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是南宋著名的理學家。他童年、少年時期隨父輾轉於政和、建安、建陽、武夷山、崇安五夫裡等地,日與秀麗山水為伴,後雖身隸仕籍50年,實則只擔任地方官7年,煥章閣待制兼侍講46天。他一生主要以著述講學為主,除先後在江西、浙江、湖南、安徽逗留三年多外,大多時間在福建度過。而精舍、書院則多選址於山清水秀之地,暇時多徜徉於山水間。他熱愛大自然,一生與山水結下不解之緣。登山臨水、探幽訪勝、吟詠自然風物是其生命活動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朱熹對其遊歷賦詠之趣津津樂道:
「予方將東遊雁蕩,窺龍湫,登玉霄,以望蓬萊;西曆麻源,經玉笥;據祝融之絕頂,以臨洞庭風濤之壯;北出九江,上廬阜,入虎溪,訪陶翁之遺蹟,然後歸而思自休焉。」(《送郭拱辰序》)
「予以閏月二十七日罷郡。是夕出城,宿羅漢。二十八日宿白鹿,二十九日登黃雲觀,度三峽,窺玉源,憩西澗,飲西原,宿臥龍。四月一日過開先,宿歸宗。二日浴湯泉,入康王谷,觀水簾,宿景德觀,三日與清江劉清之子澄……俱行。」(《北山紀行十二章章八句》,《文集》卷七)
「獲聞於役之暇,不廢山水之娛,賦詠從容曲盡佳致,尤以為喜。」(《答鞏仲至》,《文集》卷六十四)
在詩中,朱熹毫不掩飾其濃烈深摯的山水雅興和情懷。他自稱:「登山思無窮,臨水心未厭。」(《宴坐》)又說:「滿意分攜一杯酒,登山臨水不能休。」(《送謝周輔入廣》)他自我表白:「自作山中人,即與之為友。」他享受大自然物我相契的愜意:「登巖出囂塵,入谷媚泉石。悠然愜幽趣,不覺幾朝夕。」(《同丘子服遊蘆峰以嶺上多白雲分韻賦詩得白字》)
朱熹對山水的熱愛由少及長,至老彌堅,終老不衰:
「弱齡慕丘壑,茲山屢遊盤。」(《遊密庵》,《文集》卷六)
「予少好佳山水異甚。「(《西原庵記》,《文集》卷七十九)
「上下青山今白頭,穿雲入塢未能休。」(《次清瑞亭韻二首》,《文集》卷六)
他熱愛山水成痴成癖,執著不已:
「平生山水心,真作貨食饕。「(《自上封登祝融峰絕頂次敬夫韻》,《文集》卷五)
「風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觀西山懷嶽麓》,同上)
也因此,但聞有勝景,朱熹便興致勃勃,躍躍欲試:「始聞水簾之勝,將往一觀,以雨不果。」(《南嶽遊山後記》,《文集》卷七十七)甚至興之所至,夜難安寢,索性夜半登程上路:「懷山不能寐,中宵命行軒。」(《早發潭溪夜登雲谷》,《文集》卷六)而一旦出遊,他往往沉醉山水,不能自拔。其門人吳壽昌述云:「先生每觀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陰處,竟日目不瞬。」(《朱子語類》卷一百七)
沉醉於山水的朱熹總是樂而忘返,毫無倦意:
「晦翁與程正思、丁復之、黃直卿俱來,覽觀江山之勝,樂忘歸。」(《題疊石庵》,《別集》卷七;一作《記遊南康廬山》,《文集》卷八十四)
「紹熙甲寅閏十月癸未,朱仲晦父南歸,重遊鄭君次山園亭,周覽巖壑之勝,裴回久之。」(《曇山題名》,《朱子佚文輯錄》之《朱子遺集》卷五)
「行行造禪扉,小憩腰腳頑,窮探意未已,理策重躋攀。」(《遊密庵分韻得還字》,《文集》卷六)
「明朝更清澈,再往豈憚勞。」(《自上封登祝融峰絕頂次敬夫韻》,《文集》卷五)
「我行獨忘疲,泉石有招引。新齋小休憩,餘力更勉黽。」(《遊蘆峰分韻得盡字》,同上《文集》卷六)
「不辭腰腳勞,共上西南峰。」(《奉和公濟兄留周賓》,《文集》卷六)
「不為登山倦,躊躇秋澗陰。」(《雲谷二十六詠·瀑布》,《文集》卷六)
「不辭青鞋穿,陟此巖路永。巖路永且躋,中情何耿耿!」(《雲谷雜詩十二首·登山》,《文集》卷六)
更常興之所至,意象馳騁,欲窮幽探勝,作九垓之遊:
