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很多人以為杜甫在唐朝是那種影響力巨大,一呼百應的牛叉人物。
如果杜甫的小侄子想去長安,他能靠面子讓小侄子一路綠燈,一路上好吃好喝好照應,有人問這是誰?別人都會說:這是大詩人杜工部的親戚,你們需要好生照應。
會這樣嗎?
很多人想像杜甫在自己八畝地的豪宅裡,接待各路賓朋,聽他們說安史之亂中各地的信息,不管真假全都訴諸筆端。
比如有個新郎,剛結婚就被抓去當兵了,還沒進去就出來了,在寒風被抓走。
比如有個老兵,回到家看到家徒四壁,親人們都沒了,於是他再次扛起槍,走入漫漫黑夜,踏上註定無法回來的從軍之路。
杜甫聽完這些朋友的講述,心潮激蕩,在王羲之當年所用的蟠龍紫石古硯中加上清水,取過一錠褚遂良慣用的松煙香墨,侍女小心磨墨,杜大人微閉雙目,忽然眼中精光一閃,從筆筒中取出一枝歐陽詢定製的的湖州銀鑲斑竹極品羊毫筆,鋪開了一張太平公主敕制的金花玉版箋,點起了一爐衛夫人寫字時所焚的龍腦溫麝香,然後杜大人運筆激書:
我有一個朋友說……
這不是杜甫,這是韋小寶。
杜甫窮了半輩子,死前,朋友送他一點牛肉,因為太久沒吃肉,吃太多撐著了。
杜甫在唐朝的地位,他活著的時候,用單田芳老先生的話說:野雞沒名,草鞋沒號。
杜甫死後40多年,當時文壇大亨元稹白居易提倡詩文要反應現實,他們發現了杜甫的巨大價值,於是極力推廣,導致杜甫地位逐步提升,後來達到和他一生的偶像李白並駕齊驅的地步。
大約杜甫無論怎麼想,都不會想到,在他死後,人們會把他和李白聯繫到一起。
在當年李白是大唐星空下最亮的月亮,杜甫只是一顆小透明的星星。
杜甫日子過得不太如意,前半生四處漂泊,安史之亂爆發,他投靠肅宗皇帝,跟對了人,先後被封為司功參軍、左拾遺。
這是什麼樣的官呢,是六七品的官職,大約相當於現在的處級幹部。
是個諫官,也就是給皇帝提意見的官員。
但是後來因為替好友房琯說話,差點被肅宗殺了,很多人替杜甫說話,他再次被貶出京,任華州司空參軍,就是類似於華州辦公室主任之類的職務,在這個職位上,杜甫沒待多久就跑了。
掛印而去。
雖然這個辦公室主任未必有印。
作為大唐王朝底層幹部,不是大V,不是文壇領袖,杜甫說的話寫得詩歌,在當時幾乎連一朵浪花都激不起來。
當時有名的大V作家是李白,是王維。
所以永王李麟才招募李白到自己的幕府,所以王維才被安祿山囚禁在長安,要他為自己寫詩作文。
杜甫,當時人,誰知道有這麼個人呢。
杜甫著名的三吏三別也不是他坐在自己的別墅裡,聽朋友說。
而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戰爭給大唐王朝帶來的傷害。
乾元元年底,杜甫從華州跑了,到洛陽、偃師去探親,杜甫這輩子和李白不同,對家人很眷顧。
李白是那種四海為家的浪子,一輩有三四個女人,還常常:仰天大笑出門去。
杜甫不是,杜甫是唐朝詩人中為數不多的一夫一妻堅持到底的痴情人。
當然也許是因為他窮,沒能力再娶。
不過看杜詩,杜甫老妻經常入畫,可見人家兩口子還是很恩愛的。
杜甫把從華州到洛陽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寫成了三吏三別,他這詩寫得也不都是大唐的陰暗面,而是寫出來戰爭來了,受苦的還是百姓。
雪崩時每一朵雪花都不會倖免。
這些詩——
石壕吏是反應大唐和安史叛軍對戰時,兵員不足,抓壯丁的場面。
新安吏中寫了有的地方兵員不足,已經開始抓娃娃兵了,這首詩中杜甫還是覺得大唐是王者之師,讓兵士們不必太悲觀:
況乃王師順,撫養甚分明。
送行勿泣血,僕射如父兄。
潼關吏中寫了修築防禦工事的勞工的辛苦,也寫了潼關官兵對抵禦叛軍的信心。
三別中更是寫盡了戰爭來時,沒有一處淨土,沒有一處樂園。
《無家別》中,我們看到了戰爭對普通百姓的摧殘:
家鄉既蕩盡, 遠近理亦齊。
永痛長病母, 五年委溝溪。
生我不得力, 終身兩酸嘶。
人生無家別, 何以為蒸黎!
但是唐人的精神是不認輸的,在杜詩中我們還是看到了唐人的骨氣,《新婚別》中,妻子勸慰丈夫:
勿為新婚念, 努力事戎行!
在《垂老別》中老翁感嘆:
何鄉為樂土? 安敢尚盤桓?
三吏三別中很多事都是杜甫親眼所見,親身經歷,他就住石壕吏那戶老婦人家中,守衛潼關的潼關吏還請他看了潼關的防衛,他安慰已經開始招兒童去當兵的新安吏,郭子儀將軍很仁義,賞罰分明。
一路上杜甫看多太多生離也見慣太多死別,他不是在家裡,在杜甫草堂看了朋友的信,說大唐徵兵,滿地刀槍,然後心潮澎湃的編出來三吏三別。
他只是寫詩,紀錄自己沿途所見,這些詩沒地發發表,也沒有稿費拿。
寫完三吏三別他更沒有高價賣給安祿山史思明,讓他們出版用來污衊大唐很黑,安祿山史思明也壓根不知道杜甫這個人的存在,寫完三吏三別杜甫依舊很窮,住不起別墅,吃不起牛肉。
安史之亂結束時,杜甫寫出了名詩《聞到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他為大唐的勝利,驕傲。
他知道這份勝利的代價,他見過很多人為了勝利付出的代價,所以他是由衷的為了這最後的勝利而高興
很多人喜歡用杜甫的三吏三別給某位以形狀為名的日記作家洗白白,但是某作家黑完之後便封筆了,方艙醫院關門大吉,也沒見這位作家寫過一行文字喜欲狂過,我想大約他是不太喜吧。
文:薛白袍