮的當地姑娘結了婚。到了知青大返城的時候,錢清也想帶著老婆孩子回天津,可拿回城的政策框框一套,最後還是悄沒聲的打消了這個念頭。沒別的,不符合回城條件:不但結了婚,還有了孩子,這就算在農村有了家。看來,這根還真得紮下了。
天下事就是這樣: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你要是以為錢清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其實,錢清下鄉不到兩個月就在村裡當了民辦教師,這在當時的插隊知青中不能不說是非常幸運的。而更為幸運的是,兩年以後,錢清的民辦教師轉成了國家正式教師,還被公社調到社辦初中任教。再往後,竟被奉為全公社的「教育泰鬥」。
剛恢復高考的時候,學校除去錢清等三人是國家正式教師,其他教師全是清一色「掙工分的國家幹部」。僅此一項硬指標,就足以讓那些握著鋤把子的高中畢業生踏破他家的門檻,像個祖宗似地供著他。這樣的「大好形勢」,也確實讓他煥發了青春。這一煥發青春不要緊,硬是把十四個農村青年送進了高校大門。後來,這十四個人全都做了「陳世美」。所以,直到現在,當地還有人說,錢清曾拆散過十四對美滿姻緣。每念及此,錢清也不免搖頭嘆息。不過,聊以自慰的是,他沒收過其中任何一個人的錢物。
再後來,錢清更是舍小家顧大家,一心撲在教育上。星期天也不回家,要給學生補課;寒暑假更是大好時機,自然不能放過。家裡的房子漏了,老婆讓人捎了三回信也不回去;母豬要下崽了,硬是讓妻子陪著老母豬睡了三宿。凡此種種,不勝枚舉,錢清年年被縣裡評為優秀教育工作者,有時,也能拿到為數不多的獎金,而這點錢還常常成了家庭困難學生的學費。
如今,錢清老了。老了的錢清早已光榮退休,並且還進了城。進城是沾了兒子的光。和他的許多弟子一樣,兒子也以優異的成績叩開了大學校門。畢業後,又子承父業,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這還不算,還找了個做教師的媳婦,使錢家成了地地道道的「教育世家」 。作為「教育世家」的「開山始祖」,錢清最大的心願就是把他過去的那種精神發揚光大,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可是,當兒子兒媳問他這精神的含義和實質是什麼時,錢清卻一時語塞了。左思右想,無論如何也歸納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是問兒子:你想想,我那時是怎麼給學生補課的?
不知是錢清教育得法,還是錢家的血脈裡早就注入了某種特異基因,經他這麼一點化,兒子兒媳茅塞頓開,馬上表示要向父親學習,在暑假裡為學生補課。暑假裡,他們的補課方式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又有了大膽的改革:父親以校為家,兒子以家為校,把學生叫到家裡來「開小灶」。十幾個學生擠在客廳裡,認真地聽錢老師講解課堂上搞不明白的知識點。也許是因為這個「教育世家」人傑地靈之故,在這裡,那些課堂上搞不明白的知識點,只三言兩語就被錢老師講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就是在這時,錢清才看出了兒子的能力。
補習結束後,這些學生的家長紛紛登門致謝,並懷著感恩之心奉上自己的「一點心意」。兒子兒媳經過一番辭讓,最後,也終於「不好意思」地「笑納」了。等客人走了,兒媳關起門來數數,足有四千多塊!這下,錢清的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股腦地冒出來。他說:咱老錢家姓錢可不愛錢哪!教好學生是分內之事,怎麼能收人家的錢呢?兒媳說:爸,咱們付出勞動,憑什麼不要報酬呢?您老的敬業精神令人欽佩,可您是不是想過太虧了?錢清無語,搖搖頭,嘆口氣,喝起了悶酒。喝了酒的錢清沒有醉,再次把曾作為課堂的家當做課堂,以老一輩教育工作者的身份教育兩位杏壇新人:在以後的教學工作中,要善於發現疑難知識點,在課堂上就把問題解決了,不要再讓孩子花錢「買」知識。
錢清說是說了,但是,在接下來的兩個學期,每到放假之前,兒子兒媳總會主動和學生家長聯繫,告知他們的孩子有什麼知識點掌握得不夠牢固,並表示願意在假期裡幫孩子補一補。假期裡,又總是在「家庭課堂」重複講那幾個疑點、難點。
那個假期的補習班結束之後,兒媳捧回一個罈子:「爸,您看這是什麼?」
錢清沒看。其實,不看他也知道,那是一壇醃驢肉,本地特產。他也知道,那是兒媳為他預備的下酒菜。這特產,就出自他一生任教的那個鄉。不知為什麼,他的眼前卻出現了成片的梨樹林。啊,那是鄉中周圍的梨樹林!那個星期天,幾個學生要送給他三個雪花梨,結果,卻被他訓了一頓。
那梨是他們從學校旁邊的梨樹林裡偷偷摸摸摘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