「歡娛去未己,更欲窮幽尋。」(《登羅漢峰》,《文集》卷一)
「躋攀力雖倦,想像意逾騁。」(《子晦純叟伯休季通德功登雲谷分韻得冷字》,同上《文集》卷六)
「尚嫌心境窄,更約九垓遊。」(《和季通晝寒韻》,同上《文集》卷六)
哪怕病骨沉痾纏身,也難捨遊興:
「我來發孤興,徑欲躋嵽嵲。病骨竟支離,何當攀去轍?」(《遊密庵分韻得絕字》,同上《文集》卷六)
「登山思無窮,臨水心未厭。沉痾何當平?膏肓今自貶。」(《雲谷雜詩十二首·宴坐》,同上《文集》卷六)
一旦因故出遊成空,朱熹便扼腕長嘆:
「中年塵霧牽,引脰空長嘆。」(《遊密庵》,《文集》卷六)
「因君去覓仙洲路,卻嘆周南獨滯留。」(《次清瑞亭韻二首》,同上)
「未成長往計,抱恨中耿耿。」(《子晦純叟伯休季通德功登雲谷分韻得冷字》,同上)
當得償所願、順利成行,便又喜不自禁:「惟應泉石願,三生有餘薰。茲遊獲重尋,十載心氤氳。」(《遊百丈山分韻得雲字》,《文集》卷六)歸返之時則又惆悵不舍:「林昏景益佳,悵然撫歸鞍。」(《遊密庵》,《文集》卷六)
當然,賞玩中有士友良朋相伴偕行更助遊興。這樣的興味相投者在朱熹的心目中非凡夫俗子:「諸公肯同來,定非俗子群。」(《遊百丈山分韻得雲字》,《文集》卷六)他們是「勝流」:「同來俱勝流,晤語仍王孫。」(《行視陂塘二詩》,《文集》卷七)是「佳友」:「我行得佳友,勝日尋名山。」(《遊密庵分韻得還字》,《文集》卷六)是「好客」:「好客能同趣,群峰肯縱觀。」(《蘆峰次韻》,《文集》卷八)
他對陶謝、張邴等古之高蹈者欽佩折服不已:
「予生千載後,尚友千載前。每尋《高士傳》,獨嘆淵明賢。」(《陶公醉石歸去來館》,《文集》卷七)
「淹留復未遂,外物愧張邴。」(《子晦純叟伯休季通德功登雲谷分韻得冷字》,《文集》卷六)
他嚮往著「無爭辯文書之繁,而有登眺嬉遊之樂」(《範石假山記》),更憧憬能遠離「世紛」、寄身於「雲水鄉」:
「誓將塵土蹤,暫寄雲水鄉。封章儻從欲,歸哉澡滄浪!」(《遊廬阜董役臥龍作》,《文集》卷七)
「我願辭世紛,茲焉老漁蓑。」(《奉同尤延之提舉廬山雜詠十四篇·落星寺》,同上)
朱熹如此摯愛山水,因而總是詩興盎然。
「舉凡江山景物之奇,陰晴朝暮之變,幽深傑異,千狀萬態,則雖所謂三百篇猶有所不能形容其仿佛,此固不得而記雲。」(《朱文公文集自序》)山水勝景促豪情詩興,他更是筆耕不輟:「不堪景物撩人甚,倒盡詩囊未許慳。」(《次秀野極目亭韻》,《文集》卷三)「如何今夜峰頭雪,撩得新詩續舊篇。」(《蓮花峰次敬夫韻》,《文集》卷五)而詩情雅興又促其倍增賞景遊山之趣:「行到蘆峰最上頭,幾回振策又還休。因君好句撩孤興,卻恨雲煙未肯收。」(《登蘆峰》,《文集》卷六)他總是陶醉於水色山光,得意忘我。於是,作詩為文的激情便超越了學道的理智,「未覺詩情與道妨」(《次秀野韻五首》),二者衝突消解,實現了協調融合。
朱熹不僅是宋明理學的集大成者,在文學方面亦頗有建樹。達觀理智的哲人氣質及宏博深厚的儒學襟懷,使其對文學的認知獨樹一幟。其創作實踐,是理學家的文學思考及對文學本體深刻感悟的融合與折射。明代胡應麟即贊:「古體當推朱元晦,近體無過陳去非。」
朱熹詩歌創作數量眾多,內容豐富。而尤以山水詩成就較高,是其山水情懷的真實寫照。他一生寫下山水詩近400首,約佔其全部詩歌的三分之一,其中詠閩山水詩總計超過230首。近人陳衍云:「晦翁登山臨水,處處有詩,蓋道學中之最活潑者。」朱熹的山水詩,在承繼前代優良傳統的基礎上嬗變超越,別具特色。其詠閩山水詩,既展現了閩地山水獨有的秀美畫卷,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也體現了其深邃的哲學思想與高超的文學才能,值得重視。
金文凱 來源 三明日報
編輯 周章龍
編審 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